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怀瑾一愣,拍她背的动作顿住了,垂眸盯着她的眼睛,“安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生个宝宝”这三个字对现在的安之来说,对等于“放弃舞蹈”四个字。
安之吸着鼻子,直摇头,“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太弱小,连背上的刺都是软的,浑身的力量就那么一点点大,很没用。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会让时怀瑾觉得安全,才会让他不再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对她完全敞开心扉。
时怀瑾叹了口气,侧身弯腰,掐着安之的腰,将人抱起侧坐在自己的腿上,而后低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哄着:
“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了?告诉我,嗯?”
安之抱着时怀瑾的脖子蹭了蹭,仰头看着他,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睛,“爷爷都告诉我了。”
“嗯?”时怀瑾拧眉。
老爷子能和她说什么让她伤心成这样。
“瑾宝,你不开心是因为你的母亲,是吗?”安之盯着时怀瑾的眼睛,抬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时怀瑾的背,就像他哄自己时一样。
时怀瑾目光一滞,而后别开了视线。
“瑾宝。”安之捧着时怀瑾的脸,用力掰过了时怀瑾的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瑾宝,我不勇敢,力气小,也没钱没势,但是我一定会努力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要相信我。”
在爷爷刚刚那通电话之前,她只知道何风眠在时怀瑾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时怀瑾。
却不知道何风眠是在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之后,选择和曾经遗憾的初恋度过余生,狠心地抛下了自己才十一岁的儿子。
才十一岁的男孩,刚得知自己最亲的母亲得病,还没来得及伤心,还没想好该怎么陪着母亲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母亲就转身离开了他,跟当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的陈呈叔叔远走高飞。
他不能拒绝,和父亲送自己母亲上了飞机,看着自己的母亲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恨。
而这次何风眠回来,是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想落叶归根。
时怀瑾再一次被逼着面对自己母亲的离开,依旧不能拒绝。
楚知意不爱她,安之从小就知道,于是她也不爱楚知意,所以时怀瑾对何风眠的感情有多复杂,她想象不出来。
但何风眠对时怀瑾有多残忍,她能体会到。
何风眠爱时怀瑾,这是不可否认的,却又自私地让时怀瑾三番两次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孺慕的母亲离开。
一次两次的,不能拒绝,不能反对,亦无法逃避,除了逼自己接受之外,时怀瑾什么也不能做。
爷爷说,一个人有感情上的依托才能积极的生活,比如爱,或者恨。
她对楚知意是恨,虽然她不想承认。
但时怀瑾对自己的母亲,爱也不对,恨也不行,而时修偏激的教育,又让他只能把这些都藏在心里,没有可以诉说的出口。
越想越心疼,脑中浮现出一个昏暗的房间,瘦弱的小男孩孤孤单单的抱着自己坐在床中间,从白天坐到黑夜,他往外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睁着眼,愣愣地看着,也不开灯,任由自己被彻底的黑暗包围。
那些日子是时怀瑾一个人过来的,孤寂是他的,委屈是他的,她就算说得再多,也不能替他承受。
安之眨眨眼,用力吸了下鼻子,仰头看着时怀瑾,“你低一点。”
时怀瑾依言把头低下了一点,安之探过头,在他唇上吻了吻,一字一句认真道:
“以后,我会一直守着你,哪里也不去,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他们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我拥有的东西不多,我全都给你。”
“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瑾宝,以后我宠你。”
看着安之认真的眼神,时怀瑾怔了怔。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和他说要宠他。
虽然这个说要宠他的女人,窝在他的怀里就那么小小的一团,浑身都是软的,脆弱得好像一折就会断,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着非常可怜。
时怀瑾心里暖暖地,有什么踏踏实实的落在了心上,密密实实,挤得满当当的,很重。
何风眠和时修让他对感情的认知变得很模糊,也变得很无所谓。
明明心里是渴望的,却逼着自己不去在乎,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得到什么。
所有未到手的,没有安全感,怕抓不住;到手的,也没有安全感,怕留不住。
因为时修从小就教育他,每个人一生都有很多爱的人或物,在不得不做选择之前,只能选择自己最爱的。
但安之选择了他,他就是她最爱的。
