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涂恒沙的意见。他们两个在这世上本就只剩孤零零的自己了,他们各自就是对方的唯一和全部,结婚这件事更是他们自己的事,今后的路,也只他两人一起走,和别人都没有太多关系。
小许同学本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没有遗憾,听她此言,也改变了想法,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他们就在求婚后的第三天去了民政局,然后两个人驱车去了郊外墓园。
涂恒沙在车里换了婚纱,拎着装了祭祀用品的小提篮,小许背着她,一步一步,郑重而又庄重的来到舒慧墓地。
两人跪在墓前,给舒慧上了香,点了烛,摆上祭品,洒了酒。
小许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妈,今天我和沙子结婚了。我知道我不够好,不是您心中合格的女婿,可是我喜欢她,离不开她,是我自私了,如果您要怪责,就怪责我。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对您的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辈子都对她好,好好呵护她,不会再让她受苦受委屈。”
涂恒沙则泪眼朦胧,“妈,小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了,我曾经想过离开他,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妈妈,你会原谅我吗?不关小许的事,是我,我想要嫁给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了。我知道,你爱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真正生我的气,这一次,就算女儿仗着你的爱,任性一回了,我今后,会和小许好好生活,我们会常常来看你的,只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做您的女儿,下辈子,再也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只有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小许听见她说下辈子的时候,瞳孔里亮光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想放开了……
微风拂动树梢,枝叶轻柔作响,像是在哗啦啦回应。
一枚叶片落在她头顶,他帮她拈下来,托在手心,阳光那么好,叶片在他手心里发着盈盈的光。
之后,小许又背着她去了许奶奶墓前。
同样庄重的祭祀,两人同样跪在奶奶碑前,涂恒沙轻轻抚着墓碑,想起那个慈祥的老人,轻声道,“奶奶,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从此以后,我会照顾小许,会一直牵着他,再也不放手……”
墓碑上刻着奶奶的名字,透过陌生而又熟悉的三个字,她仿佛看见奶奶的笑容,和蔼又可亲,好像在点着头说:好……好……
当晚,他们在小院里举行了简单的中式仪式。
没有宾客,只有满院灯火,如繁星般闪烁。
没有主婚人,只有钱嫂,为他们摄像,为他们设宴。
没有花童,只有一狗一猫,围在新郎新娘周围,汪汪汪,喵喵喵,热闹不已。
钱嫂不断说着吉祥话,祝他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看见了八个字:从此携手,生生不离。
郝仁是在几天后知道他们已经成婚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了个差,回来就已经正式成为某人的大舅子!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摆摆大舅子的谱,警告某人胆敢有半点对不起沙子,他必然不会放过!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两人情深似海,只是,总不甘心妹妹就这样傻乎乎地被人娶走啊……
柿子黄的时候,粟融星的案子判了下来,首例因造谣和操纵水军导致严重后果的案子,粟融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小许提交的严格管控自媒体,维护健康舆论环境的提议也因这个案子的审判得到了极大的重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涂恒沙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太多感觉了,爱恨恩怨,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这是预料中的结果,不是吗?
她现在拥有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已是足够。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他们俩手牵手在胡同周围遛棒棒糖,顺便散个步,回去的时候买了糖炒栗子和好些糖果,两人一路商量着等会儿刷什么剧,却在进院门的瞬间愣住了。
庭院灯的融融光晕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听见声音,那人回头,眉目清朗,笑容灿烂。
还是那个极俊的男子……
“怎么?不欢迎我?”粟融珵起身,颀长的身影,一身黑衣,与他往日花孔雀般的张扬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会?”小许把棒棒糖栓上,“进去坐坐吧。”
“不了,就在院子里吧,不太冷,这院子真棒。”粟融珵又坐了回去。
涂恒沙便捧了栗子和糖进房,想了想,又返回来,把这俩东西搁在他们对坐的桌上。
粟融珵看着她,笑,“小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
涂恒沙脸微微一红,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男人间的谈话哪里需要零嘴?
“没事,挺好的!这世间的人和事,如果能一直保持一成不变,是多么美好的幸运和奢求。”他居然拈起了一颗栗子,慢慢地剥,对打算进房间去的涂恒沙笑道,“一起坐会儿呗?”
她看了眼小许,见他微微点头,她便坐在了小许身边。
粟融珵看着他们,一直都是笑着的,还感慨,“真好!就是我个人脸皮比较厚,虽然结婚没请我,我还是要来讨喜糖吃,顺便,也送个礼吧!”
