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却不难看出,对方脸上的清瘦与憔悴。
才三个月没见,周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头发长长了,杂乱无章,下巴处的青胡渣都冒了出来了,关键是,瘦了,快要瘦脱相了。
猛地一眼望去,石颜差点儿没有认出来。
要知道,周寅向来是个傲娇自满的,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学校里的校,霸男神,是很多女生眼里的白月光,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英俊帅气的高冷颜值,他从来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月亮。
并且,他是有洁癖的,或许是因为长期在艺术家庭里熏陶长大的缘故,无论是在言行举止,还是形象穿戴方面,周寅向来是十分讲究,就连石颜的审美习惯,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周寅的影响。
这样一个人,衣服上出现了半点污渍都要立马换掉的一个人,在石颜身边的时候,有时候就连一根头发丝乱了,都要凑到镜子面前,一本正经、大费周章的整理好的一个人,那样高贵气质的周寅,怎么会允许自己变得如此的狼狈与不堪。
一定是她看错了。
石颜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微微攥了攥手指,朝着病床缓缓走了过去。
明明才几步的距离,石颜却走得无比艰难。
立在床头,石颜居高临下的看着病床上的周寅,看着看着,眼睛微微红了。
走近了,才看到他脸上的伤,原来,额头上包扎了伤口,脸也蹭破了,虽然已经结痂了,却依然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么严重了?
周寅虽然向来技高人胆大,却从来不是炫技之人,赛车这些年,虽小伤不断,却格外小心,从来没有出过重大事故,他曾经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好他自己的,让她放一百二十万个心。
他食言了。
周寅眼下睡着了,却似乎睡得并不安宁,只见眉头紧锁着,脸上一派憔悴枯竭,好像将要败落了似的。
石颜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衰败脆弱的周寅。
好像快要腐烂了似的,没有一丁点鲜活的气息。
赵春玫说,周寅身体没什么大碍,安心静养即可,可是,自打醒来后,他不吃不喝也不睡,每天就跟个尸体似的,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息,每天得让医生在他的水里放点儿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
今天早上,周韵琴实在是受不住了,一向优雅高贵的她疯了似的,求起了这个儿子,可最终周寅依然一言不发。
于是,这才有了石颜接的那个电话。
第72章 072
周寅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
夕阳已经渐渐西下, 窗外的视线变得有些灰蒙,灰蒙中夹杂着一丝橙光。
病房里, 一直紧紧关闭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开了,窗帘也被人拉开。
灰蒙蒙的光倾洒进了病房,打在了病床上,衬托得整个病房寂静而萧索。
周寅躺在病床上一动未动, 全身疼痛, 疼痛到了尽头, 成了麻木。
比身体更麻木的, 是思想。
整个身体, 整个思绪被掏空了似的, 没有任何知觉,了无生趣。
周寅目光有些呆滞的盯着天花板。
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风吹动了窗帘, 窗帘轻轻地拂动了起来, 带来了一阵清淡的花香。
是玫瑰花的花香。
住院的这些日子里, 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送花的人亦是连绵不断, 不过, 送的大多是百合之类的花朵,送玫瑰的人并不多。
而病房里每天堆积了很多鲜花,客人一走, 那些花全部都被清理掉了。
这个时候怎么飘来了玫瑰花香?
只是,不管是玫瑰花,还是什么百合花,芍药花,又与他何干?
似乎,无论什么事,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与他无关,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如果可以,他只想消失。
周寅盯着天花板,只缓缓闭上眼。
只是,下一秒,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合上的眼睛忽然嗖地一下睁开了。
玫瑰?
