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
王氏用手捏下额头:“应酬不应酬的,不就那么一回事,说来我也不愿意这样端着呢,可是呢,她就这么一副样子,那我也只有顺着。”胭脂噗嗤一声笑出来:“娘,这话要传到外头,又要被人说,定北侯夫人还当是在她那乡下时候呢,以为这权贵之家,也是和她那乡下的小家是一样过的?”
这回王氏伸手改捏女儿的鼻子:“就会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再说我嫁他的时候,他不过军中一小校,还不是定北侯呢。”
“是,是!”胭脂伸手搂住自己娘的肩膀:“所以呢,娘就这样过日子,不用在乎别人怎么说。”
王氏有些无奈地把女儿的手握住:“那你呢?胭脂,别嫌我唠叨,我晓得你看不上那些男子,可是二娘都要寻婆家了,女儿家,总归还是要……”
胭脂放开抱住王氏肩膀的手,靠在一张榻上:“娘,我和您说过了,等再过几年,就入道去道观里待着,横竖谁也不敢欺负我。至于再嫁,娘,寻遍整个京城,那些名门子弟,一个比一个都不像男人,要我嫁他们,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说着胭脂面上笑容带上一丝调皮:“再者说了,我可不愿有人不满地对我说,有那样一个娘,难怪你也是这样没规没矩,不懂道理。我的娘,怎能被别人说?”
王氏笑容里的无奈加深一些,这话是胭脂初嫁时,她的婆婆英国公夫人所说。
当初定北侯府和英国公府联姻,真算得上京城的一桩盛世,成亲当日,曹王妃亲自送嫁,那嫁妆从定北侯府门口差不多摆到英国公府。
嫁妆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天子御赐的一柄玉如意。这样盛大的婚礼,在数月后还被人议论。
只是这样盛大的婚礼,并没有保证胭脂和英国公次子夫妻和顺,尚未满月,夫妻之间就变生肘腋。据说那日胭脂无故责打丈夫身边的宠婢,而丈夫怒发冲冠,指责胭脂不贤。
夫妻大吵一架之后,胭脂回了定北侯府,接着就是英国公上疏天子,要代子休妻。内中详情并没多少人知道,只知道胭脂再没回过英国公府,英国公府把嫁妆还给侯府。这桩婚姻,就此不再存在。
至于那位引起这样大事的宠婢,之后并没有人提起她。
王氏把女儿的发拢一下:“娘知道你不爱听,可是现在和我们在乡下不一样了。”胭脂叹气不语,乡下媳妇,遇到不满的事,和丈夫卷起袖子打一场的并不是没有。
可是这京城里人?胭脂不由讽刺一笑,那日英国公夫人这样说胭脂,胭脂当时大怒顶撞几句。英国公夫人登时不满,罚胭脂下跪,胭脂虽跪了一跪,可回到房里也忍不住向丈夫抱怨,丈夫自然向着婆婆,两人吵起来,胭脂打了丈夫一巴掌,旁边的婢女过来挡。这才有所谓责打宠婢的事。
那样男子,连挨打都要让婢女过来拦,这样的男子,怎能托付终身?他们的风度翩翩,不过是去哄哄那些无知无识的人罢了。
王氏拍拍女儿的手:“你自己有主意,我也说不得你。胭脂啊,当初我就不该教你凡事要靠自己。”
胭脂又笑了:“娘若不这样教我,我们母女在那村里,外祖去世了,爹爹又在外打仗生死不明,早被人欺负死了。这样的话,就算爹爹回来为我们报仇,我们不过也是那坟里的几根枯骨,爹爹哭一场,还不是别娶?”
