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又涵继续跟他吵下去,叶开大概会把虽然听过但从未出口的脏话一股脑地全部问候出来,可是陈又涵和他道歉,他的愤怒便像退潮般消失得又快又迅猛,空留下满心的委屈酸涩着鼻腔。眼泪啪嗒掉下,叶开推开陈又涵,用手背狠狠擦过眼角。
陈又涵彻底慌神,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他除了对不起不知道说什么,从前哄人的套路此刻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只能又把人按回怀里扣着他的后脑勺胡乱地低声说:“生日快乐小开,对不起,生日快乐,我给你唱生日歌好不好?”
“我没有哭。”叶开红着眼尾恶狠狠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流眼泪。”
“好好好,”陈又涵感觉自己一颗钢铁不侵的心此刻都被泡胀了捏扁了揉碎了,“你没哭,是我,是我哭。”
叶开又狠狠推了他一把:“滚开!”
可惜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过的鼻音,听着如论如何也伤不了人心了。陈又涵打开后座门把人硬塞进去,砰得关门落锁一气呵成,从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擦上叶开眼底:“生日呢,不哭了,笑一个,笑一下好吗?”
眼泪把柔软的纸巾洇湿,叶开夺过攥入掌心,面无表情地说:“放我下车。”
他眼睛红红的,黑而纤翘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虽然已经不哭了,可看着还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根本想象不出刚才居然会踹车门。
“……你先冷静一下,我不想被你全家追杀。”陈又涵耍无赖。
帕拉梅拉后座的空间在两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间显得逼仄。两人膝盖相碰肩膀挨着,陈又涵身上冷冽的香水味毫无阻碍地侵入叶开的神经。他深呼吸,拧开一瓶斐泉喝了两口,冷艳道:“买凶杀人犯法,我们叶家都是守法爱国的好公民。”
陈又涵笑了一声,“是,只有我是王八蛋。”顺手拿过他手里打开的斐泉也灌了几口。
叶开看着瓶口,脸色慢慢地泛红。陈又涵浑然不知,看着不远处从电梯口出来的宾客,辨认着有没有熟人。他不想叶开这幅受了委屈的模样被人看到。什么圈子都脏,红个眼圈能埋汰出一百八十个版本,叶开这么干净,凭什么要受那些王八蛋的编排?
两人都没说话,等陈又涵回过神来时便发现气氛有些尴尬。原来的话题默契地都不去提了,他此刻冷静下来,智商归位,终于想起来怎么哄人了,拣叶开感兴趣的问:“今天生日收到什么特别喜欢的礼物了吗?”
拆都没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叶开故意气他,冷着脸说:“路拂带我上王者,我觉得这个最好。”
陈又涵硬生生咽下一句脏话,“真出息。第二喜欢的呢?”“姐姐送我一块沛纳海,二战时候的,市面上就剩三块。”
行。陈又涵咬牙想,这个比不过,退而求其次地继续自取其辱:“第三呢?”
“没拆呢,不知道了。”
“我送你的滑雪板你不喜欢吗?”
他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了?顺手刷个卡的功夫,连一秒钟分神都不愿意,又怎么会顾及对方喜不喜欢?礼物都送得像是施舍。
“喜欢,实用。”
后面那个词分明就是拿来气人的。
陈又涵拿他没办法:“行,算我输。”
“而且你本来就欠我一块板,好意思吗当生日礼物。”叶开嘲讽起来毫不留情。
陈又涵反驳不出,瞥见叶开眼尾一点点湿意,是还未干的沾在眼睫上的泪珠。他靠近他,伸出手,有冷冽的香味。温热的指腹擦过眼尾,叶开不自觉地闭眼又抬眸,一眼撞进陈又涵的温柔注视中。
“想要什么,我补。”他沉声说。
叶开怔怔地,握紧了斐泉的瓶身:“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要你最贵的东西。”
陈又涵混不吝地架起二郎腿:“我最贵的东西是时间。不远万里飞去加拿大还不够?祖宗,你有点难伺候。”
“生日前的不算。”叶开不假思索地赖账。
“行,那你说,要我怎么?”
叶开拿下了这个承诺,卖关子说:“我还没想好,先欠着。”
这样的相处是他们彼此熟悉的,叶开紧绷炸毛的神经松弛下,陈又涵的戾气也消失殆尽。他不自觉笑了笑,拨了拨叶开柔软的刘海:“气消了吗?”
叶开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更不会无理取闹的那一套,气消了便是消了,便轻微地点点头:“还行,过一星期我应该就不想打你了。”
陈又涵无语:“你真大人有大量。”开了锁:“回去吧,高高兴兴的,好吗?”
