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邵和脸色苍白,对父权的敬畏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为了安然…老家伙休想!“我是孽障?那你是什么?我们俩丢人?还不都是跟你学的!你个上梁不正的都不要面子,我们要个屁!”
“你放肆!让你妈知道你做出这种丑事,得把她活活气死!”
去世的安母是安邵和的死穴,在他心目中,谁都可以提,除了眼前这个人。他看向安老爷子的眼神越发冰冷,似乎对方是他的杀母仇人:“我妈是被谁气死的,你心里清楚,不用在这里大呼小叫。”
老爷子气得发抖地指着他,“好…好!你能耐了!别忘了是谁养了你!是谁护了你这么多年!”
安然心下一叹:老爷子实在是在气昏了头。爸爸已经叁十七岁了,被他这样像个半大男孩子一样数落,哪里还能和他平静的交流。
果然,安邵和没有丝毫感情地说道:“谁稀罕你那些破玩意儿了,送我都不要!我可不像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气得喘不过气的父亲,安邵和满眼都是畅快的恶意,“连绿帽子你都强逼着我戴,你是不是有绿帽子爱好啊?!怪不得我妈死前拉着我,不停地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了你!是不是她受够了独守空房,想跟别的男人走,你不让啊?”
他恶意曲解了母亲的痴情,把痴痴等待说成被迫忍受眼前的老人。
他充满恶意的想:你那副死后痛悔的样子恶心死了!我宁愿我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不想她做个自怨自艾的怨妇!
安然握紧安邵和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慰。在她看来,不论是在外面乱搞的父亲,还是为了丈夫不管儿子、陷在感情泥沼里无法自拔的母亲,包括后来控制欲太强,事事都要管制的父亲,都不是什么负责任的父母。
他们是安邵和性格缺陷的罪魁祸首,夫妻二人在毁儿子的路上真是打了一出‘精彩的’混合双打,造成了他偏激缺乏安全感,甚至连自省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爸爸。所以,安然对被气得犯病的老爷子没什么同情心。
安浩权看着两人在一边卿卿我我,又听了那些诛心的话,几乎要了他老命!!
看见爷爷上气不接下气地捂着心口,脸色涨红的不对劲,安然蹙眉,赶紧走上前,“爷爷,药在哪儿?”清冷的声音直通老爷子敏感的神经,求生欲望格外强烈,眼睛勉强瞥了瞥棋桌下的小抽屉。
安然一拉开,就看到一瓶参丸,取出两粒,一边给老人抚背一边帮他服下。
安浩权喘过气,看着身边的孙女,重重哼了一声,却没再出口伤人。安邵和看不惯他那副样子,虽然心里刚刚也为他担心了一瞬,可是这会儿看他又是你们全错的不可一世,两步上前就要拉走女儿,省的看老家伙的脸色。
安然反手拉住安邵和,讨好地摇了摇。爷爷现在这个样子,她不能就这么走了。他欠安邵和,却不欠她这个孙女什么。而且,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安邵和好久没见她这样求自己,心立马就软了,也不再坚持要走。只转过脸不肯看老爷子——他懒得给自己招不痛快,而且,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担心他!
他对安然言听计从的样子,看得老爷子又是一声冷哼,忍不住刺他:“要滚你自己滚!我有事情要跟安然说!”
安邵和不屑的嗤笑一声:“我自己有脚,要走会走,你滚一个给我看看!我不会!安然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省得你欺负她!
老爷子让他气得险些又要仰倒,只听安然淡淡说道:“都说六十而耳顺,爷爷您虽只有五十七,亦不远矣。想来大人有大量,不会跟爸爸斤斤计较。”她嘴上是夸老爷子,却是在刺他大把年纪了,还跟儿子较真。
安浩权语塞,想反驳她小丫头不懂事,想说那个混账太过分,他只是教儿子根本不能说是计较,可人家又是在说他大人有大量,哦,他不闭嘴,就是没有雅量了呗。他又不甘心,只能倔强地说:“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话里带刺的,当我听不出来不成?”
安然却不怕他:“听出来就好,我就怕你听不出来。”云淡风轻的样子气得老太爷觉得自己心脏病又要犯了。
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到连个丫头片子都能气他,一边没好气的问了句:“会下吗?”
