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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亲兵应下,立刻更换了藏在车里的一身普通平民装,然后驾着车驶向城外去。
    现在两兵交战已接近尾声, 三皇子在皇宫被擒,不会有人注意到别的逃兵。陆后临虽抱着必胜的信念率领攻入京都城,但他还是给自己留了后手,提早备了马车和衣服。
    邬从霜被身后的陆后临牢牢锢着手臂,她感觉到他受了重伤,呼吸十分沉重,温热的气息不断从耳后拂过。
    马车快到城门外,却发现有士兵已经在清扫和守卫,亲兵立刻调转了方向,将马车隐到了另一条街道:“陆大人,城门有人看守。”
    “换西门。”
    然而到他们去了西门,发现西门处也有人看守……显然他们也是早有了防备,要将所有叛党困在城中。
    陆后临重重咳了几下,血水从他的嘴角溢出:“去西平街。”
    “是。”
    西平街有一处府宅,是陆后临很早之前就买下的。他也曾算到过万一败了该如何,提早备下可以躲避的地方,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处。
    这处府宅并不大,二进式的四合院,屋里住着一户人家,两位老人和一个农户,他们都是当年陆后临途中所救的难民,后来安置在了京都城内。他们一直对陆后临十分忠心,见到他的马车进来,陆后临又浑身是血,便立刻去备水。农户则赶紧将那车拉入了内院,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
    陆后临给了亲兵一个眼色,亲兵立刻举刀将那马斩杀。
    城中百姓多用牛车,用马车的至少是品级以上的官员,像他们这样的宅院出现马或马车本身不和清理,加上马需要不断用饲料喂养,采买饲料便容易露出痕迹,不如立刻清理。
    两位老人吓了一跳,倒是那名农户比较镇定,他立刻道:“大人先进入,我去清理地面。”
    陆后临其实伤得很重,他的肩上有很重的一道伤口,鲜血已经与衣襟凝固,如果不用水一点点的融掉,根本就无法分开。邬从霜虽然是被陆后临强行留在身边的,但在看到他受这样重的伤,仍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陆后临这一生确实坎坷,儿时便被逐出家门,与母亲苟且偷生的活着;穷困潦倒,却仍一身傲骨,为了改变命运准备走仕途;可惜又遭逢大变,母亲惨死,他也最终踏上了这一条不归之路。
    邬从霜眼中的同情之色落入陆后临的眼中,他一下子侧身将伤口遮掩了起来:“我还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没有怜悯,我只是觉得你伤得太重了。”邬从霜道。
    陆后临面颊冷沉:“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以前死里逃生时比现在更重。”
    确实,陆后临当初为了得到三皇子的信任替他战前挡刀挡枪,那个时候几乎就是游走在生死边缘,若论起来可要比现在的伤重得多。更何况这种身上的伤他从来都不在意,他伤的最重的那次是在母亲死时,那个时候他已经彻彻底底的痛过了,今后也不会有比那时更痛的时候。
    邬从霜垂了眼帘。
    “林元晏胜了,你是不是很为他高兴?”
    长久的沉默后,陆后临忽然又开口。他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素白衣裳,虽十分普通,却掩盖不了他的容姿。
    若没有他母亲的变故,以他的能力应该能在科举上拔得头筹,他有如此容貌,定能被家世不错的小姐相中,然后再迎娶一门美娇妻,凭借妻家再平步青云。但偏偏他走了这样一条路,满身是伤,鲜血淋淋。
    邬从霜缓缓道:“我是为他高兴,也为你难受。你其实可以有别的选择,为什么非要走这样一条路。”
    陆后临闭上眼睛,手微微握住了膝上的衣褶:“我何来选择?这条路是林家逼我走的,是林宏深侮辱了我母亲生下了我,却不肩负责任,将我们丢弃在老宅;是林府的人克扣月例,让我母亲身染重病却无处医治;是濮淑兰杖打了我与母亲,最终害得母亲命丧黄泉!我能如何选择?选择继续苟且偷生在京都城活着?选择忘记母亲的死投入那个林府吗?”
    他刷得睁开了眼,有一股歇斯底里的愤怒被他压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说,换做是你,我该怎么选?”
