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晏映才知道原因。
魏济说她这次晕倒很是凶险,肚子里的孩子险些没保住,倘若真的小产,还会危及生命。
谢九桢不是怕她离开,他是怕她出事。
晏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淡淡地听魏济说完那些话,魏济听说她又失忆了,搭脉时多耗费了一些时间,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晏映有些心虚,不知道魏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在撒谎。
下午她终于得了机会去看父亲,只是先生也一直陪在身旁。晏道成就住在揽月轩边上,看到晏映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眼前,差点老泪纵横挥洒当场,可他碍着先生在这,其他的并没有多说,只说让她照顾好身体。
对她失忆的事只字未提,想来是先生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
所有人都在陪她演戏。
晏映并没有感觉有多放松,反而一直紧绷着神经,直到她听说周徊醉酒失足掉入河中溺亡的消息,那根紧绷的弦差点断了。
她知道是先生做的,那日回府时,他在马车上说的话还响在耳边。
“犯了错的人,总会遭报应的。”
可如今再回想起这句话,先生手中的绳子却不是勒在周徊脖子上,好像套着她脖子似的。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说到做到。
先生在她面前一个样,背后又是另一副模样,晏映已经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古话说得总是没错的。
晏映偷来了三两日安闲自在的时光,终于还是被无情打破,那日她正跟谢九桢用晚膳,安静地只能听到银箸磕碰琉璃碗的声音,两人谁都没说话,门却被咣当一下撞开。
鸣玉直接闯了进来,急得双眼发红。
他是毛躁无礼,可还没到如此地步,晏映下意识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了,果然就听他道:“主子,您快去看看,秋娘有些不太对——”
晏映心里咯噔一下。
不等鸣玉说完,谢九桢已经撩袍走了出去,很快就融入夜色中,晏映紧了紧嗓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急忙提着灯追出去,走到门外,又回过头问鸣玉:“请魏仓公了吗?”
鸣玉有些失神:“请了……是星沉去的……”
晏映不管他,扭头离去,先生是真得着急了,他连灯笼都忘了提,所幸整个侯府都灯火通明,她不必担心他害怕,可还是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
秋娘早些年受尽折磨,身体虚弱,不堪蹉跎,连魏济也无力回天,能做的就是尽量吊着她的性命,晏映一直知道,可她原来只当她是郡王府出来的罪妇,不知她跟先生的关系,也不知她的无辜。
自从昏倒醒来之后,晏映再也没去过望月阁。
她不太敢面对她。
到了望月阁,谢九桢才停住脚步,他恍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着晏映,眼里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辗转良久才道:“你回去吧……”
晏映一怔,谢九桢已经转身走了进去。
他,好像不想让她去见秋娘。
晏映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只知道有人在忙进忙出,然后魏仓公姗姗来迟,听说秋娘出事,他急忙被被窝里爬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赶过来了,到了望月阁,看到晏映站在门外踟蹰,他神色了然。
“你还怀着身孕,切记莫要折腾自己。”魏济告诫她,擦身往里面走。
晏映鼻子一酸:“可他不让我进去!”
魏济刚要推门,闻声一顿,扭头看了看她,见她一副委屈得要哭了的模样,眉头紧了紧,忽道:“他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说罢,魏济推门而入。
晏映张了张口,有风拂过,初夏的夜却让人感到一丝凉意,她静默良久,转身回了栖月阁。
在栖月阁等到半夜,晏映并没有去床上睡觉,而是一直坐在软榻上,直到听到门响,晏映才急忙从软榻上站起来,迎上来人问道:“怎么样?秋娘有没有事?”
谢九桢眉梢有倦意,却又冷了十分,没有想象中的回答,他静静站在那里,很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晏映怕了,紧紧抓着袖口。
不知过了多久,谢九桢才轻笑一下,那笑声不像欢喜,落在面无波澜的脸上,直叫人心头骇然。
他道:“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是我贪心,总叫她忍受折磨。”
他说得隐晦,可晏映都听懂了。
一时悲从中来,她不敢相信他的话。
“魏仓公呢,他不是大胤第一神医吗?”
谢九桢没有回应,他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总有人力所不能及的事,魏济再厉害,也无法挽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道理总是这样简单,可要真的接受时却很难。
晏映后退一步,感觉秋娘就像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无边滋生的愧疚在心中疯长,她明明好像没做错什么,可站在这里就是个错误,她甚至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以什么姿态来安慰呢?没有晏氏,或许他们一家都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自欺欺人的日子太累了,晏映是,先生也是。
她假装忘记一切来逃避他们本该面对的,于是先生也陪着她掩饰。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被她蹩脚的谎言蒙骗呢?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说破。
方才把她挡在望月阁门前,也不是因为她是晏氏的人而不让她进去,仅仅只是因为知道她在强装镇定,知道她心中的愧疚,知道她会为难,而阻止她去看秋娘奄奄一息的画面。
怎么能,到这种时候还在顾及她的感受呢?