周寅忽然偏头朝着病床一侧看去,只见病床上的桌子上摆放了一束百合花,周寅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顿了顿,忽然又将脸转向了另外一侧,随即,双目忽然变得呆滞了起来。
只见病床另外一侧的桌上摆放了一束白玫瑰,用草黄色的旧报纸包扎着,花束上系着白色的绸带。
一如这七年来如一日般,他每次送给她的那样。
周寅定定的看着,目光有些呆滞,有些发散。
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束白玫瑰看着,将眼睛微微睁着,不敢眨眼,好像,一眨眼,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似的。
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看了不知多久,忽然,只见周寅揭开了被子,挣扎着要起来。
只是,因为长时间躺在病床上一动未动,因为长时间没有吸收营养,他的肌肉变得有些僵硬,有些无力,甚至有些没有知觉了,以至于竟然一时没有起得来,而一旦稍稍动弹一下,只觉得整个胸腔里将要炸裂似的,阵阵火烧了起来,原本正要愈合的肋骨硬生生再次被拧断了似的。
可尤是如此,周寅并没有放弃,他只微微咬紧了牙根,一手缓缓撑在床单上,一手抵住胸口,挣扎着坐了起来。
仅仅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让额头两侧开始冒汗了。
周寅绷紧了腮帮子,咬紧了牙关,不多时,只缓缓伸手,去探桌上的那束花,眼看着指尖要触碰到了,忽然,这时,一道清冷却急促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听到那道声音后,周寅整个身体微微一僵,触碰到花的指尖剧烈一颤。
下一秒他撑在床单上的那条臂膀忽然折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无力承受,直接斜趴着跌倒在了病床上——
这一跌倒,周寅用力的将手掌摁在了胸口肋骨的位置,将头死死抵在了枕头上,疼得浑身抽搐了起来。
石颜见状,立马将手中的保温盒往茶几上一搁,飞快的跑了过去,有些焦急道:“怎么样了?”
“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骨头,能不能起得来——”
石颜扶着周寅的手臂,想要将他扶起来,可看到周寅将脸抵在床单上,疼得整个后脖子都胀红了,石颜指尖微颤,不敢再乱动了——
“我去叫医生!”
石颜有些不大放心的放开周寅,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往外跑。
却不想,这时,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握紧了。
“别走——”
身后传来痛苦又隐忍的低沉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无力,却又坚定无比。
熟悉,又陌生。
石颜闻言身子微微一怔。
她站立在原地没有动弹,良久,只微微抿着嘴,缓缓扭头朝着手腕看去。
手腕被一只白皙修长的长紧紧攥紧了。
力道之大,大到他的指骨发青发白了,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周寅的手修长又白皙,十根手指头每一根都像是被造物主丈量过的似的,石颜曾戏言,那是一双天生弹钢琴的手,却用来握方向盘了。
那双手在石颜的指尖间穿梭过整整七年。
可如今这一攥,却俨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石颜盯着那只手定定的看了一阵,片刻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的手朝着那个手背握了上去,道:“好。”
顿了顿,她双手小心翼翼的扶着周寅的身体,道:“是不是崴到伤口了,你先缓缓,先别急,别伤到伤口了,抓紧我,对,慢慢来。”
石颜微微抿住了呼吸,轻手轻脚的扶着周寅,帮助他将身体从病床上撑了起来,待周寅坐稳后,石颜冲他摆了摆手,然后赶忙将病床的靠背摇了起来,整个过程,石颜没有过多的说明,仅仅一个摆手,他就知道了她的示意,等到石颜将靠背摇起来后,周寅这才紧紧攥着石颜的手腕,缓缓倚靠在了靠背上。
整个过程,两人配合默契,这种默契,好像早已经融入骨子里了。
一直到周寅躺好后,他依然紧紧攥着石颜的手,没有松开。
只是,从始至终,他也一直微垂着眼睛,没有抬眼看她一眼,似乎没有那个勇气。
石颜见状,也难得没有挣扎,没有催促,她只顺势跟着侧身坐在了病床的床沿上,任由他握着。
此时,窗外的夕阳早已经西下,太阳残留在天际的最后一抹微弱的橙光悉数收回,只徒留给整个世界一抹浅灰色。
昏暗的光芒笼罩在病房里,笼罩在病房上,笼罩在两个默默无声的身影上,令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
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料想过重逢的种种,却唯独没有料想到,竟会是这样的。
整个病房里静悄悄的,静得,好像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石颜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饿么?”
好似有千言万语,好似有诸多想问的,想说的,可最终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最终,所有的所有,幻化成了一句轻轻地、随意的话语。
石颜问完后,还不待对方回复,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我熬了些粥,要不要喝点儿。”
昏暗的光线中,似乎看到有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石颜见状便顺势起了身,只是,下一秒,握着她手腕的手,忽然嗖地一下再次用力地一把紧紧攥紧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离开了似的。
石颜见状微微抿了抿唇,良久,她只拍了怕周寅的手,轻声道:“粥放在了茶几上,我去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