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头赵祐玉色脸颊浮起可疑的红色,苏颂从未见过兄弟这般窘迫模样,有意逗他:“莫非你是瞧上了明三娘子?”他拖长了声音模仿赵祐当初的冷漠发言,“是谁说‘明殊素来依附刘后一脉,他家三娘子突然靠近,其中必然有诈’,嗯?”
苏颂的细长凤眼戏谑的斜睨赵祐,赵祐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苏颂大为满足,拊掌大乐:“羊宫纵横天地,正好配那摩羯冷面冷心!看来我当日那一卦起得好!”
赵祐好容易稳住心神,淡淡道:“人家心悦另有其人,你莫要乱点鸳鸯谱。”
苏颂从中听出了淡淡的端倪,他刻意将鼻子四下嗅嗅,夸张大喊:“哎呀!哪里来的醋味,酸得吆!”
又凑前将扇子半遮面,捏着嗓子学娇滴滴的女儿声:“但我要先说在前头:我是要嫁给太子的!你可千万莫要那乱七八糟的想头,白白耽搁了自己。”
他肩膀往前一倾,亲热的撞了撞赵祐肩胛骨,冲他挤眉弄眼:“是也不是?”
原来那日的马棚谈话被苏颂听见了!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赵祐忽得涌起了无限难堪。
心中对月奴迸发的从未有过的情感、对于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感情的刻意回避、被人窥探心事的羞臊、混杂着少年人独有的自尊,他忽然“腾”一下站起来,大声反驳道:“我赵祐就算是不娶、娶个无盐,一辈子孤独终老,也不会与明月奴有何瓜葛!!!”
外头的暗卫:好的,我替您记下了,会不断提醒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星辰家:不是我杜撰,宋朝时十二星座已经在宋朝社会广泛流传了,占卜师称之为星辰家。几月对应星座与现代不同是因为古代全部按照农历。月奴是白羊座,赵祐是摩羯座。娇娇是处女座,宋朝时人们开玩笑黑摩羯,其实苏东坡就是摩羯呀。他还写过自嘲诗,娇娇说得对,很多年后,人们果然又开始一水的开玩笑黑处女座了。一个小伏笔:苏颂在本书中起的所有卦都是应验的。
真香大神在盯着赵祐……
第62章
转眼就到了太子生辰。
一大早起来,月奴便精神满满与月娘、月娥一同前往御街。
御街两边乃是御廊,平日里官府准许小商小贩来此摆盘,两边各立着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有两行朱漆杈子,行人则在廊下朱杈子以外。
御街是满汴京甚至是大宋最热闹最瞩目的地方。汴京城里的各色社遇上大集会,便来这御街廊下打起擂台,分外抢眼,也能多吸引些百姓入社。
信国社的小娘子也都陆续到来,依照月奴的指挥,在廊边搭起高台,高台下设置有座椅,好叫往来人方便坐下听曲。
娇娇则吩咐自己家小厮将茶肆里买来的鹿梨浆、卤梅水、七宝擂茶等一溜儿摆上;竹娘负责清点朱雀门外至州桥之西的一排果子行送来的绿橘、枇杷、木瓜、石榴等物;一旁月娘和月娥带着一众卢氏女学分社的小娘子们招呼好星辰官。
她们这些分社社员要做的算是些琐碎功夫,也算是入社考核,而那些总社的小娘子们则每人负责更吃重的事项:或是请戏班子在后台试音、或是带说书先生核定出场次序、有的记账核算往来金钱开支、还有人则将前日里静心准备好的传单一一整理好。当然,更少不了专门有人去对面的秦国社打探情报。
月娥瞄了几眼对面,吓得一把攥住月娘的手:“那个人!那个小娘子长得好像四妹妹!”
对面正是明月姝,她在杜家学堂念书,自然也跟着进了杜家小娘子们推崇的秦国社,此刻见到明家其余小娘子,她心里先是恨明月奴能大出风头,又隐约有些得意:哼!我们秦国社今儿个可有大招等着你们!
一会子功夫两家便面对面搭好了看台,信国社是典雅些的金色撒白点绸缎,上面绣着月奴新设计的信国社标志:一柄长剑;那边秦国社则是大红大黑配色,格外的霸气。两边的小娘子各不服气对方,互相都斗鸡似的盯着对方。
月奴摆摆手:“看我们奇招!”立刻有鼓乐奏起,几位粉墨登场的青衣、小生上台去咿咿呀呀唱起新戏。果然立刻有许多市民都围上来听戏,月娥得意洋洋在下面与小娘子们吹嘘:“这可是我三妹妹亲自捉刀所写,讲的是太子殿下去年带人疏通汴河码头的事迹。都是特意从乐棚里请来的杂剧大家呢!”
