阿润说着,便回身,刚走一步,就觉得右腿一阵剧痛,她不愿给林枫知道自己受伤,当下扶了扶腿侧,咬牙走远。
身后,林枫怔怔地看着阿润离开的方向,这才懂她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方才他以为她见死不救之时的自言自语,给她听见了。大概真的是草药效力发作,林枫脑中昏沉之意渐渐退去,支撑着坐起身来。
阿润别了林枫,忍着腿伤,一路紧赶,不知不觉浑身衣裳都被汗湿透了,她站在自家门口喘了口气,擦了把汗的功夫,门扇内就传出苗老爹的骂声:“小贱人又死到哪里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
接着,却是李氏有些微弱的声音,回道:“怕是东家园子里的事儿没完给耽搁了……我到门口看看。”
“看什么看?做的什么破工,一天才几个钱!老子也不稀罕!晦气!”苗老爹恨恨着骂骂咧咧。
阿润心怦怦跳,深吸了几口气,才要进门,就见门被打开,自个儿的母亲李氏出门来,脸上写满担忧之意。
李氏一眼看到阿润,惊喜交加,忙握住她的手:“回来了?怎么不做声?”
阿润看向门内,小声道:“娘,爹又在喝酒?”听方才声音,已经有六七分醉意了。
李氏低了头:“由得他去……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娘真担心你……后悔答应你自个儿赶这么远的路过去……”
阿润笑道:“娘,你怕什么,陈掌柜家比别的地方要多管一顿饭呢,你瞧!”阿润说着,便把布兜里的馒头拿出来,目光闪闪道:“陈大娘人好,把剩下的两个馒头都也给了我,今晚上咱们可以吃顿好的了!你看我去的多值!”
李氏又惊又喜,望着阿润湿淋淋地脸,却又有点心酸。隐隐听得屋里苗老爹又在叫骂,李氏轻抚阿润的背,搂着阿润便进了屋。
苗老爹见阿润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顿乱骂。阿润习以为常,也不还嘴,底下的二妹三妹见她平安归来,倒是高兴,三个丫头躲在屋内小声说话。
外头李氏把馒头分了一个给苗老爹,又把另一个掰开三分,给阿润跟两个妹妹,阿润道:“娘,你记得吃另外一个,别都给爹吃了。”这家中自是苗老爹为家长,若有什么好的吃食之物,也都要奉给家长,阿润是个孝顺的孩子,昨儿在陈家那份馒头,若换了别的女娃儿自然吃了,她却留了下来,李氏不肯藏私,便入了苗老爹腹中。
幸好今日陈氏发了善心,阿润跟两个妹妹才沾了一份光。
李氏笑了笑:“知道了。”掀起帘子出外,阿润的二妹爱夏便道:“我瞧娘定然不会吃,又要留给爹了。”
三妹爱冬还小,吃着馒头,只觉十分香甜,便道:“我若再大几岁,也跟着姐姐去陈家,一整个儿我也能吃了。”
阿润出了会儿神,忽然翻起布袋,从里头找到那块白糖糕,一路颠簸,已经扁了,幸好油纸包裹的结实,并不曾坏。
爱夏探头道:“大姐,这是什么?”
阿润“嘘”了声,小心地打开,露出那条雪白的白糖糕。爱夏跟爱冬嗅到甜香气息,双双眼睛发光,阿润用一根竹筷,把糖糕分成三份,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分成两份。
☆、垂丝樱桃
小麦磨成粉,是白面儿,做的吃食就叫馒头,而窝头却是黄色的玉米面儿做成。白面自然比玉米面要贵上许多,因此虽然苗家也种麦子,但素日吃的却是窝头,因要把小麦卖了换钱。
阿润把分开的白糖糕推到两个妹妹跟前:“你们先吃,就着馒头吃,肯定更甜。”
爱夏跟爱冬还都是小孩儿心性,平常又极少有零食吃,当下两人忙不迭地,各自擎了白糖糕吃,爱冬捱不住那份香甜,三两口就吃了干净,意犹未尽,只好眼巴巴地看向爱夏。爱夏吃的仔细,小口小口地,咬一口馒头才吃一点白糖糕,见爱冬瞅自个儿,便哼了声转过身去。
爱冬撅嘴,见阿润面前那两份儿还没动,她便问:“大姐,你怎还不吃呢?”
阿润道:“我等娘进来,给她尝一口。”
爱冬吐吐舌头,不敢觊觎这两块糕,便低头啃馒头。阿润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便把自己的馒头分开一半给她:“慢慢吃,这个也给你。”
爱冬愣神,连爱夏也一惊,嚷道:“大姐,你怎么又惯着她,都给了她,你吃什么?”
