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了行宫,都累的够呛,司马骏跟楚姒草草吩咐两句就回殿内补觉了。
楚姒回了自己的那间殿,稍作洗漱后也想着再睡一觉,前头门被敲响,岁禾隔着屏风道,“殿下,袁夫人来了。”
楚姒便知睡不了,她坐到桌边,先蓄一杯花茶,道,“让她进来。”
袁夫人苍白着脸入里间,冲她屈膝道,“臣妇参见殿下。”
“免礼,”楚姒将花茶放到桌边,伸手指着一旁的凳子道,“舅母坐吧。”
袁夫人坐下来,双手捧着茶抿一口,她浑身发颤,没多久就红着眼落泪。
楚姒静看着她哭,直等到她哭的停不住,她才说道,“您过来就是跟本宫哭?”
袁夫人瞬时止住泪,满眼愤恨道,“殿下,阿瑶一定是福王杀的。”
楚姒搭手在桌上,淡淡道,“本宫向前就跟您说过,要断就断的干净,你们来猎场却把她也带来了,她来做什么?打猎吗?”
第43章
袁夫人面色灰败, “这猎场来的世家贵女不在少数,阿瑶的腿脚不好,常年闷在府中, 臣妇带她出来是散心。”
楚姒托腮, “猎场也有皇兄,您若没私心, 断不会让她来。”
袁夫人眸中闪过悔恨, 她突然按住楚姒的肩道,“您是楚家出身,他杀了您的妹妹啊!您怎么能无动于衷,难道那十几年都不能偿还您的恨?臣妇遭了报应, 您却在幸灾乐祸,从前您最善良,您的心呢?”
楚姒看着她的泪水蜿蜒至满脸, 她的眼里全是无助,是被逼到绝境崩溃时才有的神情。
楚姒伸出手指揩掉她的泪,细声道,“我当初就是这般, 您念过我吗?”
袁夫人寒栗着身, 她要起来。
楚姒摁着她的手, “家家。”
袁夫人嘴唇微动, “你,你叫我什么?”
楚姒微笑起, “我叫您家家。”
袁夫人猛将她抱住, “阿姒,阿姒……”
楚姒垂着手,“您不要我了。”
袁夫人抱紧她, 痛哭道,“家家对不起你。”
她也只是个人,她的爱会偏,心也会歪,她疼自己的女儿胜过一切,她的私心在那里,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楚姒听着她啜泣,胸腔里的不甘一瞬间消散,她张手回抱住她,软声道,“本宫不怨您了。”
对不起没用,怨念也没有用,人要往前看,她不想将自己锁在终日幽怨的枷锁里,她的人生还那么长,这些人会和她绑在一起,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解开心结,他们不重要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气。
袁夫人悔恨交加,“您想回来吗?”
楚姒摇头,推她坐好,“阿瑶死了,您想报仇本宫能理解,但没人会怀疑到皇兄身上,您就算让舅舅上报给父皇,父皇听后除了会对楚家离心,对皇兄构不成任何伤害。”
袁夫人沉眸,“殿下说的是,但福王如此狠毒,倘若来日他登基为帝,楚家断没有活路,就是殿下您他亦会不容。”
楚姒道,“父皇只他一子,这是他猖狂的原因。”
袁夫人道,“王室不只他司马熙一人,就算没了他,陛下还可以从亲王那边过继孩子,大燕不是缺了他就转不动。”
楚姒眯住眼,“本宫忘了这茬。”
袁夫人道,“王家现在势弱,福王再得圣心也无人助力,现在虽不是好时机,但想扳倒他却轻松。”
楚姒凝目,“阿瑶这事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他昨日又重获父皇欢心,想必回去就会得到嘉奖。”
袁夫人阴狠的笑着,“他生性风流,常流连在街头,在宫中憋了这么久,总会寻机跑出来,到那时……”
楚姒看她,“他有武卫,想暗中下手没那么容易。”
袁夫人怒极,“岂能让他逍遥法外!”
楚姒提竹签拨一下烛火,也陷沉思。
袁夫人注意到她手上的金臂钏,诧异道,“这,这东西……”
楚姒面颊泛红,捋顺衣袖将其遮住。
袁夫人不好追问,接着之前的话道,“王鸢韶被降为贵嫔,您觉得她会老实吗?”
