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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十分钟的自行车程,先是一小段土泥路。
    下雨时坑坑洼洼,不下雨时则颠颠簸簸。
    冬天周遭光秃秃的,很难看。
    但祁衍知道,等到春夏时,这里就会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花,花海里虞美人和太阳花野蛮地生长。
    那是他看了十一年依旧看不够的夏天。
    ……祁衍收拾糟糕心情的速度飞快。
    刚上路的时候还想哭、气得要死,这才没骑几分钟,已经一边在哼哧哼哧用力蹬脚踏,一边不屈地哼着歌了。
    没办法,熟能生巧。
    委屈多了,也就练出来了。
    不然能咋的?
    一头撞死吗?
    他才没那么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就当是运动锻炼好了。
    哥哥这么重,他就当是驮着一个沙袋。这一路的体力消耗,少说也有跑五千米吧!又不耗时间,多完美的锻炼?
    颠过这一小段土路,就进入城区。
    穿过一个大大的菜市场和一个大大的早市,才能到达闹事深处的学校。
    菜市场里面杀鸡的杀猪的,血流满地,早市里面各色各样的早点香味,混合着菜市场里面血腥的味道,颇为无法形容。
    祁衍还好,这些气味他早习惯了。
    但程晟明显习惯不了。
    “呜……”
    祁衍:“怎么,难闻,想吐?”
    程晟没说话,只贴着他后背艰难地点了点头,一手捂住嘴,一手抱着他腰勒得很紧,胸口起伏。
    祁衍:“你林黛玉啊?”
    祁衍:“动不动就不舒服,那以后天天都要走这过的,你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着,脚下却不自觉蹬得快了点。
    杀鸭子的摊位和鱼市场血腥味尤其重,祁衍一道白影,飞快骑过。
    其实,来学校还有另外一条道。
    不用经过市场,但是又远又绕。
    一堆上下坡,中间还有一段房子和房子之间逼仄到没办法骑车只有推着才能过。
    “呜……”
    到处都是血腥味,身后程晟难受地喘息。
    祁衍叹了口气,心想折腾就折腾点,不然以后还是选另外一条路吧。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替程晟着想?
    坏女人的孩子,他大可不必对他善良。
    ……
    终于到了学校车棚。
    祁衍锁了车子。程晟则扶着铁栅栏,在一旁干呕,最后抵着胃咬牙蹲在了地上。
    祁衍:“……”
    祁衍:“哎,你没事吧?”
    程晟很久没有回答他,虚汗从他额角滑落。
    好一会儿,他才摇头:“没事,小衍,我没事。”
    那脸色明显不是没事的样子。
    祁衍看不下去,躬身给他揉了揉背心。又扶他起来,在旁边的小亭子坐下。
    上课铃已经响了,炸着耳朵,叮叮咚咚的催人。
    “小衍,要迟到了,你先……”
    祁衍:“没事的,你转学第一天,我因为给你带路所以迟到了,老师不会怪我的。”
    “嗯。”
    祁衍:“你再靠着我多休息一会儿,要是还不行,我马上送你回家。”
    “嗯。”
    “……”
    “小衍。”
    “嗯?”
    “对不起啊。”
    “……”
    祁衍不明白这句道歉是几个意思。
    如果只是为害他迟到而道歉,那大可不必。
    但如果是为他妈破坏别人家庭、害别人家妻离子散一塌糊涂,那他不真的配,孟鑫澜也不配,祁衍也不可能接受。
    算了,别想这些。
    祁衍默默跟自己说,再想下去,要没完没了了。
    他让哥哥靠着他,从哥哥书包里拿出保温杯:“你渴不渴,喝点水?”
    ……
    程晟书包的一半的重量,都来自于孟阿姨硬塞进来的,那只巨大的保温杯。
    祁衍倒出来一杯滚烫的水,放身边凉着。
    冬天那么冷,一两分钟就凉下来了,很快的。
    保温杯是军绿色的,掉了一点点漆皮。
    这让祁衍想起,他曾经也有一只这样的保温杯。
    曾经的冬天,他妈妈也会往他和妹妹的书包里面,塞这样大大的杯子。
    茶水里有时泡着枸杞和桂圆,有时泡着甘草和胖大海,妈妈说小朋友要从小把身体喝得暖暖的。
    妹妹很听话。
    那么小小的身子,几乎背不动那么重的杯子,还是努力涨红着小脸背着。
    而祁衍就懒一些了,男孩子又皮,总是“忘记”拿,各种耍赖。
    妈妈每次发现了,就会把杯子硬塞进他书包里,一脸温柔又无奈的笑。
    还记得有一次,妈妈少见的粗心,忘记把杯子盖紧。
    结果害他整个书包里水漫金山,书和作业全部遭了秧。
    那天中午回家,一家人哭笑不得,一本本拿去阳台摊开,晒谷子一样晒。
    妹妹也撅着屁股帮忙。
    那一整个学期,他的课本因为又硬又脆,时常被哥们儿取笑。
    妈妈还特意买了他一直想要的足球的补偿他……
    “水不烫了,喝吧。”
    把水递给程晟。
    突然间,芒刺在背。
    他想到他曾经的家,他的妈妈,那么善良柔弱的妈妈,现在正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精神病院治疗。
    而此刻正靠着他的肩膀、被他照顾的男孩,又是谁?
    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妈妈要是看到他在照顾这孩子,又该多伤心、多难过呢?
    他为什么要照顾哥哥。
    正恍惚,砰的一声,程晟手里的茶杯盖掉在了地上。
    男孩突然抱住了祁衍的胳膊。
    像是突然很难受一样,抓住祁衍的胳膊肘抵住胸口和胃部,额头在他肩膀上蹭,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冷汗涔涔。
    “哥哥?”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
    祁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荒谬而不真切。
    他不是担心哥哥,不是。
    是有一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冷漠地说,你别管这个人。
    不仅不用管,还可以嘲笑他,嘲笑他们母子俩。跟他说你活该,这都是报应,因为你妈是个坏女人,所以报应在你身上。
    活该。
    就是活该。
    但祁衍最后,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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