阿润道:“别嚷嚷,她年纪最小,自然要让她些,你也知道,我不是很喜欢吃麦面,我就爱吃玉米面的窝窝头。”
爱夏虽然情知阿润是故意照顾爱冬,可也不好再多嘴,便只低声道:“你跟娘都是一个样儿,娘事事都让着爹,听爹的,你就也什么都为这小东西着想。”
阿润笑道:“别刀子嘴豆腐心的。”
阿润说了声,见母亲还不进来,她便吩咐两个妹妹坐在原地,自己引了一盏小油灯,进了里屋。
阿润坐在炕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把裤腿掀起来,瞧了会子,见右腿旁边给石头豁开一道伤,出了点血,幸好不算太厉害,阿润忍着痛,正思量着叫爱夏去取一把灯草灰……却听到外间李氏的声音,阿润忙把裤腿放下遮住伤。
李氏伺候了苗老爹吃饭,便进来看看三个丫头,正好看到爱冬乖乖吃馒头,爱夏坐在旁边发呆。李氏看看桌上的东西,问明究竟,正要叫阿润,就见阿润从里屋出来:“娘,方才二妹说你不舍得吃那馒头,会给爹偷偷留着,是不是?”
李氏闻言苦笑:“说这些做什么?你这是哪里来的糕点?”
阿润道:“是个邻村的姊妹跟我投契,特意送我的。”
李氏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阿润,娘曾说过,咱们不能随便受人的东西,咱们虽然穷……”
不等她说完,阿润便笑:“娘,你放心吧,我不是平白受她东西的,之前她丢了钱,多亏我眼尖看见了,她感激我才给我的呢。”
李氏这才流露笑意:“原来是这样。”
爱夏在旁道:“娘,你总说这些,咱们虽然穷,可越发要堂堂正正,不能叫人瞧低了,可是你瞧我爹,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四里八乡哪个瞧得起咱们家?”
李氏忙喝道:“别胡说!你懂什么!你长这么大,不还是多亏了你爹?”
爱夏愤愤然哼了声,转开头去,虽然不服,可也不曾还嘴。
阿润见母亲有些恼意,忙道:“娘,你先把这块吃了,可甜了,你快尝尝,我特意等你一块儿吃。”她一边儿说,一边把那块点心拿起来,送到李氏嘴边。
李氏知晓阿润的心意,叹了口气:“阿润,你是好孩子,都是娘没用……”把点心吃了,一股香甜在舌尖上散开,李氏心中,却又甜又涩,翻滚交加。
吃了晚饭,苗老爹先对面屋歇息了,三姐妹住在西屋,李氏则洗净了手,拿出一件锦袍在灯下绣花。
李氏忙碌中,爱冬跟爱夏便在旁说悄悄话,阿润托腮看着李氏绣花,等灯焰歪了,便拿木签扶一扶,让光线强些。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眼睁睁看着衣裳上出现几丝柳条,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扭着尾巴游弋其下,十分趣致生动。
阿润不由赞道:“娘,你绣的真好,跟活的一样。”
李氏笑笑:“这是你娘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只可惜你性子活,学不来这个,爱夏更有些急躁……”
阿润挠挠头:“我之前也跟着娘学过一段时候,我自觉绣的还好,不过跟娘比就差远了。”
李氏笑着扫她一眼:“那绣的那种,若是外行人自也看得过去,可是挑剔的内行便不行了,一眼就能看出。”
阿润问:“这料子看来很名贵,再加上娘的绣花,这件衣裳肯定更贵,不知穿这衣裳的又是什么人。”
“当然是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太太,”李氏低头,油灯昏黄,李氏揉了揉眼睛,眯起眼仔细看了会儿:“娘绣这一件衣裳,有二十文拿,足够咱们家一个月用了,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呢,一个月也得做这两三件新衣裳……”
李氏说到这里,便笑得有些涩意。阿润望着跳跃的灯光,看看李氏手底那绵绵密密的针线,不由喃喃叹道:“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
李氏听着这半带孩子气的话,一笑道:“傻孩子……”
次日,阿润早早起身,便去此前约好的另一家樱桃园做工。樱桃采摘期限短,这有限的几日中,阿润把自己的工期安排的满满的,不叫一日闲着。
腿上的伤愈合了大半,幸好之前伤的不重,今日便能走跳自如,一天的工完,阿润领了工钱回家,正逢村中的周氏来催问绣花的进度,母亲李氏送她出来,陪着小心道:“大娘您再宽限几日,前两天我去樱桃园帮了两天工,耽搁了点功夫,昨儿开始我一直在赶工呢,一定尽早赶出来。”
周氏白眼看天,神态傲慢而又有些不耐烦,道:“我早说了,这件儿是急着要的,耽搁不得,咱们熟归熟,别弄错了,若人家不肯要了,这钱我不能给你不说,恐怕还担着风险……怕被人追讨罚赔钱银呢。”
李氏听了,一脸苦笑,忍着惧怕道:“您万万给说说情……我们家这情形您也知道,哪里有一文钱掏出来?”
周氏这才瞄了李氏一眼:“好歹咱们是乡里乡亲,我不至于见死不救,该说的我自然会说……那你也别再拖了,尽早地完工,免得真闹成一拍两散,不好看。”
李氏连口称是,两人走到门口,周氏看向阿润,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一眼,末了嘴角一扯,不屑之意自眉眼中散发出来。
阿润在旁看着,心中老大不舒服,因此也没招呼周氏,只站在旁边。
那边李氏送了周氏出门,才回转来,低低问道:“方才直愣愣做什么?也不叫人?”
阿润哼道:“谁要叫她?她眼中本也没有人,我才不愿热脸贴那冷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