    “大人,外面有人来搜查。”
    就在这时,屋外那个亲兵敲了敲门,进了来。
    陆后临收起自己的情绪,抬头看向给自己包扎的老者:“宅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
    “屋后有一处存酒的地窖,就是里头存了东西,比较狭窄。”
    “无妨,现在就去。”
    陆后临起身带上了邬从霜。那亲兵因为脸生,不怕被查,就化作是两位老者的儿子,换了另一身衣服在院中劈起柴来。
    邬从霜和陆后临躲进了地窖里,下面阴暗潮湿,边上堆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农具,还有一些发烂的木柴。因为地方确实十分狭小,陆后临与邬从霜几乎是贴着身躲藏。
    木板上还有水滴滴落下来,不小心落入了邬从霜的额头,惊得她差点发出声音。陆后临抬手护在了她头顶。
    外面有脚步声进来,但似乎只是挨家挨户搜索,并没有查的仔细,只是在盘问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像是盘查的人已经离开了。
    陆后临放下手,淡淡开口:“你刚才只要呼救,就可以出去了。”
    邬从霜沉默了半晌:“我不想你出事。”
    陆后临脸色逐渐放缓,他推开地窖的木门将她带了出来。
    其实他并不担心邬从霜的呼救,只要她敢喊,他的亲兵就会立刻杀了前来盘查的卫兵。虽然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麻烦,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就是想知道她到底心里是不是在意他的。
    这个结果,他还是欢喜的。
    出了地窖,陆后临立刻去与亲兵交代了什么事,邬从霜被留在原地。之前那两个老人中的妇人走上前来,递给她一身衣服:“姑娘,我看你衣服脏了,不如换下来我帮你洗一洗。”
    她怔了怔,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也染了陆后临的血渍,那血就像一张网,铺开在她身上,十分刺眼。
    “多谢你。”邬从霜沉默了半晌,还是伸手接过了衣服。
    妇人接过了衣服,将它折叠好捧在手上,在离开前,她又看着远处在与亲兵说话的陆后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陆公子现在比从前好了许多,从前见到他时,就像在野外看见的一只狼。”
    邬从霜有些疑惑的抬起头。
    妇人解释道:“那是很多年前了,我和老头从前是流民,食不果腹,不停的换地方逃荒,后来在道上遇到了陆公子。那个时候有一波流民抢夺了我们的食物,老头子被他们围起来打,差点就要送了性命,是陆公子出现救了我们。那个时候陆公子冷冰冰的,不让任何人靠近,但我们知道他是心善之人,只是吃了太多的苦。”
    邬从霜脑中浮起当初陆后临因母亲惨死而绝望时的情景,觉得或许这就是当初妇人所遇到的陆后临。
    她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重新转过身看向了立在院中的人。
    陆后临因身上带着上,动作幅度比往常小了许多,他身上所穿的是农妇所备的衣服,倒与从前他为书生时的衣服比较接近,是粗布衣袄,但他身形修长,倒也撑得起一身端庄。他一直在与亲兵交代着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上面还有细微的擦撞的痕迹,留下了淡淡血痕。
    院里的四周堆满了农家的杂物,鹅卵石地面都未曾修剪,他立着,周围这些糟粕却仿佛沾不染他一身肃净。
    邬从霜就这样站在院中看着,眼底不知何时涌起了一股潮湿,是眼泪落了下来。
    陆后临并无错……归根究底是她心中偏向林元晏。
    第91章 被判流放
    邬从霜这段时间, 和陆后临一起被困在这座四合院内。
    白天的时候陆后临会坐在院里的石桌椅前写书信,身后的桂花树桂花已开,花香四溢,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打在他的肩头上, 柔软的像一幅画。
    邬从霜想起来,她从前第一次与陆后临相遇时,也是这样好的时节,这样好的天气
    。
    如果不是被困在这样的小院里, 她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变,一切还是从前。但她很清楚,从前已不再, 现在亦不是从前……三皇子攻城失败被擒, 所有三皇子一党被擒被抓,整个朝局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被肃清。
    有一部分像陆后临一样的官员外逃和躲藏,这段时间也不断被搜索查找,据说昨日就找出了一个曾在殿上请奏让新帝退位让贤的,现在已被关了起来。
    陆后临最近在联系一些城中仅存的势力, 应该是想救出三皇子。
    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邬从霜并不知道, 但似乎情势就是这样忽然一面倒了,三皇子落败,所有官员问责,云赫王势力接管了王城, 护卫在了新帝这一边。
    云赫王同样也与三皇子是叔侄关系,为何他就这样坚定的选择了太子,而不是三皇子呢?