王氏和定北侯胡澄,从小一个村里住着,后来胡澄去从军,数年后回家奔母亲的丧,只是军中一小校。因着胡母生前遗愿,况且战场上都知道刀枪不长眼。乡邻说和,就趁了未满百日时,胡澄把王氏娶过门,成亲不到十日,胡澄就又上了战场。
王氏送走丈夫,也就安心在家等着胡澄,谁知这一等就是十四年,等天下初定,先帝封赏有功之臣时,胡澄得封定北侯,这才遣人接妻女进京,那时胭脂都已十三岁。
王氏带了女儿一进侯府,就见到刘姬带着儿女在那下拜。王氏不去受刘姬的拜,从包袱里抽出擀面杖就往新任侯爷身上招呼。打的胡澄围着定北侯府跑了一圈,打的刘姬搂着儿女,难得地露出不可思议神情。
打的下人们没一个敢上前说一句,只想着有这么一位夫人在堂,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独有胭脂在那嗑着南瓜子兴致勃勃地看,毕竟自己的娘忍了这十四年,必定是要把这口怨气给出了。
至于旁边在那发抖的下人们,胭脂连眼角都没稍一眼,自己的娘不是那种鲁莽无知的人,要打,只会打自己的爹,不会拿下人出气。
果真王氏把这一口气出完,这才丢了擀面杖坐下,喝着茶,受了刘姬他们的礼,丢下一句此后照旧的话就再没说别的。
下人们松了一口气,刘姬却反而带上一顶愁帽,夫人说一切照旧,可是这天下哪有夫人在堂,姬妾管家的?有心不愿管家,但王氏一句我并不懂这大家子的当法,别管的七零八落的,要人笑话。
于是刘姬也只有接着管家,却分外小心,为的是怕一不小心惹到王氏,王氏发怒,又亲自动手把自己打一顿可如何?正室管教姬妾,那是理所应当的。
好在王氏说话算数,这八年来,除了实在要王氏出面的场合,别的时候,王氏就在院子里种种菜浇浇花自得其乐。至于这侯府有多少产业、下人,王氏一概不管不过问。
甚至当日胭脂出嫁,刘姬来请问王氏胭脂的嫁妆,王氏也只往单子上看了一眼就道,刘姬定不会出错的。
越是如此,刘姬越小心,怕的就是王氏扮猪吃老虎,突然翻脸。
王氏这些年并不是没瞧出刘姬的想法,不过王氏觉得,刘姬真的是想多了。当然,王氏也不会说出来,毕竟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自己只要对得起自己就是。
“我当初要不打你爹那顿别人也就不会说了!”王氏的话果不其然得到胭脂的一个大白眼,王氏轻咳一声:“女儿啊,你别再嫌我唠叨了,我知道你嫌弃京城这些名门公子。可是这做道姑,又有什么好的?”
“有吃有喝不用去侍奉公婆,不用去想那些争斗,有什么不好?娘,我晓得你想抱孙子,可是别说二娘,大郎今年也十三了,再过些年就能娶妻生子,到时你不一样可以抱孙子?”
“这不一样,他们生的,可不是我亲孙子。”
“那又如何,他们生的,也是爹的亲孙子。娘,都这么些年了。”说着胭脂又笑了,笑容里有些促狭:“不过呢,娘您要是给我生个弟弟,那我也就不出家了,在这守着弟弟长大。”
王氏的脸顿时红起来,打女儿的手一下:“胡说,我都过了四十了,还怎么给你生弟弟?”
“这可说不定,当初隔壁三婶,生她小儿子的时候,都四十五了。”胭脂的话让王氏的脸更红了。
丫鬟已经在门外道:“夫人,大郎来了。”王氏和胭脂急忙各自坐好。帘子掀起,胡大郎走了进来,他今年十三,是刘姬为胡澄生的长子。刘姬对儿女的教导都是要他们礼貌待人。
看着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胡大郎,王氏不由瞟一眼女儿,刘姬对儿女们的教导,才更符合现状,不过,胭脂她不喜欢啊。想着女儿方才说的话,王氏不由在心中轻叹,既然胭脂不喜欢,也只有由她去。
王氏问过胡大郎学业起居这些事,也就对胡大郎道:“你也该去见见你姐姐,你姐姐说,等过些日子,等牡丹盛开,要办个赏花宴。你若想约你的几个朋友来,就和你姐姐说。”
胡大郎恭敬应是退出。等他一走,胭脂就眨着眼睛看向王氏:“娘,你说二娘和刘姬在房里时,也是这样恭敬吗?母女如此,似乎不大亲近了呢。”
“你不是说等再过几年,就去入道吗?怎的这会儿还问这个?”胭脂嘻嘻一笑:“我这不是和娘您闲聊吗?再者说了,我入了道,也免得以后的弟媳妇觉得这家里还有我这么个凶悍的大姑子,不敢嫁呢。”
“你啊,就是大智若愚。”王氏终究是舍不得女儿的,胭脂又笑了:“许娘您粗中有细,就不许我大智若愚了?”
