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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院出来,郑梦观便告出府,要往自幼的恩师周仁钧府上拜访。云安乐得一个人自在,与素戴相伴回了居处。
    这居处自然就是郑二郎的院子,在府上后园以东,离各处都远。院门上有块主人亲手所书的匾额,两个端正大字,曰:人境。其实,昨夜的百子帐就搭在这院中,只是云安蒙着盖巾进来,什么都望不见,晨起出帐也不及细看。
    此刻闲暇,云安不免放眼观量:楼阁台阙高低错落,曲径环廊幽幽隐隐,各处遍栽细竹兰草,还有一方小池,一座闲亭。其境高雅卓然,别有意趣,俨若一处世外之地,比之正院的华丽堆砌,竟不像是在一个家门。
    赏过一时,云安顺着回廊进了正屋,原是郑梦观的寝房,如今便是二人的新房。见过外头的风致,室内的陈设布置便不令云安意外了。内外间都是一样清素,榻帐围屏,案席杌凳,无不透着古朴之风。四下不见一样金玉器皿,唯是外间窗台的绿竹帘下摆着张三彩榻,釉色明丽,点缀了一室的寡淡。
    “娘子的嫁妆都在东面廊屋妥帖安置了,日常的衣用也在内室置了衣箱,只是……”
    云安看罢,正要在那张三彩榻上坐下歇息,素戴却是欲言又止,显出一副极忧切的神情。云安却不急问,牵过素戴同坐,将自己戴的一只紫水晶手镯顺着滑到了她的腕上,才道:
    “你在担心我,是不是?担心那位长嫂不待见,也担心这女婿不把我放在心上。”
    “是,我的心思浅薄,一向瞒不过娘子。”素戴低眉点头,复生一叹,“崔夫人就不提了,不理会就是了,可那个二公子呢?昨天我看他举动谦逊,还以为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却不料新房里就这样清清冷冷的,哪有半分重视之意?”
    云安对郑梦观尚无深刻了解,但相处下来,倒绝不是素戴说的这般,因而笑道:“这并非清冷,是清静清雅,不是正合我心吗?你难道忘了我们在襄阳西郊搭的草庐,虽简陋得多,其情境却与此地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啊,很喜欢!”
    素戴只一味想着自家主人不能被欺压,倒真没联想襄阳旧事。云安所提之西郊草庐,便是主仆二人的秘密之地,连柳氏都不知道。其处依山傍水,环境幽深,是一方可以放纵肆意的乐土。
    云安毫不在意,素戴便也罢了,缓而又想起一件正事不及问,抿了抿唇,却极小心,道:“那……昨晚,二公子对你还好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等你嫁人就知道了!”
    云安的眼色明显一晃,再怎么,夫妻私事也不便外说。况若据实而言,只会让素戴更加误会。云安昨夜没有深究郑梦观的心意,以后怎样尚未可知,目下各得其所,便很好了。
    素戴觉得云安是害羞,掩唇一笑:“难不成那马鞭子被他瞧见了,他吓着了,躲了你一夜?”
    “啊?你敢再说一次?”
    将马鞭子带进春帐的主意不过是一时起兴,到底也没带,便听素戴忽然拿来取笑,云安岂肯轻饶?当即抬手要揪她的耳朵,却被逃开,于是主仆间追闹起来,从屋里到院里,四窜戏笑。
    “啊呀!什么东西!”
    正玩得酣畅,不防跑在前头的素戴步子骤然一顿,对着一从花木慌叫了声。云安追上来将人捉住,还沉浸其中,但见她目光发直才觉察不对,边问边向花丛走近。
    “中什么邪了?草堆里能有什么……啊!”没成想,胆大的云安也被惊着了——花丛下头竟有个人,不是什么侍弄花草的婢仆,而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
    主仆诧异之际,这小女儿缓缓站了出来,晃了晃脑袋,掸了掸衣裙,然后却向云安甜甜一笑:“二嫂,我是濡儿,你们在玩什么呀?可不可以带上我?”
    当头一声“二嫂”叫得云安头脑发怔,半晌才反应过来,素戴早上与她说过,郑梦观有个嫡妹,名唤郑濡,今年才满十二岁。
    不急接话,云安将她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小女儿矮了云安半头,梳着俏皮的双髻,脸若春桃,双目明润,肤白肩圆,体态微丰,又穿得一身嫩红纱裙,愈发衬得人物娇俏讨喜。
    “濡儿为何要躲在花丛里呀?”面对这样可爱的小丫头,云安的声调都不觉柔软许多,“是想来看看我长什么样?”
    郑濡虽只比云安小两岁,却完全是孩童心性。云安拿得准,一下说中了她的来意,她低了头,两颊泛红:“我见二哥出门去了,就偷偷来了,濡儿不是故意冒犯的。”
    郑濡不仅长相可人,声音也极甜腻,羞惭的一句话却像是撒娇,惹得云安不敢再逗她,唯恐多一句,她便要哭了。“以后大大方方来找我好吗?我带你玩!”
    “真的啊!”郑濡闻言猛又抬起脸,雪亮的双眸睁得溜圆,兴奋难抑,可下一瞬,却转身朝另侧的花丛挥了挥手,“阿修快出来!”
    怎么?竟还有个人?!