安然敛眉,“会。”琴棋书画,都是必学的。
嗯,这还差不多,就是脑子不太清楚!安老爷子脸色好看了点,心里冷哼,治不了那孽障,治你个丫头片子还不至于不行!
“来一盘!”安浩权扬了扬下巴,十分倨傲。
安邵和就是见不得他那副所有人都必须求着他捧着他的样子,顿时就要上前,却被安然拉住,勾着他小指来回晃悠,娇憨的样子让他实在板不起脸,只得罢了。
安然对他粲然一笑,不仅仅安邵和心化成了水,就是安老爷子看着,也有点眼花。心里嘀咕怪不得儿子被她迷得五迷叁道的,这不就是个狐狸精么!
他出身名门,却是妾生的庶子。亲身经历了家族的败落,世道萧条,成年后又跟着二哥参军,幸运的站对了队伍,一路风风雨雨走来,他也知道了不少人家的私密——像是这样乱了伦常的事情其实并不罕见。
而这种事情跟道德、跟对错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们能,他们想!人有了权势,有了金钱,可不就想着心想事成么!就跟宋家那样,一个闺女全家男人都沾过身,可那只能背着人,偷偷摸摸的,下了床还是因利益紧紧团结在一起的家人!
想到这,他也不禁感叹,真不是他不心疼儿子,而是就算换一个媳妇,也不见得就会好到哪里去!汲汲营营,皆为利来,皆为利去,那么认真做什么!?
难道就跟眼前这两个孽障似的?公司也不认真经营了,就天天一起厮混!?这种事情不能出现在安家,更不能发生在他和嫣然的儿子身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自己!
老爷子一边翻来覆去的思考一边行棋,想到厉害之处连手下的棋子都带了锋锐之气,把本就不如何精通此道的安然逼的节节败退,连连被提子。
她知道自己是绝对赢不了的,于是只守着一片地方,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反反复复,简直和耍流氓差不多。
老爷子是什么人?平日里一起下棋的又是些什么人?她这么死皮赖脸赢不了却坚决不认输的打法,真是差点没把人给惹毛了。
看着爷爷暴躁的样子,安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老爷子剑眉直竖,她赶紧解释道:“我认输啦!本来就是班门弄斧,只好耍无赖拖时间。”看老爷子脸色缓和,她又接道:“就是刚刚您的样子,跟爸爸真不愧是父子,连发脾气的神态都如出一辙!”
安老爷子和安邵和同时冷哼,安然看着两人笑的更开心了。安邵和是绝对不会说老婆说的不对,安老爷子则是心里比较受用了——就是嘛,他的儿子,再怎么混账都是像他…啊呸!老子才不是混账!
看着没有反驳也没再嚷嚷要走的儿子,又看了看有意调节两人关系的安然,安浩权一声叹息,轻缓地说道:“安然跟爷爷来。”
“不行!”安邵和立马出声。哪能叫安然单独跟他一起,岂不是得让这个狠毒的老家伙给吃了!
安然见老爷子狠狠皱眉,又要乱开地图炮,赶紧起身,拉着安邵和走到门边,轻声哄他道:“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见安邵和不赞成的皱眉,她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要不这样,一会儿我们一起,你在门口等我,如果爷爷太过分,我就大声叫你进来保护我!”
“我还没聋呢!那么大声音,真以为我听不见啊!”这丫头,鬼心眼子真多!这是让他儿子在门边等着,要是他真逼她怎么样,那小子能踹门进来跟老子拼命!自己那个死心眼儿的儿子还真就被她给哄住了!什么猪脑子!啊呸!哪儿来那么多鬼心眼儿才对!这果然就是只狐狸精投胎到自家来了!
老爷子气哼哼的下楼,看着等在下面的老伙计,摇了摇头,没让他过来,而是自己带孙女进了香室。
安然倒是从没进来过。以前,别说安然自己,就是安邵和,老爷子也是不肯带进来的——他嫌他们庸俗。一进屋子,安然就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凝神静气。
“懂香吗?”老爷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还真是让人厌烦的老人啊……安然心想。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会一点。”
安浩权哼笑一声,半大丫头片子也敢说自己懂香?也不怕吹破牛皮!“我今儿不舒服,你去取香来品。”说完自顾自坐到席上,俨然是要她开香席。
“随我取?”她笑眯眯地问。
“嗯,随你!”横竖你也挑不出好东西,到时候狠狠教训你。
安然笑笑,没把这点难为放在心上。别说她懂香,她就是不懂,反正烧的也不是她的东西,心疼什么?
