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粲一早便来了此处,恰巧,上官衡这日也隐着身份,与几个交好同聚于此,瞧见了顾粲在此,有些惊异。
见他独自一人,便不顾脸面的进了此处,想要借机戏谑他几句。
上官衡无论说什么,顾粲都毫无反应,只是不断地看着窗外之景。
上官衡循着顾粲的视线望去,这才了然。
那桥上,站着一佳人。
顾粲,便是一直在看那人。
那佳人的相貌他还是认得的,以前在宫宴上见过。
佳人名唤林纨,是平远侯府的嫡小姐,也是邺朝的蔼贞翁主,与顾粲有着婚约。
上官衡见顾粲只遥遥窥之,心中便生出了戏弄之意,便去桥上,故意与林纨讲话。
果然,这顾粲瞧见了拱月桥上的情状,想都未想,便出了石舫,替她解围。
想到这处,上官衡又将案上折扇展开,徐徐扇着,开口对顾粲道:“这蔼贞翁主,生得倒是挺美,但身子骨竟是与传言一样,看着虚乏的很。”
顾粲却将上官衡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他的心仍是乱做一团麻,他在想,林纨到底吃没吃那药。
自安澜园一事后,也有一月了。
顾粲对女子的孕中之事,也是不大了解。
纨纨的面子薄,若是真怀上了,怕是也会一个人担下来,不与任何人说。
上官衡似是习惯了顾粲的沉默,啧了一声,又继续道:“我瞧着,你对她是真的上了心了,只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她身份尊贵,娶进府后,那便是嫡妻。身子不好……这倒是无妨,你可以多遣些下人照拂。”
顾粲依旧没有言语,为平复心绪,他拿起了茶杯,想要通过饮水,来压下心头的慌乱。
上官衡又道:“但是这身子弱的女子,若是怀了孕,就有些麻烦。这初生的嫡子怕是会不康健,连带着嫡妻的身子,也会受损……”
这话还未说完,上官衡便听见“哐当”一声。
有什么物什应声坠地,碎成了好几瓣。
上官衡循声看去——
顾粲竟是失手,打碎了手中执的玉瓷茶杯。
第14章 013:掉马
上官衡以为是顾粲失手,却见他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瓷,那双精致隽永的眸子,有些怔然。
随即,顾粲将那碎瓷握在手中,断瓷刺入他的掌纹,沁出了些许的血珠。
他生于太渊三年,这年,顾焉从洛阳迁往封地凉州,他的母亲便是在途中生下了他,但却因路程颠簸,难产而亡。
他自出生,便没了母亲。
如果林纨也如他母亲一样,出了事……
上官衡并未瞧见顾粲出血,他突觉,顾粲失常,应是与林纨有关,便感慨道:“这般在意一个女子,真的不似你的性子。你要是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就看中了这个对你无心的蔼贞翁主,她拒婚于你的事,已经在宫里和各世家中传开了。过不了多久,怕是便会传到坊间。到那时,你若是还娶不到她,沦为民间的笑柄,那便惨了。”
顾粲将碎瓷放在了案上,他终于开口与上官衡讲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不会娶不到。”
适才的那一瞬,他生出了想要强夺她的念头。
他一直顾念着林纨的性子,想要慢慢等她那颗心松动。
可现在,他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
香芸为林纨拍着背,见她终于呕完,便将从石舫中求小厮寻到的水囊递予了林纨。
林纨因吐,眼眶微红,她接过了水囊,将嘴中的秽物漱净。
再度抬首时,面前出现了一身着深褐缟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虽穿着朴素,但却生了一双鹰眼似的炯目,气度不凡。
香芸不识那男子,虽觉他并不是恶人,还是挡在了林纨的身前。
林纨用帕子拭了拭唇角的水痕后,示意香芸先让开。
眼前的男子,便是她要见的人。
林纨的父亲多年前,就是因为这个人,挨了林夙的一顿毒打。
中年男子名唤杜瞻,是她父亲林毓的旧部,多年前也曾在军中任要职。
那时杜瞻犯了事,依照军令,应该被处死。
林毓同他交好,不忍看自己的好兄弟死于铡刀之下,便私自放了杜瞻,林夙因此大怒。
林毓私放杜瞻的当日,还携着她和母亲谢氏一同送他,林纨幼时,也经常见到杜瞻,还曾亲切地管他叫杜叔伯。
杜瞻多年未见到林纨,瞧着她从一个小女娃,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想着昔日故人都已不在,心中多少有些怅然。
他开口对林纨道:“一见到你,就如同看见了你父亲,你刚生下来时,你娘就常讲,你的相貌,还是更像你父亲些。”
天色渐昏,伽淮河旁的垂柳被风吹得微斜,夕日将坠。
林纨听到这话,难得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她生得是很像她的父亲。
林纨同林毓一样,皮肤生得白皙。
林毓的五官生得英挺,他虽作战骁勇,但平日里,那双眸子总是温和的,很平易近人。
父亲脱了戎装,倒像是个儒生,而不是个武将。
林纨是女孩,五官要较之林毓柔化些,却依旧比寻常女子的面容生得更精致立体。
她的那双眸子,生得也与父亲一样,很是温良。
林毓喜欢像她母亲谢氏一样的温柔女子,林纨虽算是将门虎女,但自小,却被林毓和谢氏依照书香世家的贵女教养。
所以林纨的外貌随了父亲林毓,气质则随了她的母亲,温婉又恬静。
林纨开口问向杜瞻:“杜叔伯一切可还好?”