    陆后临不言不语, 清俊无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就坐在桂花树下,细长的手指握着笔不断书写梳理书信,将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安排妥当。
    邬从霜几次想离开这座四合院,都被陆后临拦了下来,前几次他脸上是带着生气情绪的,后几次更多的是悲伤。他对她说:“如果你离开这里,我会不顾一切与林元晏同归于尽。”
    她发现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偏执,就像一只失去了狼群的狼。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街道外传来一个消息,说三皇子因谋逆之罪被剥夺了皇族身份,贬为庶人,七日后会被驱逐出京都城,流放乡吉崖。
    陆后临听到后手中的笔停了下来,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他一直在周旋,三皇子的各方势力确实都被打压了,但宗亲中以及一些两不站边的官员里还是有一些可以联系的,他通过他们旁敲侧击为三皇子求情,新帝终是留了他的性命。
    现在三皇子已被定罪,他要做的是在流放途中将人救下来,在这之前,他准备离开京都城。
    邬从霜敬佩陆后临的决心,就算三皇子落败,他也并没有放弃,有一股信念一直在支撑着他,他甚至愿意为三皇子东山再起。从他与亲兵的谈话中,她知道他准备在营救下三皇子后,带他前往北岱草原,那里是三皇子母亲的生活的地方,也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岱族的领地。
    “殿下的母亲虽是岱族的公主,但岱族现在在阿葛比布的手里掌控,阿葛比布未必会接纳殿下。”亲兵对陆后临说。
    阿葛比布是岱族现在的首领,十二年前阿葛比布还只是岱族的一个战士,因为前首领老去,又没有继承者,他就被推举为了新的首领。
    陆后临眼眸微微一敛:“他会接受的,殿下是他的儿子。”
    亲兵听到这里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什么?”
    他不在当日的皇宫大殿上,所以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天,他与三皇子率兵攻入了大殿,他们以先帝诏书逼迫太子退位,但在这之后云赫王领兵赶来,里里外外将皇宫包围,与三皇子的兵对峙。
    云赫王取出了一封密信,正是这封密信让三皇子彻底失了争夺王位的权利。
    信是先帝所写,信中提到三皇子生母岱族公主被献入宫时发现已暗结珠胎,先帝命云赫王前往北岱草原暗中调查,并别将此事张扬。因为那个时候岱族已与天晋停息的战争,岱族送上公主求和,好不容易停止的战争先帝不希望再生事端。
    因为这封信,证明了三皇子并非天晋帝血脉,自然没有资格争夺王位,所以就算三皇子攻入了大殿,就算三皇子掌控了局势,他也没有资格坐上天晋国的王座。
    三皇子后来被云赫王擒下,关入了天牢。陆后临杀出重围,逃出了皇宫。
    邬从霜同样是吃惊的,她以为三皇子落败是战败的缘故,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所以说无论三皇子付出多大的努力,做的有多出色,天晋帝都不会让他继承皇位……
    陆后临也是在三皇子下狱之后派人查证,确认了那封密信的真实,并且调查得知岱族的首领阿葛比布在整顿了部族之后,派出了不少人打探三皇子的情况,他秘密与对方接洽,才确认了三皇子就是阿葛比布的儿子。
    回想起在大殿里的那一日,三皇子在云赫王取出密信,告知大殿上所有官员他的身世,他脸上没有丝毫震惊,陆后临猜测在取诏书那日,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在归到队伍途中,眼眸深处压抑着旁人无法看清的东西,那是深藏的愤妒。
    他嫉妒太子褚承的血脉,又憎恨自己原来活了一辈子却如同一个笑话。
    他是破釜沉舟闯入了皇宫,甚至他可能知道自己必然会败,但还是义无反顾……因为那时对他来说,输赢已经不重要的,他只是想攻破那个他日日夜夜都在住进去的皇宫而已。
    十几年的漫长岁月,他被早早驱逐出皇宫,独自一人在巫马城生存。
    他与士兵为伴、与兵刃为舞,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亲情,对他来说皇宫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他可以偶尔进去走走,却永远无法真正留在那里。
    陆后临选择三皇子,有更大一个层面的他们两人太像了,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三皇子也一样。
    三皇子已被判刑,陆后临需要在他流放之前与他见面,他所做的这一切最终还需要得到三皇子的首肯。
    陆后临已经在这个四合院中隐藏了一个多月,在七天后三皇子必然会经过京都城朱雀大街,皇子流放,城中会有许多人拥挤观看。到那时他或许有机会在途中见到三皇子,并与他联系上。
    邬从霜也想一同去街上,她已经被关了四十多天,想出去透透气。
    陆后临犹豫后还是同意了,但有一个要求:她在街上时必须佩戴帷帽。
    七天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三皇子流放之日,街道上人山人海。
    陆后临带着她混迹在人群里,两个人为了不起眼都穿了普通的农人衣衫,邬从霜头上佩戴的帷帽也是非常陈旧的装扮,像是普通的斗笠佩上了一层薄纱。
    人群争相围观,毕竟是皇子流放,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回想起来三皇子前几个月才刚刚在城中举行大婚,虽然婚事未成,但时候的辉煌所有人都瞧得见,可是谁能想到转眼他就被流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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