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地一声,只听床内那突然降生的小儿长着嘴啼哭起来,甘从汝、夏芳菲登时束手无策地面面相觑。
“芳菲,你抱抱她。”甘从汝拿着手轻轻地在小儿胸口拍了一拍。
夏芳菲连连将身子向外撤去,一时间还难以接受自己忽地就生了孩子,口中催促甘从汝:“你快抱着她哄一哄,我不敢抱她。”一时情急,自己先吓得哭了起来,“我怎就不知道有了呢?亏得还带着她山上湖边四处转……”
甘从汝忙转过来,搂着她安慰道:“不独你,我也没察觉到……只是觉得你肚子上的肉厚实了不少,枕着很是舒服……”这么一说,也觉得惭愧起来,不由地想,他女儿的命委实大了些,不知在肚子里受了多少苦,将来必定是个有福的。一时感慨万千,也落下眼泪来。
给夏芳菲接生并给她熬了黑汤的老婆婆在外间实在听不下去了,进来瞧见甘从汝、夏芳菲哭成一团,里头还有个孩子也在哭,一脸鄙夷地进来将床里的孩子抱起来晃了晃,“恭娘不哭,不哭。”晃了两下,那小儿果然就不哭了。
“恭娘是谁?”夏芳菲泪眼婆娑地哽咽道。
甘从汝拿着帕子给夏芳菲擦眼泪,也疑惑地去看老婆婆。
那老婆婆便是教导女学生们雕刻竹筒的田婆,田婆心道自己这还是头会子见到这样的两口子,笑道:“就是小娘子,我听外头人都叫开了,就也跟着叫了。”又抱着孩子给甘从汝看,“郎君瞧,恭娘长的多像你。”
甘从汝心道一点都不像,待见田婆要将孩子递给他,忙推辞不敢抱,只对夏芳菲道:“七娘,恭娘这名字吉利得很。”
夏芳菲咬牙切齿道:“这是哪个给起的名字?太损了些。”
甘从汝不解,须臾想这恭娘的恭字不是来自恭喜,是来自恭房恭桶,登时也怒了,“少不得是那该死的二郎使坏!”声音大了些,又听小儿哼哼了两声,连忙压下火气,满嘴里幼萱、可蕴、彤安地喊着,指望快快挑出个中听的名字,将那恭娘两个字压下去。
☆、第61章 不速之客
“你喊的这些名字,没一个中听的。”夏芳菲听甘从汝一连起了三十几个名字,都是些看似风雅,实际上又俗气的。
甘从汝不甘示弱地道:“你倒是早几日察觉到,叫我有功夫好好想想呀!”听那孩儿又小猫一样地嗯嗯哭泣,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臂支起来,叫田婆直接将孩子放在他支起的臂弯里,轻轻摇了摇,看孩子丑的很,嘴上就道:“这孩子这么丑,为什么我看了她就欢喜?”
“亲生的呗。”夏芳菲打了个哈欠,理了理枕头,依稀记得些男人不得进产房等话,待要跟甘从汝说,又想起产房在恭房,于是倒头睡下不理会他。
甘从汝抱着孩子轻轻摇晃了半日,看孩儿小嘴鼓动,就疑心她饿了,瞧田婆出去了,眼睛盯在夏芳菲身上,看夏芳菲睡着了,也不敢惊动她,瞅着四下无人,悄悄地脱了鞋背着身子坐在床中,解开衣裳将胸口凑过去,待瞧那小嘴果然含住了,心觉有趣,就推了推夏芳菲来看。
夏芳菲才睡着,被惊醒了就疑心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待见甘从汝光着一只膀子抱着孩子给她看,心里膈应得不轻,“你干什么?”