他带来一份大礼。
钱嫂给他们倒了茶来。
粟融珵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柿子成熟的节气,喝一杯热茶总是舒坦的,他转着杯子,盯着茶汤,感慨,“我从前可是不喝茶的……”
小许想要说什么,他摆摆手,道,“你现在的日子不错,挺好的,咱们家……总要有人过得好才行啊!”
他默了一会儿,又道,“融星……她说后悔了,知道错了。”
对于这句话,小许和涂恒沙都没有发表看法,涂恒沙甚至低下了头。
粟融珵便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和你们聊聊,至于融星,到底是我亲妹妹,我心里……”
他捡起剥了一半的栗子继续剥,剥好后还自己嚼着吃了,“融宇在非洲混得不错,自己挣工资了,给每个人买了份礼物,大老远从非洲邮回来,给你的那份,我跟我的大礼放一起了,给我的,是野兽骨头标本……也不知这混小子咋想的!”
他笑了笑又道,“老头身体有些糟糕,前阵子去体检,查出些问题,不过是早期,应该还能救,他自己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至于她……”
小许和涂恒沙于是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尚清梅。
小许还是抬了抬眼睑。
“我知道你还是想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粟融珵捏着栗子的壳,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她不太好,成天惶惶惑惑,疑神疑鬼,一会儿说她没害人,一会儿说别来找她,一会儿又说看见屋里有满脸是血的人,常常半夜做噩梦尖叫着醒来……”
小许怔然。
粟融珵接着道,“我带她去看过医生,寻思着,可能以后还是会把她送进医院做专业治疗。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好的,但是,总得跟你说一声。”
小许缓缓点了点头。
说完了这些,粟融珵接着和他天南地北地瞎聊,谈笑风生,好像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家的八卦,于他毫无影响一般。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茶喝了好几壶,栗子吃完。
涂恒沙想着,是不是去煮点夜宵,刚一动身,粟融珵就看出来她的意图,挥挥手,“不用去忙了,我这就走……叨扰你们很久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小许道。
粟融珵便看着他,含着微笑,良久,说了一句,“绾绾不见了……”
小许和涂恒沙顿时呆住。
他却呵呵一笑,眉目间依旧璀璨,“好了,我走了!再见!”
他起身而去,颀长的身影自灯影间掠过,融入门外的夜色。
涂恒沙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记得他瘦高的身形,还有这一整晚他郎朗的笑声。
“有些人笑着,其实内心里比哭还苦吧……”她良久,发出这样一句评价。
小许握着她的手,牵她回房间,“怎么不苦?”粟家大厦已倾,所有的负荷,悲欢离合,全部压在他身上。
尚清梅最终还是被粟融珵送进了医院,小许在和涂恒沙商量后去看她,他一人去的。
她仍然认得他,见他去了很高兴,只是,没有叫他“融归”,而是叫他“小许”……
她热切地看着他,高兴地说,“小许,我跟你说啊,妈妈周末带你去吃西餐,你少吃你奶奶给你在胡同口买的东西,不卫生!你奶奶啊……”
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大串奶奶的不是。
是不是所有的人,其实都希望时光不曾走远?
医生跟他说,“她现在倒是没那么焦虑狂躁了,但是常常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她心里是有症结的,可能觉得自己回到过去,会好受一些,最愿意提起的,很有可能是她最放不下的。”
他走的时候,尚清梅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跟他挥手,目送他远去,说,“去吧!放学的时候妈妈去接你!”
他不知道现在她这样对她自己来说,是好,还是不好,是惩罚,抑或是解脱……
回到家里,发现钱嫂买了一大筐生柿子,正和涂恒沙一起在削皮。
“钱嫂说,去年奶奶做的柿子都吃完了,今年得再做一批!”涂恒沙笑着对他说。
他也笑了笑,加入到她们中间,帮她们串柿子。
当我们提起那些跟爱恨情仇相关的人再无波澜时,心里就是真正安宁了。
有些人走了,但永远在我们心里,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去,就好像此时这个冬日的小院,笑声融融,或许就在小院的天空,慈祥的奶奶、善良的妈妈都在看着他们微笑,祝福并保佑他们……
柿子在一日日冷下去的气候里结了霜,钱嫂收柿子的时候,涂恒沙想试吃一个,却突然呕吐,吓坏了小许,喜坏了钱嫂。
经确诊,涂恒沙已怀孕月余。
小许欣喜若狂,如获珍宝。
第二年夏,涂恒沙顺产生下一子,取名许昭。昭节,即春的美称,以纪念二十年前的春天,父母的相遇。
四年后,涂恒沙再次诞下一女,取名许璇,意为美玉,价值连城。
一子一女凑成的好字,果然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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