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颇为委屈的说到:“太太,道上躺了个人。”说着还用鞭子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地方。
王菀一愣,眯了眯眼睛,看着前头扑到在路当中不知死活的男子,下意识的说道:“不要多管闲事,将人挪开到边上!”一把放下帘子,坐回马车上,皱着眉,一脸的苦大仇深,半晌后颇为泄气的撇撇嘴,也不用人扶着,直接跳下马车,走到那男子边上,道:“你们瞧瞧他还活着么?”
那车夫小心的将男子翻身过来,在鼻尖下探了探,才道:“太太,还有气儿。”说话间就有一柄折扇从怀中掉落下来,王菀皱了皱眉,暗自纳闷着,这大冷的天的,怀中还带把折扇,可真是莫名其妙,这折扇制作的很是精巧,还颇有些重量,沉甸甸的,王菀拿起来翻看了片刻,折扇背面是一副山水美景图,王菀仔细的看了片刻,只觉得这画法有些熟悉,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得重新将那扇子让车夫塞入那男子的怀中。
王菀有些烦躁的皱着眉头,这可真是狗血!难不成要英雄救美么?这男子瞧着还颇为帅气,只是受伤颇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王菀烦躁的摇了摇头,道:“将李大夫请过来吧。”
薛城却在这时慢慢腾腾的走了过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倒是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有这般的好心了。”王菀冷笑了一声,也没理会他,只道:“巧竹,将两个小的抱到我的马车上。”说着指挥人将这人抬入马车内,道:“留个婆子照顾他就是了。”干脆利索的分配完之后,就道:“老爷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你做的很好。”薛城眯了眯眼睛,只道:“这些事情你做决定就好。”他如今倒是诸事不管,每日里看看书走走路看看孩子,格外的悠闲。
王菀扬了扬眉,率先上了马车,蟠儿眨了眨眼睛,疑惑的问道:“娘?那是谁?他怎么了?”
王菀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颊,宝姐儿虽然聪明,可却并不大理解,看到王菀,直接扑到王菀的怀中,蹭道:“娘抱!”
“来,爹爹抱着。”薛城上来后,将书收拾后,就拍拍手,道:“到爹爹这儿。”
王菀亲了亲宝钗的额头,道:“去吧。”说着还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沉默了片刻,才道:“那人瞧着不简单。”从他的穿着来看,似乎是世家子弟呢。
“你已经将人抬上来了,现在才考虑这个问题,不觉得已经晚了么?”薛城摇了摇头,在陪着宝钗吚吚呜呜的说了片刻,才抽空说道。
至少王菀没听懂宝姐儿说了什么,若是说的慢的话,她还能理解,说的快了,总是要反应片刻才能明白,可薛城似乎完全没有这个苦恼,两人说的很是投机。
王菀翻了个白眼,略微有些鄙视他,只会是了是了,对对对的附和着,估计有百分之五十都没听懂的。
待回到京中,早已经有管事的侯着了,王家也来了人了,王菀让琴月等人先回了家,自己则同薛城一道去了王家。
王子腾在府上,并没有当差,他看起来略微有些憔悴,待见到王菀的时候,只是疲惫的说道:“去看看母亲吧。”眼眶有些发红。
王子腾娶的是史家姑娘,因着都是世交,故此同史氏倒也熟识,史氏眼圈有些发红,看到王菀只点了点头道:“老太太整日里念叨着你呢,快些进去瞧瞧吧。”
王菀又觉得眼泪不听使唤了,她不知道是自己突然变得煽情了,还是薛王氏原先留在身体内的情感,她只是觉得难受的紧,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
“娘?”王菀走进内室,只有个婆子伺候在她身边,并没有其他人,那婆子王菀认识,是母亲的贴身丫头成嬷嬷,她自小就伺候在母亲身边,成亲后也没离开,颇有些脸面,道:“嬷嬷,太医怎么说?”
“二姑娘终于回来了。”成嬷嬷激动的站起身来,拉着王菀的手,道:“老太太等了许久了。”说着将王菀拉到老人家床前,哭道:“老太太,您瞧瞧谁来了?”