月娘立刻给她一个“嘘!”的动作,如今便是朝里的官员为杂剧填词写剧都要遮遮掩掩,何况月奴一个闺中小娘子乎?月娥忙噤了声,心里却自豪不已,她对三娘子从最初的嫉妒到如今的叹服敬佩,恨不得每天在同伴跟前夸上五百遍。更勿用提三娘子在女学人缘极好,大部分小娘子天然被她的真挚和勇气所打动,处处唯她马首是瞻。
竹娘担心月娥当众失了面子,忙打岔:“快看对面秦国社,门可罗雀呢!”
果然街上路过的百姓都被信国社吸引了过来,纷纷坐在椅子上听新戏,还有小厮特意送上谁知道对面忽然出来两队五彩斑斓的舞狮队伍,中间还有一个壮年汉子举着一枚绣球,不断勾得两头狮子你争我夺,引得街上喝彩不断。
“哎呀不好,人都被她们争夺了去!”月娥急得跳脚。秦国社的社长及一些小娘子还特意来这边走了一圈,眼中挑衅之意毕现。
月奴却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示意旁边的吹乐手吹起!
那吹乐手拿出一枝奇怪的乐器,木头圆锥管身,顶上镶嵌着一枚铜管,下端则套着一个喇叭花一般的同色器具。众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面面相觑,竹娘忍不住担心的说:“这乐器从未见过,怎能比得过对面的舞狮热闹?”
秦国社社长和社员们更是眼中得意不已,还有社员们冲着信国社这边做些挑衅的姿势,指指点点嘲笑着她们。
下一瞬间她们都闭嘴了。
因为那乐器响了。
高亢!宏大!雄壮!气震山河!
整条街的人都过来了!!!
信国社的小娘子们还呆愣子在原地,就被月奴使了个眼色:“快!照原定商议行事!”这才想起她们昨天商议好了如何与这些新来的人宣传信国社,忙你端起一杯香饮子,我拈一把橘子,与新凑上来的少妇小娘子宣传起了信国社。
吹乐手得意的放下乐器,问月奴:“三娘子这钱可花得值?”
月奴笑得合不拢嘴:“值!值!”不枉费她整日里在市井里寻访,终于寻到这终极大杀器!源自波斯的锁呐!
吹乐手道:“我这乐器如今还没传入中原哩,可在饿们西域响当当!”
前头赵祐和苏颂迈腿进来:“太子生辰,你们竟如此热闹?”
月奴抬起头看见他们,从心底里笑出来:“我们正好与秦国社打擂台,你们好帮上一帮。”
赵祐有别的想头:“我看你这乐器声音尖锐又难得,应当在军里用上!”
那吹乐手被称赞后格外自豪:“小郎君是个识货的!饿村里红白喜事都喜欢用唢呐,那声音,霸道!有道是:唢呐一吹、白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走的走,抬的抬,后面跟着一片白。棺一抬,土一埋,亲朋好友哭起来。哭起来么哭起来!”
月奴:……
苏颂:?
赵祐:……
他抬起头幽怨的看了月奴一眼:“这么说来,太子的生辰,您放唢呐是什么居心?”
不愧是亲自操刀了杂剧剧本的明三娘子,月奴立刻脑瓜子转起来:“红事也可,唢呐一吹,晦气皆退,唢呐一吹,鲜花盛开,满城张灯结彩,四方齐贺太子归,乾坤激荡正光辉,试看殿下凯旋来!凯旋来么凯旋来!”
苏颂鼓掌:“好!”好在你救火及时,否则身边这个人今儿个一怒就糟了。
“虽然写得狗屁不通还有些太白,但也算是你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赵祐幽幽的说。
月奴笑嘻嘻给他俩塞两个橙子:“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日会不会纵马经过,你们且坐下看我这杂剧写得如何?”
赵祐只好与苏颂坐在不起眼的一角努力用扇子遮住脸,信国社和秦国社不乏达官贵人家眷,说不定认得他俩,若是今日被认出,那可太对不住月奴了,因而两人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装作认真的在听戏。
而月奴又忙着张罗社里诸事,往星辰官那里瞧瞧事情有无平顺,谁知道不提防被一个人拽住了衣袖:“三娘子!”
月奴回头一看,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杜轻臣。
她先是觉得恶心,后又是觉得困惑:前世里她被他的文采和文质彬彬的举止所打动,处处跟随他,模仿他的字,临摹他写的诗,背诵他写的文,可却被他弃若敝屣,这一世她避如蛇蝎,对方却穷追不舍。
这是什么逻辑?
