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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骜挑着水向前走着,云卬毫不在意周围目光地走到了古骜身侧,与他并肩而行。旁边响起窃窃私语声,云卬冷冷地勾了唇角。
    今天来见古骜的原因,云卬自己知晓。云卬意识到中午的时候,自己失态了。古骜既然有不想说的事,他便不该逼着古骜与他说。可古骜终究没说,自己便生气了,最后也没给古骜一个好脸色。
    “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云卬这么想着,傍晚就想着来取水处等待古骜了。
    其实亲近古骜的原因,云卬自己心中也清楚。
    当初在一片竹林中乍遇古骜,只见眼前的少年虽然衣衫破旧……可那黑眸中透出的光彩,却让云卬感到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那种质朴中带着鲁直的韵息,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呢?
    少年时的回忆中,总充斥着各种觊觎、贪婪、痴心的眼神,令云卬烦不胜烦;可这一次,这个名叫古骜的少年,却让他本能地感到舒服。
    也许是和幼时的经历有关,云卬自觉每一见到装模作样的所谓“世家子”,他便顿感不耐。童年的那些遭遇,让他最是知道那些得权得势的世家中,隐藏的腌臜了……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候天下有变,他跟着父亲山云子固守书院……那兵围书院的带兵将领他看在眼里记得一清二楚,他们和日后求学来此,说什么仰慕书院学问的世家,明明是同一群人!
    这些人最不讲理,做了世上最见不得光彩的事,可却偏偏平日里还要装出个礼仪雍雅的模样,简直让人恶心透顶……那谦谦君子为人称赞的风度,令见过他们另一面的云卬几乎作呕。
    要不是这些世家趁着秦王当年兵围山云书院相胁,山云书院又何以从此失去了自选学子的机会?如今的山云书院,竟只要是世家之子,便能随意入学了!
    经此一役,才弄得享誉百年的山云书院现今如此乌烟瘴气……将自己父亲乃至师傅师祖传承下来的清修之地变成了权贵之门。
    当时协议是,以“世家子弟人人能进山云书院”交换“秦王撤兵”,后来父亲不得不妥协。
    虽然此后的确是这些世家向秦王施压,但是他们趁人之危的秉性,却被云卬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如今一见古骜,云卬便觉得古骜和他们太不相同了。甚至,古骜与他觉得‘为人不错’的怀歆也不同。
    ——古骜身上,一点点世家子弟的习气也没有沾染,干干净净。
    他们斗鸡走马,古骜专心向学;
    他们虚伪礼仪,古骜质朴勇直。
    他们尸位素餐,古骜凛然斥之。
    虽然古骜无爵无位,布衣平民,但云卬却觉得古骜比他们好了太多。原本学院里年纪相仿的,能相谈的只有怀歆那个怪才,但怪才毕竟是怪才,和寻常人有些不一样。如今古骜一来,云卬便更感了亲近。因此今日中午,他才缠着古骜说话,可古骜却不领情般,虽然客气,却仍然不予作答。
    云卬一开始生气,但是回到舍中,他又想:“他若是和那些人一样,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副讨好的样子,那他便也不是我欣赏的古骜了!”
    此时他见古骜挑水,呼吸似乎被压抑着,却在静夜中略有粗重之感,云卬在旁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问古骜道:“累么?”
    古骜看了云卬一眼,笑道:“不累。”
    云卬见古骜望向自己的目光,坦荡又磊落,心里越发喜欢起来。
    他觉得古骜与那些世家子相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些世家子整日给自己献殷勤,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样的事。没见到他们关心国家大事,倒天天来求自己与他们结为‘契兄弟’。虽然在文人士子中,“断袖”是贵族风尚所致的雅事,就连这几朝帝王,都有些彪炳史册的内帷风流,但云卬总是本能地不喜欢。
    想到这里,云卬心下便冷笑了一声,顿时觉得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是专用来形容那些锦衣华服的公子的……他们简直荒唐极了。怎么就把自己当做了追求的目标了呢?再转眼看古骜,虽然衣着简朴无有华丽,汗流浃背并非优雅,但那质朴的感觉,却怎么看,怎么顺眼呢。
    “今日中午,是我不对,还望古兄不要介怀。”云卬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古骜闻言笑了:“这么客气,我可也有不对的地方,是不是该向你赔罪?”