王菀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床上躺着的虚弱的妇人,她看起来比自己印象中的妇人年迈多了,她的母亲一向会保养,是个连头发丝儿都不忘收拾的精细人儿,她从来没有瞧见过她这般苍老的时候,王菀眼眶泛酸,眼泪静悄悄的落了下来,颤声道:“娘……”
“这年冬天格外的冷,老太太先前兴致高,还在园子里赏梅,夜里的时候就有些着凉。”史氏擦了擦眼泪,愧疚的说道:“都是我的错,先前若是拦着老太太,倒也不至于此的。”
王菀握着老人家的手,听着史氏絮絮叨叨的说着,想来她心中也不大好受,王子腾更是早早的告假在家中侍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太太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半晌后才对准了焦点,手指颤颤巍巍的想要摸王菀的脸颊,王菀愣了一下,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让她的手能抚摸到自己的脸颊上,老太太声音很是干涩,王菀忙道:“快端杯水来!”
王菀摸了摸泪珠,亲自将水凑到老太太的嘴边,道:“娘,您先喝点水。”
老太太略微有些费劲的点了点头,“菀菀……”拉着王菀的手,略微有些使力,半晌后才道:“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说着眼泪就先流了出来,道:“你怨恨我们偏心你姐姐,可那样的侯门公府,你这样的性子我们又哪里能够放的下心来!”她虽说的有些吃力,可却格外的清晰,紧紧的攥着王菀的手,又道:“姑爷他性子温和,你若是好好同他过,也不必闹到如今这样的。”似是岔了气剧烈的咳了起来。
王菀连忙拍打她的后背,急声道:“娘,我省的了,你快躺着休息休息。”说着就伺候老太太躺了下来。
史氏连忙领着太医来瞧了瞧,又开了些药,才离开。
王菀抹了抹眼泪,看着重新睡过去的老太太,心中的滋味格外的不好受,成嬷嬷坐在脚踏上,看着王菀叹了口气,道:“二姑娘,老太太心中想的念的还是你啊。”
王菀哭的一抽一抽的,她抬起通红的眼睛,抽噎的点了点头,只听成嬷嬷又道:“二姑娘自小就要强,偏脾气又倔,老太太不忍你在高门大户中受拘束守规矩,薛家与咱们家也是世交,姑爷当初又是真心求娶,老太太这才应了与薛家的亲事的。”最主要的怕也是因为二姑娘又倔又没脑子的吧,王菀边哭边想。
“姑太太来了,怎么也不进门?”史氏刚掀开帘子,就问道。
王菀愣了一下,就听一个和顺的声音,道:“刚刚到,就瞧见嫂嫂出来了。”说着一妇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王菀瞧见女人走进,也顾不得继续哭了,站起身来,叫了声姐姐。
王夫人身边跟着四个丫头,穿着团花刺绣对襟褙子,头上一套红宝石头面,端的是贵气逼人,她看了王菀一眼,才道:“可瞧过母亲了?”说着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并不见泪水,声音却是有些泪腔,道:“母亲待妹妹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这些年母亲虽然在京中,可却从未忘记过妹妹还在金陵。”说着又摸了摸泪水,道:“先前儿借着宝玉满月,也是想要让你进京瞧瞧母亲。”
“姐姐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实在。”王菀扬了扬眉,看着王氏道:“先前儿周瑞家的来薛家,可提都没提母亲的事儿。”说着她弯了弯嘴角,重新回到老太太身边伺候着。
有太医在,王菀又寻了上好的药材滋补着,老太太的命总算是先吊着了,王菀这才略微的松了口气,回到薛家。
“岳母的身子可好些了?”薛城看了看王菀的脸色,才担忧的问道:“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药材,我再去找些来。”
“暂时缓过来了。”王菀轻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只得慢慢的养着。”
薛城点了点头,他比谁都了解这病痛的折磨,他被自己费尽心机护着的女人用一块毒糕点差点送了命,这在薛城看来,已是耻辱之极的事了,如今更是拖着这样虚弱的身子苟延残喘的活着,可即使这样,他仍旧不想死,只想要尽力的活着,好好的活下去。
当初被王菀捡回来的男子已经能站起来走两步了,薛城倒是格外的看中他,待问过老太太的身体之后,才道:“你不是还想着给蟠哥儿寻个先生么?”兴致颇为高昂,“我瞧着子言的学问颇好,若是他能做蟠儿的先生,也是蟠儿的造化了。”
王菀皱了皱眉,看向薛城,颇为疑惑的说道:“他是个什么身份老爷还没弄清楚,就想着聘来给蟠儿做先生?这也忒大意了。”她翻了个白眼,又道:“当时他身上可都是刀剑的伤痕,这怎可儿戏?!还是先弄清楚他的背景再说吧。”
薛城摇头叹道:“不至于如此。”说着还摆了摆手,道:“我瞧他行为举止俱是大家风范,想来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
“坏人不会在脸上写着两个字。”王菀颇为不以为然的说道,“总之,蟠儿的事情,你若是不上心,我自会想法子,我可不想弄个不明不白的人来做蟠儿的先生。”若是教坏了可如何是好?她的后半辈子还指望这个儿子呢。
薛城皱了皱眉,虽有些不喜,可却也没多说什么,半晌后才道:“你且听我一回,若是蟠儿能得子言教导,日后且不必愁他了。”
王菀看他说的坚定,略微有些狐疑,迟疑了片刻,才道:“这话可当真?”说着她低垂下眼眸,又道:“可知他姓甚?字子言么?你且说与我听听,也好去打听打听?”