那边刘姬也在叮嘱舜华,要她在赏花宴时,该如何举止。舜华一一听了,眉头却没松开:“姐姐,这些我都晓得,若……”
话没说完丫鬟就在外头说大郎来了,接着胡大郎掀起帘子,笑嘻嘻地走进来,先叫了姐姐好,又对舜华道:“二姊要挑佳婿,我这做弟弟的,总要在旁帮忙。”
舜华的脸登时红了,刘姬看着儿子,这个儿子足以能称得上是刘姬的骄傲,可是再好也没办法,自己连累了他,侯府终不会让他继承。
☆、3商议
刘姬脸上的怅然若失并没逃过胡大郎的眼,他虽比舜华年幼,却比舜华懂的得要多一些。深知自己生母性格的胡大郎并没开口开解刘姬,而是依旧笑嘻嘻地对舜华道:“二姊休要如此害羞。国子监中的同窗里,可是颇有几个出色的,并和二姊年纪相当的。”
这话让舜华的脸更红了,声音都有些扭捏:“阿弟你,况且我们家的事,这外头谁不晓得?”
“那又如何?”提起儿女婚事,刘姬重又变的兴致勃勃,王氏的性子,是不会管庶出儿女们的婚事了。刘姬又信不过胡澄,这等大事自然是要自己操心。
听到女儿话里的不确定刘姬就道:“虽说你大姊姊如此,可我的女儿,哪点都不输给外头的名门闺秀。你去荣安郡王府的时候,郡王妃是怎么赞你的?”
荣安郡王姓赵名匡义,和兄长赵匡胤都是辅佐太祖、先帝的有功之臣。只可惜天不假年,十八年前赵匡胤旧伤发作,纵然先帝下令竭力医治,也没救回来。
赵氏双壁折了一个,先帝大感伤悲,下诏追封赵匡胤为武安郡王,长子德昭为宁安侯。赵氏一族,此后更是加恩深重。
等先帝驾崩,天子即位,尊皇后符氏为太后,赵匡义的夫人符氏和符皇太后本是同胞姐妹。于是天子封赵匡义为荣安郡王。
一门双王并非赵氏一族荣耀顶点,去年曹彬平定蜀国,赵德昭身为副将也是立下赫赫功劳。凯旋之日,却是赵德昭原配曹氏积劳成疾撒手西归之时。
曹氏本为曹彬之女,她的去世也就变成不是赵家一家的事。风光大葬之后,宫中传下旨意,永和长公主出降赵德昭,并晋为宁国公。
赵氏一族和皇家的联系更紧了几分,汴京城内,无人不以能和赵氏一族攀上关系而为荣耀。
此刻听的刘姬说起此事,舜华的脸更加红了:“不过是符夫人因我的诗做的好而赞了一句,况且她那日并不是没赞过别人,我算什么出挑?”
女儿家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欢喜,还要在面上摆出一副不愿的样子。胡大郎在心里腹诽舜华一句才又道:“我和荣安郡王的孙儿,赵枕可是好友。不如,那一日我就请他来赴赏花宴?”
舜华聪明灵透,怎能听不懂弟弟话里的意思,一张脸登时更红。刘姬瞧着女儿欣慰地笑了,若舜华能嫁进赵府,那自己这一生的遗憾,就少了许多。
但愿天遂人愿,女儿能一生平顺,而不是像自己似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慎就会被人翻出旧事,牵连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