叶开“嗯”了一声,一脚踏出车门,俯身而出的瞬间回头问:“又涵哥哥。”
“怎么了?”
“你很好奇我喜欢谁吗?”
陈又涵心口漏拍,故作镇静地说:“没有。”
叶开没有什么表示,神情平静地出车门,再度微微弯腰看向车内的陈又涵:“那我喜欢别人,你又为什么这么生气?”
陈又涵哑口无言,叶开不等他的回答,砰的一声甩上车门。
宴会结束,叶开光拆礼物就拆了三四个小时,自己那一层的客厅和阳光房都被塞满了,贾阿姨抱着纸盒跑了一趟又一趟,唉声叹气心疼不环保。叶开把陈又涵的礼物放在最后拆。手工刀锋利地划开纸胶带,libtech的标志硕大而居中,他屏住呼吸,打开封层和包装盒,展开防震纸套——
一声尖叫让贾阿姨差点在楼梯上摔倒。
她推了推眼镜,心想向来自持的小少爷怎么也会发出她七岁孙女看到偶像时的声音?
叶开脸色红扑扑的,完全被兴奋浸染了。
是他喜欢的板子!
是他一直想买却没狠下心买的。
8000刀,叶开对这款雪板的价格、参数、优点倒背如流,有段时间梦里都在抱着它上雪山直滑。这样的板子是专为野心和极限而设的,叶通本就不乐意叶开滑雪,买这样的雪板更加是痴人说梦了。叶开虔诚地跑去洗了个手,才做梦般地轻轻拂过表面那一层哑光触感。
叶瑾推门进来时还以为宝贝弟弟好端端的就傻了,看他跟哈士奇似的在地上乱滚乱蹬,她凉凉道:“爷爷还有五分钟上楼,我劝你立刻藏起来,要么就想好怎么解释。”
叶开抱着它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胡乱塞进了衣帽间的鞋柜里。
结果叶通并没有上来。叶开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愤怒地说:“你打断了我的快乐!”
叶瑾笑得直不起腰,趁叶开跟她打起来前溜下了楼。
叶开重新把雪板抱出来,不挪了,坐在衣帽间的地毯上给陈又涵拨视频。
他迫切地想要陈又涵知道他的喜欢。
迫切地想要告诉他那是他十七岁最好最好的礼物。
陈又涵今晚上清心寡欲,老老实实地在书房里看方案,接到叶开视频时拧掉了书房灯,起身走向阳台。
清凉的夜风和浩瀚的城市灯火一起涌入,他夹着烟接起了视频。
没有灯,陈又涵英俊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满是噪点,只有烟头是火红的,像颗红星。他对着镜头吁出一口烟,嗓音低沉而迷人:“有何指教,小大人。”
叶开抱着雪板笑得有点傻:“我好喜欢你的礼物!”
陈又涵这才注意到他怀里抱的是什么,虽然只能看到局部,但也能分辨出那极具侵略性的涂鸦和配色。小小的屏幕框住叶开的笑脸,他拿手机的角度还是那么不讲究,但无论如何都笑得好看,开心得仿佛头上像在爆星星。陈又涵获得迟来的满足,胸腔里一颗心热烈地、滚烫地、失速地跳动,他也委屈了,像个幼稚的篮球手要求裁判推翻不公正的评分:“现在你可以重新进行排名了。”
“第二吧。”纵使嘴都快咧酸了,叶开还是冷酷无情地给了个second。
陈又涵气不顺,掐灭烟骂道:“行了知道了,滚去当你的王者吧。”
叶开直到陈又涵挂断视频黑屏后还在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好笑,肩膀都笑得发抖,嘴角放下来好像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他给陈又涵发微信:
:又涵哥哥
:第一喜欢的礼物我已经想好了
:我们去露营好吗?
:我和你
:就两天一夜
:可以吗?”
陈又涵对着这几个短句上勾了唇角,连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财报都顺眼了很多。
第19章
陈又涵答应了叶开露营的要求。
叶开想走的是香港的麦理浩径,光从宁市到香港就得大半天,一个周末有点赶,好在清明小长假就在眼前。两人约好了时间,过了两天,叶开发过来一张购物清单,将近三十项代采,陈又涵看了眼就扶住了额角。
内线闪烁,顾岫秒速应征,推开总裁办公室问道:“什么吩咐?”
可能是要更改市场部的会议时间,也可能是投资方案出了问题,或者说战略部提交的前调报告要细商。
陈又涵:“登山包有推荐吗?”
顾岫:“……?”
小长假的第一天,上午八点,茶餐厅临窗位子,陈又涵一边喝冻奶茶一边打哈欠。叶开切菠萝油,看他困倦的样子觉得好笑:“昨晚上又在哪里鬼混?”