晏映突然发觉自己留在谢九桢身边,是对他的折磨,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成全她的心安。
可她不想再逃避了。
晏映想不到,她无法承受的竟然不是先生的恨,而是先生无处不为她着想的好。
“先生,”晏映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哽咽,却还在努力说清楚每个字,“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我也知道,你一见到我,就会想起心中的仇恨,我们总要有一个人,忘了这些事。先生若忘了,对不起所有无辜枉死的人,我若忘了,对不起心中良知。”
谢九桢近乎愕然地看着她。
晏映忍着哭腔,露出一个笑容来:“先生,你让我跟父亲回平阳吧。”
对面的人变了脸色。
“你想离开我?”谢九桢眉头骤然锁紧,眼中布满戾气。
晏映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克制:“先生,我其实什么都没忘,那天的事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你心里也明白我在骗你,不是吗?”
如果她的任性换来的是两个人的折磨,不如各退一步,或许能各自安好。
“倘若先生真的能忘了我的身份,我就一直陪在先生身边。”晏映看着谢九桢,却见他眸光微不可闻地闪烁一下。
“可是并不会这样。”晏映笑了笑,越过谢九桢,想要离开,可刚刚擦肩而过,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晏映动弹不得。
维持那个姿势良久,谢九桢忽然从后面抱住她,他双手环在她身前,有些疲倦地将头搭在她肩膀上,声音却无奈又惹人心疼。
他平静说道:“母亲只有一两日的时间了。”
晏映僵住身子,她知道秋娘也许无药可医,却不知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谢九桢紧了紧手臂,近乎哀求地对她道:“所以你就不要离开我了。”
因为我只有你了。
晏映好像能听到他心里的声音,刚刚硬起来的心,忽然又软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t_t今天不想取章节名了,我为先生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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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美人流泪了。
夏风徐徐, 夜色微凉。
暗沉沉的乌云将月光遮挡,黑压压得似乎在酝酿一场风雨,连空气中涌动的微风都有些鼓噪, 拂照在脸上,带走一阵热意。
晏映的泪几乎被吹干了,她的眼睛发涩, 连眼前的景物都有些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谢九桢的束缚的,她力量不及他, 大抵是看她挣扎得猛烈, 害怕伤了她,所以最终还是放手了,晏映冲出门外。
出了栖月阁, 没走多远, 她就发觉鸣玉在跟着自己。
鸣玉距离她不远,却也不近,平时护从人时都意气风发的,今日却有些小心翼翼。
晏映漫无目的地走着, 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清河郡王府门前。
自从她爹娘从里面搬走之后, 这里就再也没有人住了,现在空无一人, 连牌匾也被卸下,无人看守, 也没有灯光, 在漆黑的夜里,隐秘得像是要将人吞噬。
她原不知晏氏跟清河郡王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晏映迈动脚步,提衣登上台阶,风甫一吹过, 朱红大门便发出嘎嘎的声响,她轻轻一推,门开了,里面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可她想不到自己再回来的时候会是以这种心情。
牵着心口疼,她眼睛一热,赶紧掩袖蹭了蹭,里面没有一丝生机,但是院中的梅林长得那样茂盛,整个府邸都静悄悄的,她一踏进里面,就能听到跟心跳重叠的脚步声,这里不曾荒芜,只是没有人气。
先生不住在这里。
他明明可以回来,但却没有。
晏映走到那片梅树下,轻轻闭上眼睛,簌簌的绿叶被风吹得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能落到眼睫上,有些发痒,她恍惚间嗅到了熟悉的清香,有人拥着狐裘,将身上唯一的温暖覆到她肩上。
她忽然睁开双眼,却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先生并不在。
他不会追过来,她推开他时那么狠心,他说了祈求的话,语气那么卑微,位高权重的谢九桢人前如山不崩,独独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来,但她刚才那么无情。
先生不会追过来,他害怕自己会更加猛烈得反抗,他害怕自己会把她推的更远。
先生总是为她想得周全,所以鸣玉护在身后,而她可以在这里尽情冷静。
那先生呢?此时又在做什么?
会因为她刚才的任性而心痛吗?
晏映才发觉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自私的,只要自己的快意,只要自己能心安。先生已经摒弃所有恩怨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了,晏映却还想要更多,她心心念念的那种干净纯粹的维系根本不可能存在,起码在她和先生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先生不管不顾地向她前进一步,她却因为恐惧这岌岌可危的关系而后退。
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仅仅是一丝温暖也想要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