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下呢喃声越大, 它们趴在深渊两边黑漆漆的墙壁上,不停往外渗出。
“噗滋”, 一朵细小的火花在顾云舒掌心绽放,微弱而明媚。那些蛰伏的影子悄悄收回扭曲的手,冷冰冰地凝视他们。
下方的飓风吹得姜宁往上飘, 旋即一只胳膊从身后团主她,压着她下坠。
顾云舒空闲的左手不断冒出火花, 火花晃晃悠悠落下深渊,为二人开路。
隐隐的, 翻涌的潮水声传来,姜宁随着一朵火花低头,远远看见一片深沉的海。海里的黑影或站或趴,注意到上方的动静,它们挪动湿漉漉的身躯, 死死盯着她。
姜宁有预感,一落下去说不定就会被它们分食。
就在这时,顾云舒动了。
一缕比刚才还要长、颜色还要鲜艳的虹光自他掌心凝练, 它缓缓穿过下方无穷的黑暗, 轻盈地落在海面上。扭曲的黑影靠近它, 宛若枯藤般细长干黑的手指一抓,试图把光芒掐灭。
平静的海面微微起伏,全部沉入水中的虹光,以刚刚的落脚点为中心, 四处发散,落在各个黑影的脚边。
在那手指即将碰到它时,一声轰隆巨响,自中心虹光爆发出遮挡日月的光芒!
光芒的辐射范围还在扩大,那些依次散开的光线纷纷响应,亮起的冲天白光轰然灼烧每一个黑影!
姜宁双目灼痛,她想要背过身,可身后也是白光。
她就在这片光芒中降落。
像是即将落幕的雪,白色光芒趁着最后一波炸起的风,肆意飘扬。
一瞬间被灼烧升华的黑影脸声惨叫都没有,消失于无形。
姜宁两脚踩在海面上,还有些不切实际感。
光芒散成千万片的雪花,她伸手想接住一片,被顾云舒打掉。
“烫。”
最后一片荧光飘飘荡荡,映入他漆黑的瞳孔中,显得他的脸有几分冰冷。
“这里就是虚妄海吗?虚妄海在魔域?”姜宁跟上他,没话找话。
她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真相都无所谓。但是顾云舒既然不知抽什么风,忽然想帮她投胎,那她目前就不会给他脸色。
“不是,昆仑镜才是重点。只要有它有水,有上神之力,那便能找到虚妄海。”
“可是你以前没有神火,怎么进入虚妄海把你娘放进去的?”
顾云舒沉默。
他不说,姜宁也懒得猜。
两人一路踩着海水,哒哒哒地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舒停下脚步。
姜宁一头撞上他的后背,她退后几步,等着他转头。
诺大的空间中,顾云舒的声音被衬地虚无缥缈。
“姜宁,你会记得我吗?”
他右脚“哒”一下转过来,似乎想回头。但是最终他只是侧着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鬼灵界也称冥界,不知冥界有没有孟婆?如果有孟婆,那她想记也记不住啊。姜宁安静如鸡,她猜顾云舒可能有点不平衡,毕竟他亲手把她送进鬼灵界,代价也肯定是有的,如果她甚至都记不住他,那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思及此,她微笑,拍拍他的后背,声音很甜:“当然。”
当然——不知道。
如果可以选,那她一定会选择忘记。
既然开启新的人生,以后也不知会在哪年投胎、投胎到哪里,那有必要记着前尘往事吗?何况顾云舒之前还故意不让自己投胎,他现在做的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没有他,那她早八百年就新生了,何苦现在跟他打太极。
顾云舒终于回头,他个子很高,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时,有几分迫人感。
“真的吗?”他声音轻得仿佛害怕打扰到什么。
姜宁点头。
顾云舒看她,似乎在分辨她的话。可是现在这里这么黑,他应该是瞧不出什么的,她又没把口是心非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任他看了好一会儿,“走吧。”
姜宁提脚走到他左侧,顾云舒顿了一下,伸手把她拉到右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他手指一滑,牢牢地牵住了她的手。
以前情急时,他的确会拉着她的手逃跑,就像刚才跳下来一样。但是现在两人明明走得很慢,周围也没有可见的危险,他牵她的手,这让姜宁很不自在。
她瑟缩一下,想收回去。顾云舒大拇指按按她的掌心,“这里有危险,抓着我比较安全。”
姜宁沉默了。
她偏头去看他,隔着朦胧的黑暗,他低头,发丝几乎垂在她的发顶上。
“怎么了?”