杜瞻闻言,回道:“一切安好,只是我生在洛阳,如今却不能常回此地。亲眷旧友都已不在,我这岁数也大了,难免会觉寂寞些。”
香芸跟在林纨和杜瞻的身后,在心中百般猜测着杜瞻的身份。
翁主似是寻了这人好久,这好不容易寻到了,这人却来迟了这么久。
林纨听后,又道:“身体康健便好,对了,此番来洛阳,杜叔伯是独自来的吗?”
杜瞻这才想起,他来迟了的事:“只携了一车夫,这来时的路上,车舆的车辕坏了,所以来迟了,翁主莫要怪罪。”
林纨道了句无妨,又问:“杜叔伯为何要将你我二人的见面之地约在石舫处?”
香芸听到石舫二字,又抬首瞧了瞧杜瞻的背影。
眼前的男子一看,手头便不大宽裕,哪里能像去得起石舫的人?
若是真要去了石舫,怕是还得翁主自己掏钱。
杜瞻负手,望了望伽淮的傍晚之景,回道:“这石舫的主人摊上了事,他家小儿子惹了辅国公家的管事。他在洛阳有诸多置业,现在急于抛售,想携全家跑到宁州去。我自小便喜欢这伽淮之景,一直都想将伽淮河的石舫和画舫盘下来,却未得机会。这不,趁此时机,钻了个空子。此番前来,除却见翁主,还要见这石舫之主,同他交付定金。”
香芸心中一惊。
适才翁主唤这人为杜叔伯……姓杜……
邺朝的首富,杜瞻!
香芸险些惊呼出声。
没想到这富甲天下的杜瞻,竟穿得这般朴素,看着跟寻常百姓也无甚区别。
香芸正惊异着,却见林纨和杜瞻已经走到了石舫处,那跑堂小厮果然又将二人拦了下来,且对衣着素简的杜瞻明显不屑。
直到杜瞻与他说了些什么,那小厮将信将疑地让二人稍候。
片刻之后,那小厮再回这处时,已经换上了一副谄媚嘴脸,恭敬地邀着林纨和杜瞻入内。
小厮携林纨一行人去了石舫顶层的雅间,林纨发觉,顶层雅间的布置要比顾粲刚才所在之地,奢华且宽敞许多。
二人坐定后,香芸依旧按林纨的指示,守在了外面。
杜瞻对林纨开口:“杜某欠翁主之父一命,现下翁主之父已亡,这恩,自是要报在翁主的身上。只是…翁主在信中所书,矛头全都指向了你二伯嫡妻的母族陈氏。杜某不知,翁主到底与陈家有何过节?”
林纨双眸微凝,想起了前世之事——
平远侯府被景帝抄了的那一日,祖父已经不在了,林衍下了狱,陈家也犯了众怒,但陈氏,却还好好的。
她早就将侯府的值钱物什全部卷走,去寻她大女儿林涵去了。
陈氏抛下了几个旧奴,其中一名旧奴被抄府的兵士打伤,她临死前,许是觉得对林纨愧疚,便告知了林纨真相——
林纨的母亲谢容,是被陈氏害死的。
文容阁,也是陈氏烧的。
而林涵虽嫁予了辅国公的嫡次子,却与皇家禁军的郎中令齐均有私情,陈氏是知道这事的。
先前她以此事为耻,后来,林家逢了难,她又觉得林涵和齐均有这层关系,是件好事。
一想到陈氏如墙头草似的摇摆,林纨就觉得可笑。
齐均原是林夙的部下,深得其信任,他能爬上这个地位,全靠林夙的一手提携。
但在太武五年时,他却背叛了林夙。
齐均同左丞郑彦邦勾结,构陷林夙,说他有不轨之心。
按照前世的轨迹,齐均应该会在今年年末,成为承初宫的一名禁军统领。
而到了明年,也就是太武四年,齐均会深得景帝器重,扶摇直上,一举成为皇家禁军的郎中令,位列九卿。
林纨面色仍是如常,主动为杜瞻斟了杯茶,杜瞻接过后,林纨又道:“我母亲的死,怕是与陈氏脱不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