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檀先一人一边倒了一杯酒,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些东西毕竟……我想两位也知道,所以不敢端去营里,怕其他人不满,这才偷偷跟着两位端到这里,不得已席地而坐,实在是没有办法。”
荤香扑进鼻子里,张二眼睛都直了,哪儿还在乎坐在哪儿吃,他摆摆手:“不妨事,这儿挺好,就是天冷,小娘子当心染上风寒。”
李殊檀摇头:“多谢挂念,我出来时特地多加了衣裳的。”
“好好好。”这就算是客套了,张二端起酒杯,“那我们俩就……开吃了?”
“请。”
张二当即抓起个鸡腿,蘸着碗底的红烧酱料,塞进嘴里三两下嚼完,吃得嘴边全是酱渍。
他不是没有色心,但知道眼前这小娘子都到了鹤羽身边伺候,再大的色心也没了,又让餐盘里的荤香一激,色心全化作馋心,恨不得连碗一同吞下去。
一口肉一口酒,孙大吃得豪爽,虾都不剥壳,直接往嘴里一塞,最后吐出个嚼碎的虾头。
张二则吃空了两只碗,喝了大半壶酒,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意思意思剥了只虾:“哎哟,只顾着自个儿吃了,肉油腻腻的不吃也罢,小娘子来只虾?”
李殊檀心说吃不死你,脸上仍是温柔乖顺的模样,摇摇头:“不敢,这餐饭只为两位准备,我不敢乱动。”
张二乐得独享,暗搓搓地笑了两声,拎着虾尾,把一整条剥出的虾肉丢进嘴里,就着酒壶嘴嘬了一口,眯眼感叹:“嚯,爽快!”
“吃得舒爽便好。”见他吃得差不多,李殊檀摸着袖口,温声说,“送餐是军师的意思,我却有个问题想问,算是私事。不知方不方便回答?”
“且问!不打不相识,吃了这顿饭,你就算是我们俩的小妹妹了,有什么不能答的!”张二拍完自己的胸脯,犹嫌不够,伸手过去,连着孙大的胸脯一起拍。
孙大也是好脾气,胸口被拍得梆梆作响,还跟着一起点头:“你问,你问。”
“先前听两位说,是从茅屋那片,一个小娘子口中听到我的,”李殊檀停顿一下,“她是谁?”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妹妹还记得啊,好记性!”酒劲上来,张二眼前晕晕乎乎,软绵绵地给李殊檀比了个拇指,有一说一,“是从茅屋那来的,一个小娘子,说话细声慢气的,还带打颤。大概……大概多高来着?”
他一拍边上的孙大,孙大也有点晕,抬手胡乱比划了个高度:“大概这么高。”
“对,大概这么高。说起来也是我们俩闲着,想逮着个小娘子聊聊,也给她解解闷,真要怎么样……也没那胆儿啊。”张二往自己脸上贴了块金,继续说,“结果你猜这么着,哎,说了两句,那小娘子就哭了,说是要我们来找你,你给人弹琴,有的是钱,也不在乎……”
说到这里,孙大猛地一拍张二,张二顿时清醒一点,把后半句断掉,挠挠头:“……总之就这么回事。”
他不说,李殊檀也明白后半句该接什么,磨了磨尖利的犬齿,低声问:“她叫什么,两位知道吗?”