“顾云舒,”她闷闷的,“你出去后给我找个弟媳呗。”
没死前顾云舒比她小,她曾经开玩笑叫他弟弟。
顾云舒的手又大又暖,每根曲起的手指也很有力,他使劲捏了捏掌心的手,像是要在上面留下什么印记。
一片死寂,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应下时,低低的男声响起:“知道了。”
一路无言。
白茫茫的雾气铺在海面上,两人走了一会儿,衣服发丝全被打湿。
一条狭窄的峡谷通道出现,几个虚幻的白影影影绰绰,游荡其间。
顾云舒指尖点了点姜宁手心,两人在通道口停下。
一个巡逻的白影拎着三叉戟,飘到他们面前。
它脸仅两指宽,五官皱在一起,肤色比雪还要白上几分,耷拉的双肩上,担着细小的三条血痕。
“干什么的?”它话语的质感就像是两块火石碰撞一般。
顾云舒平静地说:“投胎。”
白影收回三叉戟,领着两人:“走吧。”
这么容易?姜宁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她在顾云舒怀里抬头,眼睛眨巴眨巴。
他与她对视,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昆仑山的小仙跟我说,从虚妄海进入的鬼,想投胎就投胎。”
三只鬼啪嗒啪嗒地来到一座桥前。
桥两边是绿色的河水,里面的鬼齐齐探头,吐着猩红的舌头,好奇地盯着他们。
姜宁左右张望,没有熬汤的孟婆。
“走过去吧,会有人来接你们。”白影说完就离开了。
顾云舒和姜宁跨过桥,桥对面果真有个美貌的女子候着二人。
她巧笑嫣然地行礼:“这位是魔界之主吧?冥君已经等候多时,还请跟我走一趟。”
姜宁瞬间抓紧他的手。
女子挂着温和的笑,随手招来另一名女子,“这位姑娘,您是要投胎对吗?请跟她走,我们可以为您开辟通道,让您三天内就投胎。”
姜宁仰头,顾云舒轻轻推开她,“随她去吧,我等会儿去见你。”
另一名女子一听这话就笑了,但她笑地很隐蔽,只是眼睛弯弯,并没引起姜宁警觉。
“那,拜拜?”姜宁朝他挥手。以前顾云舒不懂“拜拜”的意思,姜宁说过几遍后,他就懂了,但从来不曾主动回过这句话。
顾云舒这次破天荒地配合她,还摆了摆手:“拜拜。”
姜宁随着女子离开。丽+
顾云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雾深处,良久,收回目光。
空气沉闷,脚下的黑土潮湿而黏腻,杂草与枯叶沾在脚下,他浑然不觉。没一会儿大雾散去,面前豁然开朗,一座破旧的大堂映在他眼中。
砂石破土而出,长成高高伫立的巨树。鬼火遍布枝头,幽幽地燃烧。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冰冷死气。
“啪”地一声,顾云舒踩断一根枯枝,径直踏入大堂。
大堂里千奇百怪,人一进去便宛如在波涛骇浪中激进漂流。空气是绿色的、脸是红色的、鬼差们拎着锁链,恶鬼们被拘得直翻白眼跪在堂前,细数一桩桩陈年往事。
顾云舒稳住身形,进了里面的小屋。
一名穿青衣的男子正在品茶。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他终于放下茶盏,细长的眼睛眯起一条缝,笑着说:“原来是魔主,稀客啊。”他伸手指向对面,“快落座,要喝茶吗?”
顾云舒与他对坐,“条件。”他直接吐出两字。
“别这么急。”青衣男挑挑眉,感慨道:“距离上一任魔主来到冥界过去多长时间了?”
手下的小虾米掏出日历,算了又算,“大约五万年前。”
“五万年了,”他掏掏耳朵,“鬼灵界和魔界断绝来往已经五万年了。”他的声音柔和暧昧,“这次您的到来可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顾云舒手搭在桌子上,抬眸扫他一眼。
“条件。”他冷冰冰地重复。
“哎呀呀,魔主可真是个急性子。两界五万年没有联系过,我们两作为代表人,总得寒暄寒暄吧。”
见他不说话,青衣男扶手站起,在窗前踱步,“自从天界自诩强大,关闭大部分通道后,魔界和鬼灵界不再往来,妖界和鬼灵界不再往来……这世间的秩序——都乱了。”
“以前不论是谁,死后都要来到鬼灵界,依照世间之法,择六道而生。可现在通道关闭,魔界妖界天界,甚至部分修真界的死亡与新生,都不再受鬼灵界控制。天道式微,无力拨乱反正,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顾云舒还是那两个字:“条件。”
青衣男笑笑,也懒得再装,“与你同行的女子属人界,我会为她选一个大户人家,保她一生无忧,万事顺遂。”
他慢慢扭过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相应的,我想——开通鬼灵界和魔界的通道,接管魔界的死亡与新生,还有——”他重重拖长尾音,“把前五万年拖欠的寿命,还回来。”
坐着的男子眉眼低垂,似在考虑。
青衣男:“这是个艰难的抉择,但鬼灵界不得不做样做。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