杜轻臣先赔笑道:“那日相见,三娘子风采铭刻我心,今儿个特意送上所做诗词一首,描写当日情景,还望三娘子斧正。”
说着毕恭毕敬递上一张信笺,月奴打眼一瞧就认出了是梅花竹叶信笺,外头无有出售,只能自制,偏偏杜轻臣最喜欢这种调调,上辈子为了讨好他,她没少在寒雪里手摘梅花做信笺。那时候雪可真大,冻得手指头麻麻的。
这一恍神,落在杜轻臣眼里便是心动羞怯。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听得后面一声娇滴滴的:“轻臣哥哥!”
来者正是明月姝。
她从前些日子便觉得杜轻臣有些不对劲,总是与她打听明府家里事不说,还问些三娘子的事宜。早就引起了明月姝的警觉,是以她今儿个看见了杜轻臣,便早早跟了过来,果然被她看见她递送书信与她。
明月姝咬紧嘴唇,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现,脸上却一脸的坚毅,此时微微一笑,尽是强作坚强,让人忍不住就想安慰这个一切都咬牙承受的小娘子。
杜轻臣果然一阵心虚,他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过来……我……”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明月姝立刻主动搭腔:“不用多言!定是轻臣哥哥无意中遇见的姐姐。是我多想了,毕竟姐姐与卢氏族学的小郎君们打成一片,哪里会又认识轻臣哥哥呢!”
啧啧!好一手一石二鸟技。
不过月奴一点都不想与她废话,所谓一力降十会,她的目标早就变成让明殊丢官,再让明月姝和杜轻臣狗男女共同偿命,又哪里顾得上这些琐碎事?当下就拨开这两人到一边:“既然你们要话要说,那我便先去忙了!告辞!”
说着就往前走去。
“且慢!”杜轻臣却又拉住明月奴衣袖,“三娘子,你缘何总是躲着在下?”
月奴看着自己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惜了这件衣裳,是为太子生辰特意定制的橘黄色草绿纹百蝶纷飞蜀锦裙裳,被这人一碰,她回家便会扔了。月奴在人群里寻找冬雨夏雨两个,心里有些后悔适才觉得人多让她们四散去帮忙了。
“放开你的手!”一道刀光闪过。
第63章
杜轻臣吓得大叫一声,本能将手收回往后退一步。可已经晚了,他的左手划开了一个口子,正在潺潺往外流血。
这回他没有再尖叫,两眼一翻,直接晕厥了过去。明月姝则花容失色,扑到他身上一个劲推搡,口里喊着:“轻臣哥哥你怎么了!轻臣哥哥!”
罪魁祸首手执宝剑站在旁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对面,反而小心翼翼问月奴:“你还好吧?”
月奴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适才还想着怎么不动痕迹抽身而逃,可马上赵祐就过来帮她解围,甚至还不惜拔剑相向,直接砍了杜轻臣一剑。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郎君这般不问前因后果的匡助。
赵祐见她哭泣,以为她是担心砍重了,忙出言解释:“不碍事,只是划拉了一道口子。”
月奴哭笑不得,趁四下还无人注意到这边,忙拉住赵祐从帐篷一侧快步躲去:“此地人多,你先避避。”
原来她适才是在担心他么?
赵祐心里涌过一丝甜滋滋。看来她心里是一心挂记他呢。他咳嗽一声:“无妨无妨!我不怕那杜家!”
月奴抬起头诧异的盯着他:“可我怕杜家啊!要是找我们信国社的麻烦可就糟了!”
赵祐:……
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他俩人急匆匆拐进一条御街背后的巷子,月奴打量后头无人了,才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寻辆马车来。一会你坐着马车走,无人能找到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谁知道赵祐居然手快,一把拽住她衣袖:“无妨,我们走回去便可,你今儿个……可难过?”
原来这傻子还惦记着她的清晰,担心她因此张皇失措受惊大哭呢。
若是在从前,她还是那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娘子,可能真的会因为被人当街纠缠而委屈得大哭,吓得惊慌失措。可如今她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好怕?因而月奴吸吸鼻子,轻轻松松笑道:“不怕!”
赵祐却眨巴了下眼睛,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哼!这时候还装什么社长威信!肯定被吓到了,这个给你!”他侧身从怀里掏出一颗龙缠汤,“压压惊罢”
月奴迟疑的接过龙缠汤,赵祐却有些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从前你递给我这糖,没想到怪好吃的,便今儿给你吃。”
原来外表看着是个城府深厚的少年郎君,内里却喜欢吃糖,月奴窥破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好笑想接过那糖,不料手接的急了些,与赵祐捏着糖棍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碰上一碰。
两位的脸都刷的一下红了。
我两世为人!我要镇定!稳住!月奴在心里为自己打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咧咧的接过糖,放进嘴巴里咬得咯咯吱吱:“大橘也爱吃糖。”
“大橘?”赵祐注意力果然被吸引,问道。
“你先头不是送我一只小猫,我瞧着它毛色橘黄,便叫它小橘,没想到养了几月,居然变得又胖又肥,只好改名叫大橘!”月奴解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