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林纨终于清楚了顾粲的心思。
她同顾粲一样,恨透了景帝。一切也皆如顾粲所言,前世种种的始作俑者,都是景帝一人。
家族荣辱,与她息息相关。
想起前世林家被抄,祖父林夙悲愤而亡,林纨微微咬唇,她不能只在这司空府做个闲散无事的深闺妇人了。
年节之前,谢太后突然病重,因为安澜园的事,她一直对林纨心中有愧。太后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便唤林纨进宫,想再见她最后一面,临了了,也求得林纨的原谅。
林纨是珍惜亲缘的人,之前她也恨过太后,但人之将死,过去的恩怨和心结也都渐渐淡去,虽不会忘,但也是深敛于心。
这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再说,她进宫也不知探望谢华这一个目的。
谢华病容犹重,形如枯槁,不能如常人般下地行走。她半倚在华贵的拔步床,面上的褐斑也懒得去寻个美容方子去掉。
她得知林纨有了双生子,很是欣喜,强撑着精神同林纨叙了好半晌的话,还讲起了林纨母亲谢容小时候的趣事
提起往事,谢华心生感慨,咳嗽了数声,林纨帮扶着宫女为谢华拍背饮药。
——“梁贵妃驾到。”
屋外的小太监声音尖锐,打破了殿中原本温馨的氛围。
林纨听见梁贵妃至此,眸色微变,掩着不清不明的情绪。
林纨起身,向梁贵妃请了安,梁贵妃颔首,看向林纨的眼神却是颇为不善。
一看见林纨,她便想起了与她有着绯闻流言的衡王。前阵子景帝还为已故的蒋昭仪追封了谥号,也为她抬了贵妃的位分,还用半副皇后仪仗为她重新做了场丧事......
而她的儿子上官睿虽然也算天资聪颖,但竟是敌不过上官衡这个后起之秀。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几将毁于一旦,梁贵妃的心思愈发被怨毒充融。
林纨这女子看着柔弱无害,没想到却是个风流的。一边做着权臣之妻,一边还要勾搭着得势的衡王,母家还掌着牙门军......
看来这女人野心大得狠,怕是觉得做个藩王正妃不够,想要做皇后!
梁贵妃这般想着,面上笑得却是客气,她命宫女将小厨房熬的补药呈到了谢华面前,恭敬道:“臣妾为太后熬了参汤,太后快趁热喝喝,也好补补身子。”
谢华对梁贵妃不大客气,语气淡淡道:“先搁那儿吧,哀家刚饮完药嘴还苦着,喝不下这些东西。”
太后不给她面子,梁贵妃面色一僵,林纨将一切看在眼中,执起茶盏,状似如常地轻抿了一口。
太后身困体乏,同林纨说了那些话后已然失了精神,太后身侧的嬷嬷见此便恭敬地同林纨和梁贵妃说出了缘由,请她二人都退了出去。
临近黄昏,承初宫华贵的琼楼玉宇看着却有些萧索。
林纨和香见刚要迈出太后所在的宫院,便听见梁贵妃唤住了她,“蔼贞翁主,还请留步。”
林纨眸中蕴着不易察觉的笑,她慢慢驻足,随后转身,故做疑惑地问:“贵妃有何事?”