张二回忆一会儿,不太确定:“……阿兰?听见外边有人这么叫她,或许是她的名儿吧。”
……果然如此。果真是郭兰。
李殊檀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梦中她怀着国仇家恨,牙尖嘴利,被郭兰记恨上也算活该,重来一回李殊檀有心处处退避,宁可当缩头乌龟也不结仇,没想到依旧要被人暗害。
她闭了闭眼,睁眼时浮出点笑,再次给面前这两人各斟了一杯:“多谢。不提这个,喝酒吧。”
美人斟酒,张二喜滋滋地接了酒杯。几杯下肚,他眼前越来越花,天旋地转,坐都坐不稳:“这酒劲儿怎么这么大……人都晕了……”
身旁的孙大也晕晕乎乎,吞了嘴里还在嚼的油焖虾,舌头打结:“我也、也醉了,这虾怎么苦滋滋的……”
“虾当然是苦的。”李殊檀忽然幽幽开口,“若不是用了酱烧和烟熏的法子,鸡腿和熏肉也是苦的。”
张二让她吓得一哆嗦:“哎哟,妹妹怎么突、突然说话,酒都要给你、给你吓出来了……”
他打了个酒嗝,酒香和肉香在胃里翻了一遭,反上来却是浓重的腥臭。
李殊檀缓缓起身,避开那股味道,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软倒在地的两人:“因为我放了朱砂。挑的酒是烈酒。”
她的语气和之前截然不同,何止是不含羞带怯,简直是冰冷如刀。纤瘦的女孩一脚跨过餐盘,站到孙大面前,单手抓起男人的领子,另一只手迅猛地在他颈间划过。
在那个瞬间,孙大听见风声,张二看见的则是刀光。
一道血泉直直地喷出,孙大手脚抽搐,高大的身躯往后一倒,颈间的裂口齐齐地切断气管和血管,浓腥的血高高飙起,喷了张二满身满脸。
这一下何其干净利落,女孩持短匕的手极稳,杀人如同宰鸡。
张二浑身瘫软,□□里一阵温热的湿意。他想尖叫,舌头却被朱砂和山茄花的毒性毒麻了,一开口只有嘶哑的吐气声,混着浓重的酒气。
他这才想到上午有多惊险,这女孩隐忍不发,或许能被他和孙大钳制住,但一旦让她寻到机会,就是血溅当场。
张二怂了,哆哆嗦嗦地求饶,声音微弱而含混:“妹妹……不,不是妹妹,是祖宗,祖宗!我、我知道错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他抖着酸软的腿想往后缩,身子却不听使唤,手脚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李殊檀伸手,揪起了他的衣领。
“令人死,曰杀;”她看着张二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眼瞳冰冷,“令有罪之人死,曰诛。”
手起刀落。
李殊檀猛地把断了喉管的身体推出去,张二的身体撞在孙大身上,一个翻滚落地,保持着死前极尽惊恐的神情,鲜血喷涌而出。
李殊檀在衣袖上擦去血渍,收起从司墨那儿讨来后细心磨了大半个时辰的短匕,褪下套在最外边的那身旧衣,团了几下,捡了碎石裹在里边,直接从悬崖上抛下去。
南山有个小瀑布,正好在悬崖下成潭,再滔滔地向东。裹着碎石的衣衫掉进水里,连水花都没溅起多少,一路被急流冲走,本就不结实的经纬四分五裂,再看不出衣物的样子。
而留在李殊檀身上的,正是先前司墨取来的衣裳,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在袖中一摸,取出的正是两枚火石。
作者有话要说: 山茄花就是曼陀罗,有麻醉的功效,被认为可以治疗慢惊,医师给阿檀开的药里就有这个,过量会导致中毒
中毒的临床主要表现为口、咽喉发干,吞咽困难,声音嘶哑、脉快、瞳孔散大、谵语幻觉、抽搐等,严重者进一步发生昏迷及呼吸、回圈衰竭而死亡。(←从百科复制过来的)
我不懂毒理,剧情需要强化了曼陀罗的毒性和麻醉效果,朱砂是慢性中毒,但是因为谐音需要也取用了。以及阿檀并不菜,放jjc里到赛季末怎么着也能打个十二段吧,反正是虚拟文学我说了算(胡乱思考.jpg)感谢在20200421 17:34:53~20200422 18: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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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檀香
北营失火了。
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的已不可考,能确定的是失控时大概是戌时过半,时值十月,草木枯干,烧起来轰轰烈烈,幸好北边树木不多,又近水,这才把火扑灭。
消息传到西山时,李殊檀正在杀鸡。
她用的是从司墨那儿讨的短匕,上面沾的人血擦不尽,昨夜用过的餐具也不能砸碎处置,只能抓只倒霉的鸡来掩盖。
她故意割得毫无章法,鸡脖子上深深浅浅一串的血痕,痛得这只生命委实顽强的鸡拍着翅膀乱扑,连摔了三个碗和两只壶,最后往地上一躺,从托盘到地上全是淋漓的鸡血。
司墨回来就看见这场面,两眼一黑,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在干什么?”
“杀鸡啊。”李殊檀眨眨眼,一脸茫然地回复。
“你……杀鸡用匕首杀?!”
李殊檀依旧一脸茫然:“不可以吗?”