“她饿了,先叫她过过嘴瘾。”甘从汝道。
“……她饿了,你不叫我?”夏芳菲挑起眉毛,因不知有孕,自然就没奶娘,外头仓促寻的奶娘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少不得她要自己奶孩子了。
“看你睡着了不敢叫。”
“那你现在叫我做什么?”夏芳菲横眉冷目道。
甘 从汝心说自己就料到叫醒夏芳菲后是这么个下场,才不肯叫醒她,忙将孩子还给她,听那孩子没了过嘴瘾的玩意呱呱哭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替夏芳菲解衣裳,瞧见那 孩子一直不睁眼,此时眯缝一般的眼睛里露出一点黑黝黝的光亮,登时又兴奋起来,拿着手擦了湿漉漉的胸口,见柔敷、稼兰进来,才背过身将衣裳穿好。
柔敷道:“急慌慌的,现做衣裳也来不及。现从附近人家里讨了些小儿衣裳来。这衣裳还是百衲衣呢,穿了能祛病化灾、长命百岁。”看夏芳菲自己喂孩子去了,又急道:“七娘且等等,奶娘马上就请来了。”
“请来的奶娘再客气地请回去吧。”夏芳菲胸前暖暖的,瞧着那小头不住地蠕动,哪里舍得让给旁人,心道怀她时不知情,如今就当补给她的。
“留 下奶娘照应着,只不叫她喂奶就是。”甘从汝却是吃一堑长一智,心知夏芳菲靠不住,巴不得留下个有经验的老人。从柔敷手上接过百衲衣,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虽 只闻到晒后布料的气味,却也不由地想他虽不是腰缠万贯,但也家财颇丰,怎能叫女儿穿这不知是谁穿过的衣裳,当下不喜道:“叫人赶工,也来不及做衣裳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奶娘就罢了,孩子吃谁的奶随谁……”忽地心道不妙,夏芳菲心里骂了句贱、人,心道若是孩子随了甘从汝呢?“那包被、棉衣、棉裤,去拆了晒太阳,瞧着没什么不对的,缝上就给孩子用上吧。”
“哎。”柔敷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瞧见那孩子安安静静地吃奶,又喜欢得了不得,笑道:“恭娘真乖。”
“……孩子不叫恭娘。”甘从汝郁闷道。
“可是二郎、公子已经替五郎四处发喜糖喜饼红鸡蛋去了。”柔敷抱着一包袱小衣裳道。
“快去追。”夏芳菲情缘女儿叫幼萱、可蕴什么的,也不想女儿叫恭娘,这么着孩子大了问起来,叫她如何回答?
甘从汝忙向屋外冲去,被一群人围着道恭喜也顾不得说几句场面话,出了院子,又被书生、游侠、土匪三路人马围住。
众人虽对甘从汝有些刮目相看了,但想起昔日甘从汝何等的猖狂何等的无法无天,依旧忍不住齐心合力地揶揄他。
“亏五郎还是万花丛中过,竟连娘子有了身子也不知道。”
“那恭娘实在命大,一瞧就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出来就见着满满的福‘分’。”
“哎,据我说恭娘定然生下来就认得五郎,这是娘胎里就常见爹爹的面呢。”
……
书生就罢了,那游侠、土匪原就是粗人,话也便越说越粗俗。甘从汝恼火道:“谁再说一句试试?”
众人原是因一句“法不责众”才有胆量胡言乱语,此时见他恼了,就觉没意思得很。
甘从汝不跟这群爱耍嘴皮子的多说,满霁王府地寻找,只在账房里寻到了秦天佑,见了他就问:“二郎呢?”
秦天佑道:“他知道你在找他,躲出去了。恭娘长得什么模样?不成想竟然是你先有了孩子。”想起孩子生下来了,甘从汝、夏芳菲两个才察觉,不禁嗤笑连连,“恭娘命大呀。”旁人不知,他日日与甘从汝作伴,还能瞧不出孩子生下来前几天,他们两口子还行了周公之礼呢。
甘从汝脸上涨红,冷笑道:“旁人就罢了,你也这样。”懊恼了半日,看秦天佑还在算账,就问:“这算的是什么账?”
秦天佑道:“恭娘不要办洗三、满月、百日?”