林纨进宫穿的是翁主命服,面上也饰了端淑大气的妆容,唇瓣嫣红如血,积北之风拂过她蔽髻上星列的东珠串,风华中透着冷艳。
梁贵妃生得貌美,但也上了年纪,去年和敬公主殁了后,她的容貌明显憔悴了不少,再不及之前出色。
见林纨年岁才刚至双十,心中难免生出了些许的嫉妒,便语中带刺道:“听闻衡王一直想为翁主再求个诰命,翁主当真是福禄深泽,既有夫君的宠护,又有着衡王的敬重爱戴,当真是这天下女子的头一份。”
林纨面色未变,上官衡与她的事本就是子虚乌有,却被有心之人煽动,人人信以为真。
她听梁贵妃的语气带着涩意,唇角微牵,嗓音如沐着春风般温和,道:“衡王要不要为妾身争诰命,妾身属实不知。不过妾身几日前曾听夫君提起,皇上大赞衡王有为,现下一遇事不决,便会叫衡王入祈宣殿议事,父子二人谈政事时常会谈到深夜。”
梁贵妃一听这话,心中的酸涩之意更甚。
同时也觉,林纨真是恬不知耻,竟是毫不避讳地就在她面前提起了两个男人。那顾粲也是有够隐忍,他就任由着这荡|妇不忠,同那可恶的衡王共妻吗?
“你与衡王之事后宫人尽皆知,如今竟都不避讳了,呵,翁主是笃定了那衡王一定会爬到那个位置上吗?”
梁贵妃的音调明显高了几分,林纨面上的笑意却是愈深,“我们皇上是贤明之人,自会选出最合他心意的继位人选…不过……”
“——不过什么?”
梁贵妃见林纨故意卖关子,声音透了些急切。
林纨向梁贵妃微施一礼,道:“不过皇上正值壮年,可供皇上抉择的时日还长,皇上自会选出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这些妃嫔臣妻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说罢,林纨不顾梁贵妃阴沉到骇人的面色,转身离去。
梁贵妃看着林纨的背影,心中愈发慌乱。
这几年所经的腥风血雨,和她为上官睿的百般算计、苦心经营,难道都要折在上官衡的手中了吗?
不,她不能让这一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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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大邺南部宁交两州生叛,宁州治所建宁被交州太守所夺,但这一切还未来得及传到司州洛阳,承初宫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丑事。
梁贵妃在侍寝时,竟是突然拔下发中的利钗,将其狠狠地刺入了景帝的颈部。
这招冲着夺命而来,景帝颈部动脉险被割破,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竟被最宠爱的妃子所伤。
那梁贵妃见景帝神色惊愕,却还未殒命,便欲再下狠手,可这番景帝及时闪躲,梁贵妃却只刺中了他的肩头。
景帝适才正在兴头,自是反应不及,竟是连个后宫弱女子都不如,一边喊着近身的太监,一边落荒而逃,狼狈至极。
景帝是从华贵的床上滚到地上的,梁贵妃见他没有丧命,一时也失了心智。
她忍这老男人忍了这么久,现下他竟然存了立上官衡为嗣的心思,既然如此,便叫这老男人断子绝孙也好。
太监和侍卫终于感到,却见梁贵妃仍未放过躺倒在地,颈处流成血泊的景帝。
景帝除了身上的重伤,还被梁贵妃弄得无法再生育。
事发之后,梁贵妃立即被处死,上官睿也被禁足于宫,不得而出。
景帝虽然保下了性命,但是伤势过重,又因无法接受心爱女子的背叛,罢朝了数日。
宁交之处的叛乱却不容耽搁,景帝平躺在床,动弹不得,便唤了上官衡和顾粲共议此事。
顾粲进殿时,还看见了已是大邺郎中令的卫楷。
卫楷一心报国,在他同上官衡未进殿之前,便已主动向景帝请缨,想要率兵前往宁交两州,清剿叛军。
因着梁贵妃的事,景帝对上官睿这个儿子心情复杂,眼下只有上官衡,还算有有些帝王之质。
可景帝还是不大甘心就这么将上官衡选为承嗣之人,大邺掌军权的是太尉林夙,但林夙年事已高,他不好再派一年近耄耋的老者亲伐宁交。
卫楷可堪一用,可说到底他还是牙门军出身,是林家的人。顾粲颇有才干,宁交之地不仅需要派兵,还需派一个他这样的人来安抚当地百姓之心,可顾粲是顾焉之子,又算是林家的女婿。
景帝忍着伤痛,在心中思虑已久,还是决意委以上官衡一职,将他也派到宁交两州,牵制着顾粲。
林纨与上官衡和顾粲之事他也有闻,这互相牵制的作用肯定能起到,但是上官衡和顾粲若是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而耽误国家大事,那他大邺定会失去宁交两州......