    云安与素戴面面相觑,都又吃了一惊。及至那人走上前来,却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一身水青襕衫袍,体格清俊,一手挠头抓耳,面上带着愧笑。
    “二嫂,他是大哥的儿子,名字叫郑修吾!”郑濡这时倒熟稔了,亲热地贴到云安身边挽住手臂,又指少年道:“你还不叫人?不然二嫂就不带我们一起玩了!”
    云安怎么也没想到郑家还有这样一对姑侄,更想不到会这样认识他们。因细想起来,他们虽名为姑侄,却年岁相仿,大约也是自幼一处玩笑作伴的,情状胜似兄妹。
    “修吾拜见婶母。”郑修吾在小姑的催促下红着脸向云安拱手一礼,继而抬头,却又横挪着小步凑到郑濡身侧,似在寻求庇护,又像是个小跟班,举动乖觉。
    云安现在的感觉是哭笑不得。在这二人面前她算是尊长,可究竟也与他们差不多大,今后一起玩耍倒不怕,只是一想到彼此的辈分称呼,不免太滑稽了些。
    “濡儿,你同我说句实话,你们这样来见我,除了看我的长相,还有什么缘故?”思定之后,云安拿出几分架子佯装试探。毕竟,若是小丫头一人跑来或是顽皮,两个人则不同,必定别有内情。
    “嗯……”郑濡欲言又止,小嘴鼓动着又望了眼郑修吾。她不想瞒,但又显得极为难,“那我说了二嫂别生气?”
    果有其事,云安只更乐意听,便爽快而笃定地点了点头。
    郑濡仍十分小心,眉头微蹙,才道:“府里人都说二嫂性子厉害,不仅处处给人脸色,昨天二哥去迎亲还差点被堵回去。现在只怕整个洛阳城都在看我们郑家的笑话,也笑我二哥软弱惧内。所以我们好奇,想亲眼看看是真是假。”
    流言蜚语颠倒黑白,诚然不是一件新鲜事,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但夸张到“整个洛阳城”,云安倒是不信的。而这阵歪风,恐怕就是从正院吹出来的,又有什么难猜?
    “胡说!通通都是胡说!”
    素戴听了气不过,当即双手攥拳放声呵斥,吓得郑濡捂起了耳朵。云安却反笑了,叫素戴先站到一旁,揽过郑濡安慰,轻问:
    “你们现在也亲眼看了,是真是假,可有定论?”
    “当然是假的了!”这话,是姑侄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两个人又相视笑开,郑濡道:“方才我躲着都瞧见了,二嫂原来和我们一般大,笑得那么开心,一点也不吓人,也不怪我们偷看。我还觉得二嫂很面善,好像从前就认识的!”
    “是啊是啊!那些话肯定是下人乱嚼舌头,我等下回去就禀明母亲责罚他们!”郑修吾跟着郑濡的话音又追了一句,无不诚心。
    姑侄俩的真诚云安早就一眼望到底了,因而才句句耐心,也是真心相待。便看他们这般表态,既深感欣慰,也颇觉温暖。
    她觉得要改变对郑家的看法了,郑家的善意之人还是不少的。
    ……
    三人初相交,性情却很投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便一道进了午食,茶过三盏才分别。郑濡回了西院自己住处,郑修吾则不忘为云安讨公道,当真就去正院见了他母亲。
    崔氏还在为早晨的事生闷气,又听亲儿来为云安鸣不平,更是气得胸口发痛。可这些妯娌间的琐事到底不便说与孩子知道,崔氏也只能好言应诺,权当维护孩子一片纯善之心。
    待郑修吾满意离去,崔氏便再也压不住了,拂袖一挥,将一只青釉刻花瓷盒打翻在地,内盛的朱红口脂夹着碎瓷四处飞溅,弄花了满铺秋水席,也把遮门的十二牒金绣围屏的屏面划破了几道。
    “小郎尚不懂事,夫人何苦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阿春才去送走郑修吾,忽听内室响动便冲进来,见这一地狼藉,不免赶紧去劝。谁知,崔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倒将火气冲她发作:
    “谁叫你再招惹她?那些话烂死在肚里也罢,传扬开来有什么好处?难道要大郎听见,来问我缘故,深究起来也是她来时我没去接,你不想想这利害?!”
    原来,崔氏是把事情怪在了阿春头上,觉得是阿春口无遮拦,私下议论,才致流言成风。可是阿春甚觉冤枉,她虽没想什么利害,却并不是她多口。
    “我哪里敢!我一腔心思都在夫人身上,哪里有空造这个谣?但夫人细想,昨日二郎迎亲受了阻碍,都是在大街上,好多人围着看,又不是秘密,传到府里也不稀奇啊!”
    崔氏喘着气,脸色仍是涨红,却也缓缓听了进去。她是听了儿子的话,说是下人传语,便一时局促,没往外头去想。这时再听阿春辩解,却也不无道理。
    “不论怎样,你去办,我不想再听见这些话。”少时,崔氏平了恼怒,心里另有计较,“这个家在我手里一日,我担一日的责,上下都要顾全,私下如何,明面上都不能教人挑理。”
    阿春也松口了气,抹了把额上急出的汗珠,应承道:“是,奴婢谨记。那丫头再得意,也没夫人的好命道,夫人宽宽心吧!”
    事已至此,崔氏也不纠结了,就认这一回输,又何愁没有来日?只是,她还稍余疑心,这阵风言当真只有外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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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濡儿:呐,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修吾:我一身正气!
    崔氏:儿子是亲生的,儿子是亲生的,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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