司墨看着她手里卷了刃的短匕,重重地叹息。
借出去的匕首是没法救了,他只能救鸡,抓起还有一口气的鸡,干脆从李殊檀手里抽了短匕,利落地一刀切开鸡脖子放血:“那这个……这个碗啊,酒壶啊,怎么回事?”
“碗用来盛鸡血,加点盐,做成血豆腐也可以吃的。”李殊檀说,“酒壶里装的是酒。”
“盛鸡血要这么多碗?”
“不是啊,两个盛鸡血……够不够?剩下的一个放鸡肠,一个放鸡肠以外的内脏,一个……”
“行行行,停!”司墨赶紧打断李殊檀,皱着眉,“想得倒挺好……那酒壶干什么?”
“喂给鸡啊。”
司墨眉头皱得更紧:“……喂鸡?”
“嗯,鸡要是喝醉了,就能乖乖待宰了吧,也好少些痛苦。”李殊檀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另一壶可以直接做醉鸡。”
司墨:“……”
“……下回这种事去厨房找个人,或者等我回来。”他放弃了,把死透了的鸡丢进盆里,“接下来要褪毛取内脏,你可别乱动啊,等我回来教你!”
李殊檀两只手拧在一起,点点头:“哦……”
她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司墨又有些不忍,一挥手:“哎,不是怪你!去,把沾了鸡血的全砸碎埋掉,匕首也是,都卷了刃了……反正郎君见不得这些脏东西,麻利点啊。”
他是真有急事,急匆匆地舀水搓洗,但仍洗足三遍,双手交握藏在袖中,匆忙跑进屋。
李殊檀弯腰,把摔碎的瓷片捡进托盘里,连带着完好的那三只碗一起,一端起来,满手都是鸡血,指缝黏腻不清。像极了昨晚北营临近悬崖的偏僻处,这几只碗就是这样溅着新鲜的人血。
她看向盆里那只差点被她扎成筛子的鸡,低声说:“抱歉。谁让你生在叛军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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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檀没等来司墨帮忙处理那只倒霉的鸡,等来的是司墨的传话,说让她进书房去伺候笔墨。
和她想的不同,书房是那个书房,鹤羽却不在书桌后边,自然也没有笔墨要她伺候。少年临窗站着,窗台上一套精致的器具排开,风从半开的窗里进来,吹得他衣衫拂动,发梢在腰间轻轻起落。
听见响声,鹤羽头都不抬,兀自握着药杵,慢悠悠地碾碎盛在臼里的香料。
“我刚才听司墨说,你杀鸡杀得满地都是血?”他说话也慢悠悠的,含着三分笑音,“昨日你做那几道菜,用鸡肉不是用得挺顺手么?”
“做菜和杀鸡是两回事。”李殊檀说,“不然,我会做熏肉就得会杀猪,会煮饭就得会种麦子。”
鹤羽轻轻一笑,并不纠结她的歪理:“过来。”
李殊檀依言过去,他却没再开口。她只能小心地瞄几眼,从鹤羽这个人一路瞄到窗台。
“这些东西……”她依稀认出这些精巧的器具用在什么地方,“是用来制香的?”
“嗯。”
“你还会制香?”
“很奇怪吗?”鹤羽往药臼里加了一些水,力道压在杵上,把里边的香料碾得更碎,“这叫‘水飞’,香料在水中碾碎,只取沉在底下的细末入香。浮尘杂香溶在水里,留下的更精纯,不至于到时候用起来熏人。”
李殊檀点头:“那你自己制香,是因为用不惯市面上卖的吗?”
“错了,是用来防身。”
“防身?”
“是啊,所以你可别随便凑到别人身上闻来闻去。有些香偶尔闻一闻不要紧,若是突然吸进去太多,奇毒入骨,”鹤羽刻意顿了一下,抬眼时密匝匝的睫毛撇开,陡然而生一股妖气,“神仙都救不回来。”
李殊檀瞬间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借机笑话她,但当时替他包扎时确实是她不守规矩,被那股梅香蛊惑,凑到人边上乱嗅。她一口气霎时泄了,蔫得委屈巴巴:“哦。”
“说笑的。”鹤羽又笑笑,“香自然是熏着用的,比如,能给你遮遮身上的血气。”
“司墨同我说过你讨厌血气,来之前我特地换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