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个已经扭曲的家里早就已经没有道理可讲。祁衍比谁都清楚,为了防止当场挨他爸一顿毒打,就算再不情愿,还是转身乖乖拿起了男孩的碗。
男孩有点紧张:“小衍。”
“什么?”
“没……谢谢你。”他垂眸,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
谢你妈!
背着身后两个人的视线,祁衍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给我滚一边去,少装!
……
祁衍洗碗,洗洗洗。
冬天水管里的水刺骨的凉,指尖浸在其中冰得钻脑子。
而身后,鑫澜和祁胜斌正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靠在一起笑得哈哈哈。
他们笑,祁衍也勾起嘴角。
跟着笑呗,不笑难道还要哭啊?
才不哭。他跟自己说,也不气,没事,不就被差使洗个碗?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呢。
气死了算谁的?
气死了只会随了孟鑫澜的意。
要是没了他这个绊脚石,小三和她儿子就可以更加开心地独吞本来该属于他、他妈妈和妹妹的一切了。
虽然,这个逼仄的破家其实根本也没几个钱,祁胜斌只不过是个干活拿钱的卡车司机。
但谁让孟鑫澜自身水准也并不高?
尖酸刻薄、负债累累又带着病恹恹拖油瓶,长得也根本不算好看,也就祁胜斌这样拎不清的蠢男人,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摇钱树、提款机了。
当然,祁胜斌一个人开车赚的钱,养这么一家子也不是不吃力。
所以孟鑫澜心里,肯定很期望祁衍早日跟他爸闹翻,然后被送走眼不见心不烦吧?
祁衍偏不让他如愿。
他的童年是彻底毁了,但不代表他的将来也要毁掉。
他现在想的很清楚,他还没能力养自己,妈妈和妹妹也都还需要他爸养,在这之前他就算夹缝里求生存也要忍到长大。
毕竟一旦闹翻,受伤害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最重要的人,仇人笑呵呵。
将来,他一定要考大学,考一个好大学。
出来找一份好工作。
等他有钱了,就带着妈妈妹妹、开着敞篷跑车走他爸面前风光而过,但一分也不给他花!
他爸下半辈子,就跟孟鑫澜在这小黑屋里过贫穷日子吧!
他不会管他的,妹妹也不会管他的!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他拼命狗腿逢迎的女人和她儿子会不会好心给他养老送终?
……
祁衍的家,是九十年代街头常见的、工人家庭那种六层楼板房。
一层三户,黑乎乎的。
厨房就那么丁点大,到处都是油烟污渍,而且小,多塞进来一个人很挤。但他洗着碗,偏偏“哥哥”就是挤进来了。
“小衍,”他轻声问他,“你知道水壶在哪里吗?”
祁衍装没听见,不理。
男孩又问了他两遍,祁衍才慢悠悠扬了扬下巴:“灶台底下看不见呀,你没事找什么水壶?”
“……我,想喝热水。”
就你事多。祁衍翻了个白眼,伸腿踢了一脚暖水瓶,暖水瓶还真是空的。
他白了个眼,不耐烦地拎起水壶,开灶烧水。
洗碗其实不是“举手之劳”,然而烧水这事儿还真是“举手之劳”。水烧在炉子上嗡嗡烧,哥哥就站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略局促地默默等着。
祁衍偷偷斜眼。
记得他爸说过,孟阿姨家的这个孩子不止身体不好,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是个聋子。
要治得花好多钱,而他亲爸舍不得,所以才跑了。
好在后来做了个什么手术,终于能听见声音,又慢慢学的说话。
他右耳上至今挂着个助听器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头发长,挡住了大半。
……
祁衍的碗洗完一遍了,接了冰冷的水打算洗第二遍。水也烧好了,他关了灶,抬了抬下巴。
“喝你的水。”
水总能自己倒吧?
碗要别人洗,总不会喝水都要人伺候?祁衍反正绝不伺候。
正想着,后背被哥哥轻轻戳了戳。
“小衍,你让开一点。”
……
哥哥提着壶,把刚烧的热水兑了一些进洗碗的锅里,试了试温度,“好了,这样就不会冷了。”
祁衍:“……”
“哎,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假个屁的好心?”
祁衍不敢当面反抗他爸和孟阿姨。但只要孟阿姨和他爸听不见,他还是敢说实话的。
他不明白“哥哥”在干什么。
这是在讨好他?
就他妈那德行,这人莫不是……还指望两人兄友弟恭、友好相处?
想太多了吧!
哥哥被他怼了,明显有些尴尬,却装作没有听见。
于是祁衍继续洗碗,哥哥则垂眸,在身后认认真真灌满了一瓶开水。
孟阿姨过来了,看到立刻夸张地大叫:“哎呀,小晟!你做什么呢?怎么还干起活来了?你的身体不能做家务的!要喝水跟妈妈说啊?”
男孩:“妈,倒个开水而已,没事的。”
“什么没事!你那个身体,医生说了必须要好好休养的!”
祁衍爸也颠颠跟来了:“哎呀小晟,以后想要什么跟叔叔说、跟你弟弟说也行。小衍,哥哥身体不好,你以后要负责多照顾他,听见吗?”
“听见没有?”
“祁衍你聋了吗!”
祁胜斌一脚对着男孩小腿踢过去,祁衍才不情不愿“哼”了一声。
男孩:“叔叔,您别对小衍那么凶。”
孟鑫澜则心疼自己儿子:“胜斌你干什么,那么大声,吓着小晟了!”
祁父对着他们母子俩,马上换了一副满脸堆笑的谄媚面孔:“哎呀,没有凶。来来,小孟小晟,咱别待这挤着了,来卧室看看叔叔给你买的枕头被子喜不喜欢?专门给你买了两套,喜欢哪个就用哪个……”
祁衍洗完碗,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怔怔看着水流打着旋儿流入管道里。
卧室传来欢声笑语。多幸福的一家三口。
还附送他这么一个小仆人,好使唤又省事。
呵。
……
洗完碗,祁衍磨磨蹭蹭回了房间。
实在是不想面对,自己的房间从此成了他和一个陌生男孩两个人的地盘这样的事实。
祁衍的房间不大,床却很大。
当时买大床是妈妈的主意。
她灿烂地笑着说,男孩子是长得很快的,一眨眼就长大了,买个材质好又舒服的大床,一劳永逸。
祁衍还记得妈妈那时摸他时手心的温度。
……可亲手挑了个结实、满满松木香的大床,结果最后竟然是便宜了第三者的儿子。这谁能想到?
此刻,床上已经铺了两卷被子,一床他格纹、有些破的旧被,一床明显高档光亮的蚕丝新被。
那个男孩自然坐在新蚕丝被的一侧,孟阿姨正在嘘寒问暖照顾他喝中药。
母子俩在别人房间里,别提多舒适自如了,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脸皮一样厚,母子俩都是。
祁衍自顾自拿衣服洗澡。
房子很小,浴室和房间正对门,很近。
祁衍刚插上浴室门的时候,就听见孟阿姨做贼一样:“来,小晟,给你蛋糕。”
“快点吃了,妈专门给你买的补身体的。快点啊,别让那孩子瞧见了!”
然而,可能因为她儿子聋,需要她比较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