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2月,上级正式命令“蝈蝈”率队追捕蒙段生,“蝈蝈”闻令,喜极而泣。那天晚上,他站在湄公河边,风吹芦苇,野旷天低,黑云压江,他摸出手机,拔出了那串刻在他手指上的手机号码。
回到昆明以后,我申领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这个号码,只有谢晓兰、阿香……当然还有袁姐知道。我知道,袁姐一定把我这个新号码通知了“蝈蝈”,在无边的暗夜里,在吐血的时候,在医院的病床上,在无尽的自责中,我想,我亲爱的“蝈蝈”一定在心里,已经无数次地拨出过我的这个号码。
那时,我腹中的宝宝已经4个月了,腹部的隆起已经比较明显。我已经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小宝宝在我腹中的运动,我甚至可以想象小宝宝侧着身子睡觉的样子,想象小宝宝伸懒腰的样子,想象小宝宝打哈欠的样子。谢晓兰悉心照料我,上网查找各种与怀孕有关的保健知识和食品,乐呵呵地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我的体重迅速增加,不得不抱怨:“妈,你把我喂成个胖子,‘蝈蝈’回来不要我了。”
谢晓兰一瞪眼:“他敢!”
“蝈蝈”使用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手机震动时,我看了一眼,就挂了。我以为那个电话,是各种骗子随机打来的。
紧接着,我的手机发出收到短信的“嘀嘀”声。我的心脏猝然抽搐了一下,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也伸了小胳膊,捅了捅我的肚子,用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妈妈,快看!”
我点开“短信息”图标,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解开我,神秘的等待。”
这是《神话》的第一句歌词,我刹时心跳如鼓,我腹中的宝宝似乎也欢欣鼓舞手舞足蹈。我亲爱的“蝈蝈”给我打电话了,他让我“解开他神秘的等待!”
我不知道刚才打进来的那个号码是不是一个虚拟号,我不敢给他拨回去,怕打不通,也怕他再次打进来的时候占线。
10秒钟的等待,我觉得比一辈子还要漫长,就连我肚子里的宝宝,刹时也屏住了呼吸。
我的手机再次震动,我就像在“蝈蝈”的大腿上掐了一把那般,摁下接听图标。
“你怎么可以给我打电话了?”我张口就问。
“蝈蝈”轻描淡写地说:“想你了呗,想宝宝了呗。”
“你回来了?”我追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蝈蝈”的声音约略有些迟疑。
“……那就是……”我本想问:“案子结了?”但是我硬生生地把话收回来,我们不可以在手机上谈论任何与任务有关的事情,这是铁律。
没想到,“蝈蝈”居然一声轻笑:“你是想问我,案子是不是结了吧?还没有,老家伙还没有找到,我得继续找,找到为止。”
我大吃一惊,他,我亲爱的“蝈蝈”,老警察,老卧底,情报处副处长,他……怎么能连这种常识都忘了,竟然在手机上说案子,说抓人?
“你……怎么啦?”我恍然产生了某种错觉,我亲爱的“蝈蝈”是不是落到了毒贩手里,毒贩逼着他给我打电话,一把冷冰冰的枪口,正顶住他的后脑勺?
“我没事,一切都很好。我这样说话,粒粒你一定很奇怪。没什么可奇怪的,很快,整个东南亚都会知道,我在找他,找这个老家伙!现在,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我不怕他。他是钻进地洞的老鼠,我们是一群抓他的猫,明目张胆!我不怕他来找我,我就怕他不来找我。”
上级批准“蝈蝈”继续追捕段蒙生,他难掩内心的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不说这些了……”“蝈蝈”轻笑:“妈妈还好吗?宝宝还好吗?”
我连声说:“都好都好,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咳嗽吗?”
那时邓佳尚未归来,我还不知道“蝈蝈”吐血住院的事情。
“我的身体好得很!我不担心我的身体,我担心的是他的身体,不要让我还没有抓到他,他就嗝屁了!”“蝈蝈”在电话那头一声轻笑。
“对了”,“蝈蝈”说:“从现在起,有事找我,尽管打这个号码好了。”
我满怀疑狐,又不便深问,连声说:“好的好的,要不要跟妈妈说几句话?她可是担心死你了?”
“蝈蝈”依然轻笑:“妈妈?叫得挺自然嘛!她休息了吧?今晚就算了。明天,你让她打我这个号码吧!”
通话结束,非常奇怪,我不是满心甜蜜,反而惴惴不安。太反常,这太反常了,我亲爱的“蝈蝈”,一个正在追捕毒枭的秘密侦察员,竟然给家人打电话,还说家人也可以给他打电话,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谜底,需要时间……甚至需要鲜血……来解开了!
2018年1月4日,抓捕段蒙生失败,“蝈蝈”反复念叨“我犯了大错”,事实上,段蒙生逃走时,他就坐在距离庄园大门不超过100米的侦控车上。
那天午后两点左右,一个红衣少妇驾驶着一辆红色轿车,驾驶副座上坐着一个10来岁,身着白裙的小女孩。轿车缓缓在庄园门前停下,等待大门口的武装警卫核实访客身份和车辆信息。轿车在大门前停了20秒钟左右,隐藏于附近秘密观察点的侦察员得以清晰地拍摄到轿车、驾驶员以及副驾乘客的图像,适时回传到侦控车上。“蝈蝈”盯住监示器上回传的图像,他用鼠标将图像放大,直至红衣少妇的头像铺满屏幕。
“蝈蝈”的双眼盯住红衣少妇的面容,慢慢地,“蝈蝈”的眼睛越睁越大,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缓缓后仰,像是要远离监视器上的红衣少妇……这时候,庄园警卫已经礼貌地给红衣少妇打开大门,红色小轿车径直朝主建筑驶去。
“蝈蝈”从难以置信的恍惚中猝然惊醒,抓起对讲机下令:“调,快调,快把6号摄像头的画面调给我!”