当然,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故意出糗的爱好。摸过几只带有标识的香罐,她的手并没有停留,而是将未做标明的瓷罐一一拿起嗅闻。
安老爷子说是随她取香,但是眼角却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拿起一只锡盒的瞬间,脸上扭曲了一下,又立马恢复平静。
安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着安老爷子说:“这种我好像没见过呢!点来试试看!”
老爷子嘴角抽搐,心里恨恨——这个也敢拿来‘试试’?!一个两个的,全是败家子!
只见安然神色飞扬,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玩具。急忙忙坐到席上之后,拉过器具就要上手。
“咳咳,你这就选好了?”安老爷子一脸严肃。
“嗯!选好了啊!”安然天真的看着他,笑的恰到好处。
心更痛了!怎么办?!“做人不懂装懂可不好!”
“嗯?”安然一副好奇的样子,“难道我选的不是最好的吗?”
是!但就是这样才不对!
安然看老爷子一副便秘中毒的样子,笑嘻嘻地说:“嘻嘻,爷爷你不是说随我选嘛!既然选的又不是什么不好的,总不会小气的连让我试一试都不肯吧!我真的懂的!”说完,还瞪着大眼睛点头,像是在给自己保证。
“你弄吧!”老爷子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完全放弃治疗。
“嗯!”安然用力点头,别提多么乖巧了。可安老爷子只觉得心在滴血!
安然闭目静默片刻,再睁眼时,整个人发生微妙的变化,正是贞静娴雅,从容怡然。她轻轻摆好铜钵,香铲缓缓拨出香灰,又取来平炉器细细理好,举手之间轻灵曼妙,正是物我两忘,散虑忘情。任哪位爱香之人见了,都要心底赞一句。
可她越是这样,安老爷子心里就越难受,为自己故意难为她的决定后悔不已。
将篆香器置于香灰之上,安然轻轻打开锡盒——无法形容的馥郁瞬间弥漫整间香室,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安老爷子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看到安然取出一截白色干枯的“树枝”,他再也不忍心看,闭上了双眼。
过了片刻,一股格外浓郁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安老爷子睁开眼,只见一片薄如蝉翼的白迦南被安然小心捧着,递在眼前。
“爷爷,白迦楠虽然难得,但您今天生了大气,还是含一片吧!”少女笑语盈盈,顾盼生辉。
混蛋丫头!竟然连我都敢戏弄!安浩权狠狠瞪了她一眼,把香含入口中。
“爷爷不要生气嘛!谁让你故意‘逗’我,吓得我啊,就怕做错什么气着您,只好取它来救命咯!”
“嗯……”安老爷子不置可否。奇楠之功效本就在疏解心气虚弱,开畅心胸。薄薄一片含在口中,真是理气平燥,静心凝神的好物……宝贝疙瘩没有被暴殄天物,他这会儿看着这狐狸精投胎的‘坏丫头’,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老人口中的香一点点融化,安然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香放回香粉之中,他突然开口:“你们不能在一起。”语调平淡,像是在陈述最简单的事实,完全没有了方才在楼上时候的怒气。
安然神色安宁,“我知道。”
知道?老爷子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安然,等她解释。
安然却不抬头,只是拿过方才取出的沉香罐,拿着取香勺一点点铺置香粉。“爷爷是处暑的农历生日吗?”
怎么说起这个了?“嗯。”
安然笑笑,“真难得啊…今年的农历生日和阴历生日是同一天呢。”
她细细理着香粉,直到篆字填满,她点燃一根线香,引燃香粉。青烟袅袅,巫山云绕,仙姿神色,她缓缓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冰冷又无情:“可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却是爸爸最坏的日子。过了今天,夏季就结束了。”我也要离开了。
见老人不得其解,安然淡淡说道:“我很清醒,用不着您费心浪费好药。过了今天,我不会再见邵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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