    “那你说你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云卬笑道。
    古骜道:“我不该不实言相告,你问我为何挑水,我说为了强健体魄,但并非全然如此,其实我是因为资财无多,不得已而为之。”
    云卬一愣,似乎听到了方外之音,有些愕然地道:“……你没有钱么?”
    古骜苦笑:“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个,你快忘了罢。”
    云卬从小就和世家子打交道,从未遇见过如此奇诞的事——“没有资财”。
    一听之下,云卬自己倒羞愧了:“是我不对,我不该穷追猛舍……还问你家中的事……”
    古骜也有些尴尬,便沉默了下来。
    云卬见古骜一言不发,有些心慌地道:“……都说了是我不对了……”
    “……无妨的。”古骜笑了笑,“……我不以此为意,因为我觉得,英雄尚能不问出处,何况是我。也请云公子不要以此为意。”
    云卬十分后悔自己之前的失礼,便道:“嗯,我晓得的。”
    古骜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
    古骜道:“怎么了?”
    “你明日还去竹林么?”云卬问道。
    古骜点了点头。
    云卬笑了:“我还会来送饭的。”
    “谢谢你。”
    看着古骜挑着水远去,云卬不知为何,胸中忽然感到一阵酸胀……那是一种有些窝心的触感,云卬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沉浸在其中,云卬望着古骜消失的地方,站了许久。
    第22章
    怀歆这些天对着古骜和云卬一番察言观色,心下便有了股洞若观火的了然。
    他见云卬似乎对古骜十分亲近,甚至有了些亲昵的意味。但古骜待云卬,倒还是如往常一般,并无变化,对自己也仍是一如既往。
    怀歆便在心中暗暗思忖:“我从前在元蒙院求学的时候,那些学子总会围着云公子转,相反将我冷落了,又或者频频捉弄于我。以我的揣测,只因少年人心性特别不安定,爱好姿颜美丽,又喜玩耍。不过古兄也是少年人,倒不会区分对待我与云公子,真是不易。”
    又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兄为何不受其累呢?”怀歆思考了良久,最后得出结论,在心中如是道: “看来古兄倒是个做大事的人。”
    话说田榕见古骜每日不在舍中老老实实等待简夫子,相反总往外面跑,到了傍晚才回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晓得古骜每日清晨即起,身边带着一卷书,一走就是一整日。
    如此一来,田榕白天的时间便空闲下来,不禁也放纵起自己,三天两头地就坐轿子去郡城。
    这天田榕刚下了小轿付了铜钱,进了山云书院,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先是探头探脑地看了他一阵,又飞也似地跑了过来,打着千儿对他亲切的道:“这位小爷!我有好东西要给你!”
    田榕吓了一跳,就被那小厮拉到一边站了。那小厮从怀中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块玉石,双手捧着给田榕看。田榕将玉石拿在手中掂量了片刻,便知道不算是上品。不过究竟是块玉,于是田榕就望向着那满脸期待的小厮,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小厮恭敬地笑着:“听说小爷最近下山,总是寻着买玉呢!”
    田榕狐疑地看着他:“我是要买玉,可是你给我这个做什么?”他想,难道这小厮是要把这块玉卖给他不成?
    不想那小厮嘿嘿直笑:“这块玉是我们家公子给小爷您的一点心意。小爷你可知道,小爷你那同住的人,如今可攀上云公子了!我家公子也没什么别的念想,就是想让你问一问同住人,是如何让云公子委身的?只要得了信,我家公子还有好东西相送。”
    田榕看了他一眼,道:“你先把玉收着。”
    那小厮一愣:“……小爷这是怎么了?竟看不上么?我家公子最最在意的人,可就是云公子了。你若是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尽可提予我便是。”
    田榕眼睛一转,挑了挑眉:“我问过了,若是真有此事,再来找你。”
    “那便还多亏这位小爷了!”
    “嗯……”田榕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田榕寻摸着古骜将要挑水回来了,便潜伏在窗下,细闻了小路上的人声,伸起脑袋探头一望……只见那羊肠曲径上,暮色金光下,古骜正穿着粗布衣挑着水,和一位穿着玉色锦衣,缕带如飘,貌如天仙似的公子在说话,两人神态亲密,似乎在依依惜别……
    看了这一幕,田榕忙撤回了目光,装作无事般地往回床里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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