庄园里的6号摄像头正对着主建筑入口——大其力侦察组的技术人员早已破解了庄园的监控系统,可以毫不费劲地把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传送到侦控车上。
监控画面显示,红衣少妇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牵住小女孩的手,小女孩跳下车来。一名保安坐进轿车,把车开走,应该是把车停入主建筑后方的车库……红衣少妇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朝主建筑入口处走去。
“蝈蝈”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车内的其他侦察员朝他回过头,“蝈蝈”摇摇头,轻声说:“没事……行动时千万要注意,别伤到孩子。”
事实上,那一刻,“蝈蝈”的心中翻江倒海!
那个红衣少妇,正是失踪了十年的段思沂!
李南疆与段思沂相恋时,“蝈蝈”上初中,他在学校里无数次见过段思沂,在瑞丽江边的凤尾竹下,他亲眼见过李南疆和段思沂“亲嘴”……看上去,这位红衣少妇也就30多岁年纪,与17岁的段思沂相比,相貌并未发生太大变,至少没有判若两人,而且,住在这处庄园里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段蒙生!
她就是段思沂!那么……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蝈蝈”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那个孩子,会是李南疆的女儿吗?会是李志诚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一点骨血吗?
一定是!那个孩子一定就是李南疆和段思沂的孩子!一定就是李志诚和谢晓兰唯一的亲孙女!而这个孩子,此刻,竟然就在段蒙生的屋子里!
“蝈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前,他无比焦灼地盼望上级下达命令,立即抓捕段蒙生,此刻,他对很可能突然下达的抓捕命令充满了不安,甚至是恐惧。他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段思沂和她的女儿,那也是李南疆的女儿,他自己的亲侄女,抓走段蒙生?他更担心的是,一旦发生枪战,他是要先抓段蒙生,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先保护好那个小姑娘,保护好他的思沂姐姐?
半小时之后,当段思沂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出主建筑的大门,走向庄园的保安早已开过来,停在楼前的红色轿车,当段思沂拉开副驾一侧的车门,让孩子上车,关好车门;当段思沂走到驾驶座一侧,拉开车门,坐进轿车,关门点火,红色轿车缓缓朝庄园大门驶去,随后缓缓驶出庄园大门,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蝈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滔天巨浪中挣扎了很长时间的溺水者,终于抓住了岸边的礁石。
抓捕段蒙生失败,反复调看监控录像,反复审讯现场捕获的嫌疑人,真像一目了然:段思沂带着女儿,进到主楼之后,与段蒙生在其卧室里短暂交谈,随后,“替身”进入卧室,段蒙生经由主楼内部的通道,直接去到车库,上了段思沂的车。段蒙生个子不高,应该是蜷缩于轿车后备箱中……随后,段思沂驾车,带着女儿离去……就这样安全地把段蒙生带离了庄园,让段蒙生从此消失在警方的视线之中。
确认是段思沂协助段蒙生逃走,要查找段蒙生的下落,当然首先需要找到段思沂。
段思沂并不难找,她在泰国的清盛港,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鲜花礼品店。
“蝈蝈”让其他侦察员留在街边,他一个人缓缓朝段思沂走去。“蝈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段蒙生的这个女儿,其实是他的亲嫂嫂。李南疆贩毒被处决,已是陈年旧案,“蝈蝈”是已故省厅副厅长李志诚的养子,也几乎无人知晓。
一簇簇鲜花,一串串鲜花,一朵朵鲜花……掩映着段思沂依然娇好的脸庞,“蝈蝈”走到低着头伺弄花草的段思沂身前,段思沂以为来了客人,抬头嫣然一笑,用泰语亲切地向“蝈蝈”问候。
她的表情突然有一瞬的凝固。
“蝈蝈”使劲咽了一口唾沫,轻声叫道:“思沂姐姐……”
段思沂静静地盯住这个用汉语叫她“思沂姐姐”的中年男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她就认出了“蝈蝈”,毕竟,称呼她为“思沂姐姐”的人很少,甚至,连段思沂这个中国名字,她也很多年没有使用过了。
“是你吗?”她迟疑着问。
“是我呀,思沂姐姐。”“蝈蝈”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哽咽。
“请进来喝茶吧。”段思沂微微垂下头,她的声音似乎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完全像是招呼一个老朋友或者老客户。
花店厅堂内,与东南亚所有的商铺一样,有一张原木大板茶桌。“蝈蝈”在茶桌旁坐下,段思沂烧水泡茶时,“蝈蝈”注意到厅堂里供奉着观音菩萨。东南亚民众,大都信仰南传佛教,然而,从段思沂波澜不惊的神态来看,“蝈蝈”相信,段思沂恐怕是真信佛教,而且不喜不嗔的教义恐怕已经融入到了她的血脉深处。
段思沂根本不问“蝈蝈”为什么会出现在清盛?也不问“蝈蝈”为什么能找到她?她只是谦恭地给“蝈蝈”斟茶,等待着“蝈蝈”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