看着哭得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安之,时怀瑾勾勾嘴角,握着她的腰,将她提起换了个方向,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和自己面对面坐着。
这个姿势,能更好地看进彼此的眼睛里。
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
时怀瑾握住安之的手指,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睛上,缓声道:“我这双眼睛,是何风眠给的。”
“它被查出有先天夜盲,很严重,以后看不见的几率很大。”
这是医生的原话,时修一字未变转述给他。
那时他才十一岁,懵懵懂懂的年纪里,还有很多事都不懂,不懂几率很大是多大,只知道自己以后会瞎,觉得天突然就塌了。
那天在机场看着何风眠上飞机,他并没有很伤心。
十一岁的孩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母亲疼了,但在知道自己以后可以会看不见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很想何风眠。
可是,时修不让他找何风眠,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那天,他亲自送母亲离开了,以后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在时修的教育观念里,什么事情都不能隐瞒孩子,要让孩子看到所有事情的真相,自己学会选择,学会接受,因为这本来就是他要承担的。
在何风眠离开的事情上是这样,在他的眼睛的事情上也是这样,他被迫接受那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一切。
时怀瑾至今都不知道,他父亲这种教育理念是不是正确的。
他当时确实是难以接受,甚至崩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后来的他,确实比身边的所有同龄人心理都要强大,都要理智成熟,是别人眼中最优秀的人。
……
安之瞪大了眼,指尖狠狠一颤。
时怀瑾抓紧了安之的手,闭上了眼,带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眼睛上 缓缓抚过,“不怕,它们现在还很好。”
语毕,手往上移,握住了安之的腕子,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颈后。
安之呜咽一声,用力的抱紧了时怀瑾的脖子,埋在他的颈间。
脖子上湿润一片,时怀瑾放开了握在安之腰上的手,抬起勾住她的下巴,偏过头,轻轻吻上她的唇,缓缓舔、舐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他对生活并不认真,随心所欲,甚至消极,一个人安静地等待着黑暗的来临,但现在,他渴望留住怀里的光。
第64章 礼物
下了飞机之后, 安之陪着时怀瑾回了公司一趟,再回到公馆,已临近六点, 夕阳快落尽。
车在公馆外停下,时怀瑾牵着安之进了雕花大门, 看到花园里巨大的合欢树,安之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公馆的每一颗草,每一朵花,都像时怀瑾一样, 对安之而言,充满了归属感。
入伏之后的合欢开的比初夏更热烈,毛绒绒的扇子在阳光下褪了色, 原先的深粉变成很淡很淡的粉色, 趋近于白。
傍晚时分,对光热敏感的羽状复叶慢慢靠拢,不如夜间的两两合抱,所以又名夜合欢。
安之摇了摇时怀瑾的手,缓声道:“合欢可入药, 《神农本草经》上说,合欢, 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喜无忧。”
说着,她仰头看向时怀瑾, 又继续道:“《分类草药性》上还说,它能清心明目,我们摘一点, 回去泡茶喝好不好?”
时怀瑾侧目,挑了下眉,而后弯唇一笑。
他眼神带着揶揄,俯身靠近安之,低声道:“除此之外,它还能滋阴肾,通气活肾,促性、欲,你还要摘吗?”
安之:“……”
她抬起手,羞恼地拍了时怀瑾一下,而后撒开他的手,转身向合欢树走去。
时怀瑾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树很高,安之站在树下,抬手试了试,连最低的叶片都摸不到。
她举着手跳了一下,指尖堪堪可以触到叶尖。
这个高度她够不到,但时怀瑾应该可以很轻松地摘到。
这样想着,安之回头唤了一声:“瑾宝……”
她才刚说了两个字,声音又吞回了喉咙里。
时怀瑾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腰,轻轻松松往上一抬,把她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安之被吓了一跳,惊呼了一声,连忙俯下身抱住了时怀瑾的脖子。
低头往下看,高度有点吓人,但安之跳舞时已经习惯了这个高度,倒也不是真的很害怕,“瑾宝,好高啊!”
时怀瑾勾勾嘴角,抬眼往上看,“摘吧。”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几步。
安之抿着嘴角笑,放开了一只手,仰起头,指挥道:“往前一点,前面的花好看,瑾宝,右边,右边……”
一切行动听指挥,时怀瑾抓着安之的小腿,移动着。
很快,安之摘了满手的花,她满意地放下了手,重新抱住时怀瑾的脖子,“可以了,瑾宝,放我下来。”
时怀瑾没动,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安之。
他的行动,突然就不听指挥了。
垂眸,对上时怀瑾的眼神,安之懂了。
在时怀瑾彻底对她敞开了心扉之后,现在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时怀瑾脑子里在想什么。
况且,他的眼神直接,又露、骨,并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