便叮嘱他二人道:“你二人去宁交之地后,万不可因私事结怨,一切当以大邺为重。”
提到私事,卫楷眉目微凝,对宫中的传言将信将疑。
上官衡的凤目掩笑。
顾粲面色未变,周身却散着股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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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的前一夜,林纨让乳娘将两个团子抱到了她平素同顾粲宿的床上。
两个团子在爹娘中间挥舞着小手小脚,顾粲于昏暗的烛火下看着林纨几欲落泪,却状似如常地逗弄着两个儿子,心中也是不舍与林纨分别。
自二人成婚后,还从未要分别这么久。
林纨一向黏人,有时他朝中有事回来的晚些,这小妇人都会因想念他而伤神,更何况此番他去宁交一地,少说也要数月。
顾粲哄着林纨,说他很快便会回来,又嘱咐林纨莫要操劳,毕竟这两个小子现下正值让娘亲费心的年岁。
林纨落了几滴泪,顾粲伸手帮她拭着,见她那副不舍的模样,终是做了承诺:“这次之后,再不同你分别这么久了,日后为夫每日都不离纨纨,可好?”
林纨点了点头,却不知顾粲已经有了旁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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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刚至,顾昭顾昕的小脑袋上已经可以扎些短小的冲天总角,这岁数的幼童最招人喜欢,圆眼黑目,小脸蛋也是肉嘟嘟、白|嫩嫩的。
林纨总喜欢在两个儿子的眉心点红,两个孩子随了爹娘,都是副俏模样,下人看了都说小公子们像仙童。
这日午后骤雨将歇,比前些时日清凉不少,林纨坐在亭中,边为儿子们缝着小衣,边在心中思念着顾粲。
绣了半晌,终是心绪寂寥,便站起身来,看着亭外落雨如注,闭目深嗅着清新潮湿的空气。
南边的胜讯传来,顾粲想必不日便归。
倏然之际,林纨觉得颈边有些微痒,正觉奇怪时,男人高大的身躯已从身后将她紧覆。
林纨觉得男人有些瘦了,刚要开口询问,男人已咬住她的耳垂,林纨轻轻缩身,顾粲在她耳侧轻声问她:“想我了吗?”
见林纨不言语,顾粲将愣住的女人横抱了起来,往寝房走去。
落雨霏霏,林纨噙泪看着顾粲,男人的容颜依旧俊美无俦,一时觉得恍然如隔世。
烛火曳曳,大红的衾褥变黯,墨发相织,林纨的手指蜷紧又渐渐松开。
二人进室时不过才刚至申时,结束时却都要亥时了。
骤雨停歇,屋外的积雨沿着檐沟淅淅沥沥的滴落。
云收雨歇之后,林纨沐了浴。
她的雪肌被热水浸得微红,将乌黑浓密的湿发披散于身后,顾粲则亲自帮她用篦子梳发,一下又一下地梳着。
二人虽是相顾无言,但偶尔的对视却仍是柔情蜜意,是谓小别胜新婚。
林纨最是珍惜他同顾粲相处的点点滴滴,平淡、但又是渗进心底的甜蜜。
顾粲瘦了许多,但是体魄却比以往更为健壮,林纨本来还怕顾粲这三个月耐不住寂寞,会有别的女子,可适才那一切让林纨终是打消了念头。
林纨生出了新鲜感,小声问顾粲:“你...是练武了吗?怎么感觉比以前....”
强壮二字,林纨并未说出口。
许久未见,与顾粲私下相处时,她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顾粲轻笑,问她:“满意吗?”
林纨白皙的面容愈加泛红,终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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