甘从汝初为人父,且这事来的突然,大大小小的事都没个准备,听秦天佑一句,就将恭娘这名字抛在脑后,“二郎要拿了合伙的银子给恭娘办?”虽他们三个总在一处,但这事论理该他自己出银子借了霁王的地方办才好。
“二郎说这是咱们在这地上的头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也算是咱们在这地上扎根了,不好好办一场可不行。”
“难为他这么想。”甘从汝有些感动了,那项二郎虽胡闹了些,但在正事上却当真义气。
“二郎还说,不大办一场,人家怎么知道你们两口子是草包。”秦天佑本不想说,可看甘从汝那感动样有些不习惯,不禁又想逗一逗他。
甘 从汝冷笑一声,夺过秦天佑手上笔,在账册上多写了一笔银子,人就向外去寻霁王,路上反反复复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走到王府外,见人人都对他道恭喜,心里又 欢喜起来,走到半路,就不肯再去寻霁王,反倒是神神叨叨地背着手嘴里咕咕叨叨地就回到夏芳菲这边,瞧见夏芳菲哈欠连天却没睡,就对她道:“咱们给这孩子起 名叫赛康。”
“筛糠?”夏芳菲心道还不如恭娘听着顺耳一些。
甘从汝胸有成竹道:“你我要将这孩子养得气度、手腕、容貌都赛过康平、康宁。”拿着手轻轻地抚着小儿的胸口,觉察到手掌下的起起伏伏,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
“不如赛姨好了,赛过你姨妈。”夏芳菲以为康平、康宁比起萧太后来,只是小巫见大巫,与其跟她们两个较劲,不如跟萧太后较劲。
“好,就叫赛姨。”甘从汝果断地答应了,又叫人将赛姨这小名传扬开。
虽是如此,但恭娘那名字已经先入为主,于是众人合起火来对着甘从汝、张信之等人时喊赛姨,背地里依旧恭娘、恭娘地喊着。
秦 天佑、项二郎有意叫甘从汝在家里多陪了夏房费、赛娘两日,过了几日,甘从汝心知如今正在忙的时候,依依不舍地离了家门,先带着人将附近准备打劫他们的官匪 抢先剿了,在外忙了大半个月,赶在赛姨满月时回来,再回来,就瞧见赛姨脸上几毛茸茸的汗毛退去了许多,脸上也圆润了不少,当真能瞧出他的两分影子来。
满月时候,霁王府摆的是流水宴,方圆百里无人不知霁王府有了喜事,能来的都过来讨一份喜。
满月之后,不断有船舶停靠在码头上,又要巩固码头,又要夜以继日地将果子装船,甘从汝虽有心多留在家中,却也没办法,幸亏夏芳菲虽没经验,但她几个女学生家里的妇人有,因此也没什么叫他挂心的事发生。
只是十月里,秦天佑脸色焦急地叫甘从汝去码头接人,甘从汝不知来的是谁,只得从百忙中抽出身来,叫了霁王府的马车骑着马去码头。
十月秋高气爽,码头上又堆着地方官员献给萧太后的重礼热闹非凡,甘从汝赶来后,被码头上的人引到附近一户“大户人家”里头。
甘从汝进了那所还算干净的院子,就瞧见一个打扮干整齐的严肃婆子,许久认出是绣嬷嬷,就疑惑绣嬷嬷怎过来了。
“姑爷,夫人在屋里呢。”绣嬷嬷道。
甘从汝闻言,就又向屋子里去,进去果然瞧见骆氏因水土不服,惨白着脸坐在椅子上,因不见主人面,只见骆氏的丫鬟在,就明白这院子的主人家是为了给骆氏腾地方,一家子借住到别人家去了。
“岳母怎来了?”甘从汝诧异道。
骆氏淡淡地道:“你会不知?”虽夏刺史没说什么,但回到平衍,夏老夫人哪里是好相与的,夏老夫人将夏芳菲的遭遇全怪在她头上,听说夏芳菲直到生了孩子才知道有了身子后,更是数落她教女无方,这么着,她琢磨着与其在平衍郁郁寡欢,不如就来寻了夏芳菲。
甘从汝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骆氏,见她如此,就道:“岳母来了几日了?要不要歇一歇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