“快别说这样的话。”薛城皱着眉头忙道:“他规矩俱都是不差的,你这般行事,怕是要惹恼了他。”说着摇了摇头,又道:“更何况他只是借住在家中而已,若是被人知晓了,少不得要让人说我们薛家不懂规矩呢。”
王菀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道:“就这样收留一个人,总归是要打听一下他的为人脾性不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收留一个可能有仇家的人,若是日后惹了麻烦可如何是好?
“不必如此,为人脾性这通过平日里的说话行事也是能窥探出一二,既然救了他,他不提旧事,你也不必上赶着去打听,没得落了下乘。”薛城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他怕是也不会在我们薛家久留,你也不必这般麻烦。”
王菀不置可否的扬了扬眉,只听薛城又道:“你先前一直不在家中,倒也罢了。”说着看向王菀,道:“如今回来了,让他在屏风外给你行个礼,全当是回报了当初的救命之恩。”
王菀抽了抽嘴角,干巴巴的说道:“这救命之恩可真是廉价。”作个揖就行了,这谁还不会啊。
薛城只当自己没有听到,交代了一番之后,才道:“你好好歇着吧,先前儿也累得很了。”这才提步离开。
王菀在薛城离开后,撑着下颌坐在软榻上,想到捡到那男子的时候那副狼狈的样子,若有所思。
晌午,崔子言在薛城的陪同下,给王菀行了礼,道:“拜谢夫人救命之恩,恩在肺腑,无以为……”
“等等。”话还没说完,就被王菀打断。
薛城有些尴尬,连忙安抚的摆了摆手道:“子言莫要介意。”说着就打算走进屏风内。
“无妨,薛大哥,还等夫人将话说完。”崔子言倒也没恼,面上带着笑容。
王菀隐约能够瞧见,颇为不屑这屏风,只是他毕竟是外男,她去见见铺子里的掌柜的,庄子里的管事的,倒也罢了,总不能在薛城面前同个陌生男人谈笑风生吧,王菀翻了个白眼,扬了扬声音道:“还是那句话,我是个俗人,这漂亮话儿谁都会说,总归是不疼不痒的,也没什么损失。”
薛城羞得面色通红,忍不住开口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崔子言弯了弯嘴角,道:“夫人说的是。”
王菀却是摇了摇头,不过又想到他不能看到,遂道:“我当不起这一声夫人,妾身不过是商人妇罢了。”夫人俱都是有品阶的,没有理会他的沉默,又道:“我瞧先生是个读书人,可有功名?”
“不曾。”崔子言回道。
王菀又仔细的打量了片刻,看他行为举止,俱是大家子弟的作风,只觉得这人的来历怕是不简单的,又想到薛城对于他的高度赞扬,心中渐渐也拿定了主意,遂道:“自来这人情债从来都是难还的。”
崔子言抿了抿唇,此刻却不由的抬了抬头,只听那女子又道:“有钱还钱有债还债,天经地义,这人情债自然也是债的一种了,先生说妾身说的可对?”
“自然。”崔子言点了点头。
“那好。”王菀一乐,直接拍板道:“先生痛快,我听闻昭明书院在京中颇有盛誉,小儿薛蟠年四岁,正到了要入学的年岁,先生若有昭明一份,这所谓的救命之恩,就此作罢。”王菀眯着眼睛,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的模样,又道:“若无此推荐书倒也无妨,先生只需在薛家做西席三年,以师礼敬之,三年后,也就没有所谓的救命之恩了。”王菀顿了一下,才道:“先生看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