楚姒啄着茶水,夹一块豌豆黄品尝,“她会想办法重新得到父皇的宠爱,现在柳漪怀孕,父皇身边没人伺候,她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袁夫人将手往桌上一拍,“王家人想起来,也得看看其他世家答不答应,王鸢韶得了圣眷,以她的性格定会再给殿下下套。”
她想着脸上显出担忧,“臣妇送两个人进公主府吧。”
楚姒摇手,“她的人进不来公主府,本宫的府兵不是摆设,她只能在宫内设局。”
屋门又打开,岁禾溜进来凑到桌前道,“殿下,我瞧见陛下进了王贵嫔的屋。”
楚姒敛住眉。
袁夫人怒极反笑,“看来上次的教训他们没吃够,臣妇回去就让阿琰再参一次,陛下若能扛得住世家压力,就尽管宠幸那个女人。”
楚姒说,“舅母暂且忍耐,父皇即是去了,说明他有兴头,这档口御史台再有动作,父皇会起厌心,反而是将他往那边推。”
她轻叹一声,“楚家无兵权,往根说父皇是不会惧怕的,在他看来楚家和王家没甚区别,都是靠着王族后裔才起势,仰仗他却还想支配他,他会起杀心。”
袁夫人一悸,立时明了,只道,“臣妇糊涂了。”
楚姒露一丝疲惫,“皇兄应该回去就会被解禁,到时那些酒坊须得表兄舅舅多加留意,他定还会逗留。”
袁夫人看出她累了,低低应一声便退出了屋让她休息。
隔日下午才回宫。
司马熙在猎场中抢的头筹,司马骏龙颜大悦,当天就将他解禁,外加赏了一堆珍奇宝物,任谁都知道王鸢韶毒杀楚姒在司马骏这里算过了,他们王家又有起来的趋势。
管不到这些,楚姒倒有其他事要做。
杨梓秀向公主府递了帖子,邀楚姒一同去游湖。
秦淮河近的很,都不用坐牛车。
楚姒到的时候天已大黑,河面上漂了不少画舫,隔老远看倒有意境。
杨梓秀拉她上了舫,两人坐在船头闲话。
“殿下,本想早几日找您玩,但家中事多,倒耽搁了,”杨梓秀往小炉里放了点熏香,拿团扇挥了挥,香气飘出来沁人心脾。
有歌声传来,楚姒朝河上看去,正见不远处泛着一叶小舟,船夫划着桨纵情高歌,谢煜璟就坐在他身边,穿的朴素,不仔细看都认不出他。
楚姒收回视线,耳畔热的难耐,她随意找话道,“忙的什么?”
杨梓秀仰着头望天上的星星,“我阿兄的婚事。”
楚姒微愣,“定的哪家?”
“还没谈妥,是范阳卢家的嫡女卢笺,不过我阿兄不想娶,”杨梓秀噌的爬到她边上,撅着小嘴道,“殿下,我阿兄还想着您。”
楚姒垂首,“卢氏算北地大族了,有钱有兵,配你阿兄足以。”
杨梓秀唉一声,“哪那么简单的,王家也掺和进来了,现在卢家一直不松口,照我看,我们家就是走个过场,还是他们王卢两家联姻。”
楚姒对她笑,“北方大族占优势,但阿修哥哥人品万里挑一,比王旭宴好了不知多少,卢氏不至于眼瞎到将女儿嫁给那种人。”
“谁说的准呢?”杨梓秀没精打采道。
片晌她一手搭在楚姒肩膀上,鼓着嘴摇她,“您把我阿兄说的那么好,可您怎么就不动心,我阿兄这些时日被祖父管的忒惨,又加上前段时间府里多了一批门客,阿兄都空不出时间来见您,您也不想一下他。”
楚姒无奈的笑,“我和阿修哥哥天生不和,这情真连不上,你府上为何多门客了,我记得现在秋时,各家招收门客多在春日,怎么变了时间?”
杨梓秀摘一颗葡萄丢嘴里,“我哪知道,全说是从涪陵郡逃难来的,听说那边被夷人袭击了,大批流民都聚过来,目前被拦在郊外,陛下那里还没发话要如何。”
夷人楚姒还没听说过,她好奇道,“那岂不是又要打仗?”
杨梓秀吐掉葡萄籽,烦躁的抓头,“我们家出不了人,还得要桓家和谢家抽人去。”
“温铁军在南地脱不开,北地更不能让北府兵离开,”楚姒眉间生愁,也担心道,“父皇难办了。”
河面有鱼跳出来,杨梓秀扳了半块糕点扔河里,“夷人相对齐人和魏人要温和,他们长居山林,并不喜欢侵占别国领地,这次古怪,我祖父已经派人过去调查了,应该过几日就能解决。”
楚姒回视后方,那只小舟还在,不过起了雾,看的不太清。
“阿秀姐姐,杨太傅调人去也不保险,若是有去无回那就麻烦了,”她在案上趴着,眼眸忽闪。
杨梓秀看着她的眼睫扑动,笑道,“殿下操心的多,您要真担心,不如看看我阿兄,他都快焦头烂额了。”
“为何焦头烂额?”楚姒问道。
杨梓秀抬扇子在她额头点了点,“流民太多,目前没法放进城,我阿兄在想办法将他们安置好,不过难得很,建康太小了,这么大波来人根本装不下。”
楚姒挠一下下巴,“建康装不下,周围其他地方应该也可以吧。”
“傻,那城外都是荒地,您让他们住荒地,吃西北风啊,”杨梓秀道。
楚姒乍舌。
杨梓秀左右晃了晃脖子,看时辰不早了,便道,“咱们回吧,这天也没多好。”
楚姒点点头。
两人上岸后同走了一截路就分道扬镳了。
夜里静得很,走路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楚姒耳边一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跳快的像要蹦出来。
岁禾扛着剑大摇大摆的走在她身侧,嘴里嘟囔道,“殿下,老色鬼都快跟到门口了,您还装听不见,我都替您害臊。”
楚姒脸上的热不断涌上来,她抬肘戳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岁禾将剑往地上一按,气道,“我不管您了!”
她跑的飞快,先冲进了府里。
楚姒也想走快。
“殿下,”谢煜璟喊道。
楚姒尴尬的转过身,抬起手里的灯笼朝他看去。
晚灯下,他着一身灰衣静立在墙边,他的眉目弯出笑,浅声道,“我想送殿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