陈又涵啧了一声:“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第一季度结束,他整天把自己泡在各种方案财报数据中,睁眼闭眼都是同比环比营收利润下季度目标,已经连续五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哪还来什么精力鬼混。
叶开递半片菠萝油给他:“你这么虚,不会累死在半路吧。”
陈又涵呛了一口。虚?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字和自己关联上,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找死?”长臂一伸将菠萝油塞了叶开满嘴:“小孩子懂个屁!”
他很少穿t恤和运动裤,今天穿了arc'teryx的一身黑,只让人看到他身高腿长,胸肌在半紧身的上衣下若隐若现,手臂线条劲瘦结实,肱二头肌微微起伏。不愧是每年在健身房砸三十几万的男人,简单的黑t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气势,看上去绅士又凌厉。
麦理浩径起始段在西贡,从海关到西贡打车约1个小时。装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被扔在后备箱,两人后排落座。陈又涵双膝一歪开始靠窗补眠,叶开用粤语跟司机聊天,问最近的天气。虽然天气预报显示天晴,但这个季节的海边是很阴晴不定的。他的计划是从一段终点万宜水库徒步到西湾,今晚在西湾露营,第二天取道咸田湾后出山,难度和强度都很适合新手。
陈又涵睡得沉,等到目的地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枕着叶开的肩膀,整颗脑袋都窝在了对方颈窝里。双眸悠悠转醒,他听到叶开在和司机说话,手里递出一张八达通,胸腔微微的震动通过骨骼传递到陈又涵的右耳深处,有点发麻。
下了车便是万宜水库长长的东坝石堤,两侧碧波万顷,山体裸露的黄色岩石在水波年复一年的冲刷下形成独特的波纹形状。远处的港湾内,几艘白色游艇在水面上拖曳出长长的白色尾巴,有人被牵引着冲浪。
叶开举起手机:“陈又涵,拍照!”
陈又涵怼他脑袋:“没大没小。”
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弯腰凑到镜头里?笑着拍太傻了,他带着墨镜扮冷酷,叶开比出剪刀手,按快门前被陈又涵使坏用手握住。
画面抖了一下,成功失焦。
从这里到浪茄湾,一路散漫着许多野牛。虽说是野的,却也是被政府招安了,每头牛都有自己的编号,附近的村民和游客总是投喂他们,因而一个个都膘肥体壮高傲无比,连脾气都懒得发。陈又涵使完坏就溜,顺路对石堤上吃草的野牛道:“叶开,别吃了,再吃超重了。”
叶开:“……”
山路起伏,但相对平缓,难度的确不大。到浪茄湾只用了半个多小时。这里水清沙幼人迹罕至,倒是野牛成群,所以很少有人在这儿露营。
陈又涵捡了根枯树枝在白沙上写写画画,最后出现两个火柴棍小人,一高一矮,明显是他俩。叶开以指代笔,在高的那个头上画了朵五瓣小花。陈又涵礼尚往来,给他脑袋边加了个糖果。可惜俩人都手艺不佳,画面怎么看怎么扭曲,最后自暴自弃开始走抽象派互相攻击,你画个狗尾巴他加个乌龟壳,生生把兄友弟恭逼成了自相残杀。
从浪茄湾到西湾,难度明显上升,各种漫长陡峭的土坡,随之而来的风景也壮阔秀美起来,香港西郊的海岸风光一览无余。路上看到穿着拖鞋拎个塑料袋就来爬的,陈又涵一脸难以置信:“叶小开你是不是耍我?”跟火云邪神比起来,他俩认真得像天桥底下贴膜的。尤其人家云淡风轻悠哉游哉,陈又涵心都要喘出来了。
距离西湾还剩最后一截下坡,本以为可以一鼓作气马上就到,没想到愣是走到了天黑。到达西湾村时陈又涵感觉小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僵直得打不了弯,咬着牙冲进士多店买冰可乐。凉爽的碳酸饮料下肚,他长舒一口气,说:“负重徒步,从入门到放弃。”
叶开笑得不行,瞅着最后一截路耍赖,要让陈又涵增加负重。陈又涵帮他解了登山包反背在胸前,整个人成了夹心汉堡,好在他利落修长,纵使如此狼狈也仍是气定神闲,惹得路人频频偷看他。
小情侣趁着夜色用粤语咬耳朵:“你看人家男朋友又帅又疼人,你连多帮我提壶水都不乐意。”
叶开脸上发烫不知如何应对,索性假装没听到,低头加快脚步。陈又涵懒洋洋道:“男朋友?提一提你的贵重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