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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二字, 让阮阮心头一滞,如春风化雨,又如夏日粉荷,在她心底晕染出浓浓的,带着暖.色的欢喜。
    她端出一府主母的样子,对他温柔警告,“你若是骗我,我定让你往后日日睡书房。”
    曹不休闻言,爽朗笑开,他向她拱手长揖。
    “我心慕大娘子以久,疼都来不及,哪里会欺瞒?只是大娘子不信我,倒是让我有些伤心。我曹不休对天起誓,若敢有半分欺瞒,旦凭大娘子打骂,绝不还手。”
    *
    这是阮阮第一次在黑夜后出游,曹不休先扶她上马,而后自己纵身一跃,也跳上了马背。
    这时,也不知是谁家有喜事,突然“蹭”一声,放出了一簇烟花。
    阮阮始料未及,被这忽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两肩收缩,侧身捂耳,躲进了曹不休怀中。
    曹不休却很是高兴地,以单手将她搂住。他胸膛厚实宽广,环住她正合适。
    火树银花在空中一朵一朵接连着绽放开来,将夜空照得分外绚丽多彩。
    阮阮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太过胆小了。
    她有些羞赧地从他怀中挣脱开,也慢慢适应了一簇簇焰火,在头顶化作千万滴明媚花雨。
    他垂首,趁着一簇焰火坠落,另一簇烟花升起的时候,在她头顶落了轻轻一吻。
    “阮阮,我要你……”曹不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他双臂牵着缰绳,将她困在他怀中,且说这话时,男子温热的气息直撩她耳廓。
    阮阮用胳膊肘打他一下,面色微红,以为他又起了不正经心思,于是怼他道:“不许动口,更不许动手。”
    谁知曹不休却以身高的优势,将他带着点青青胡茬的下巴搁到她头顶,看着满空流动的光影对她说了一句情话。
    “我要你,春夏秋冬。”
    阮阮心颤,软和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直到芙蓉阁,阮阮和曹不休才知,今夜来寻慕行首的,并非只有他和她。
    芙蓉阁上,灯烛晃耀,罗绡纱做的帘帷随风飘摇,处处是歌声丽影,如云香烟。
    而二楼栏杆处,赫然立着一穿着白襕的文士,身形瘦削,文质彬彬,其气质与这芙蓉阁,很是不符。
    他似乎也有些局促,尤其当有衣衫微敞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对他挥动香帕时,他常常是闭目,躲让到一侧。
    阮阮只瞧一眼,便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那人可不就是数日不见的故人,韩玦。
    相见,猝不及防。
    阮阮想起先前在宫里时,受到的他的无声照拂,以及他隐藏在身后的,对她若有若无的情愫。
    仅仅月余,他依旧活在深宫,将自己的沉默寡言和默默付出,融入了宫墙每一块写着寂寞的红砖。
    而她,却出来了,活在了曹不休给予她的明媚阳光下。
    她低头,瞥见了曹不休手面上,因愤怒而起的青筋。
    此情此景,不肖说,阮阮也知发生了何事。
    今上又偷偷出宫了,而这次他的寻欢对象,却是阮阮还未见过面的慕行首。
    “当今官家,后宫嫔御无数,为何非要荼毒良家女子?”
    阮阮沉浸在与韩玦意外相遇的悲伤情绪里,却听到一声极为痛苦的低吼声,从她与曹不休身边狂奔而过。
    “坏事了。”曹不休快速下马,又对阮阮说了声,“等我。”
    阮阮还没回神,却见曹不休,已经追着刚刚从她与他身边跑过的人而去。
    那人姿容俊美,正是曹不休的好友,徐长续。
    而楼上韩玦,显然也看见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他定是猜到了徐长续要干什么,于慌忙中直接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了过来。
    只在眨眼间,二人在木梯口相遇,徐长续不容分说,直接挥拳,甩到了韩玦脸上。
    因为反噬,徐长续踉跄两下,眼眶微红,眸中愠色渐浓,气急败坏冲韩玦吼道:“天下女子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祸害阿沁?你为什么不劝着他?”
    韩玦拦住徐长续的去路,一动不动,任由他打。
    其实,韩玦武功极高,若当真动手,十个徐长续也不是韩玦的对手。
    这一切变化太快,使阮阮也慌了心神,她虽痛恨今上处处留情,却非常不解,为何徐长续会如此失态?
    难不成是怒发冲冠为红颜?
    阮阮稳定心神想了想,慢慢醒悟。
    曹不休与徐长续是好友,因为徐长续的关系,曹不休才认识了慕行首,所以曹不休确确实实只与慕行首谈音律,而徐长续才是与慕行首谈感情的那个人。
    阮阮有些羞愧,她不该怀疑曹不休,更不应该吃飞醋。
    但同时,她的心,为着徐长续一点点下沉。
    她想起一句话,伺候过官家的女人,这辈子都是不能再与其他人在一起了。
    难怪徐长续会如此疯癫,试问这天下又能有谁?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离自己而去。
    “大错已成,无力回天。”韩玦面不改色,缓缓说道。
    阮阮瞧见,韩玦嘴角已然被徐长续的重拳,打出了血迹。
    她的心,莫名被拧在了一起。
    现如今,杜敬业当权,他伺候今上,而今上又常常放纵自己的性子做些出格的事情,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宫中日子,已是艰难无比,此刻明明是今上多情,他却受了牵连,无辜被徐长续指责。
    他心中一定也很委屈,只是苦于无处诉说,唯剩隐忍。
    阮阮懂他,却因为懂他,更是为他心疼。
    “无力回天……”徐长续喃喃。
    一个大男人,闻言间泪夺眼眶,再不顾仪度,当着芙蓉阁来来往往的众人,崩溃大哭。
    芙蓉楼里,都是买笑之人,看到他的颓态,只以为他喝醉了耍酒疯,曹不休上前扶他,用男儿有泪不轻弹劝说他,但仍被他一把推开。
    “你不明白。”
    徐长续引袖拭泪,可泪珠子却似断了线般,怎么都擦不尽。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间,他缓缓举手附在唇边,张口向楼上呐喊。
    “阿沁,你放心,我会永永远远陪着你,无论你喜不喜欢,稀不稀罕,我都陪你,必不让你孤单。”
    他意态疯狂,引来所有人的围观。而就在这时,楼上珠帘轻响,随后落下来一条带着一抹猩红的帕子。
    “做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我何时喜欢过你?”清脆女子的声音,慵懒响起。
    阮阮终于在这属于徐长续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中,见到了曹不休口中的慕行首。
    第66章 伤情
    纯白帕子落下, 上面的血迹绽放如冬日隐在墙角的红梅,幽冷,高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长续先是仰头看她, 待见到落在地上的帕子时, 他微怔, 面色僵硬,有片刻怔忪,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
    他在袖下握紧了拳头,而后默默上前,将落在地上的帕子捡起,隐于袖中, 随后又一次仰头看她。
    他似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 勉强挤出一丝比哭泣还难看的笑容, 但其中宠溺,却如汪洋大海。
    “真是胡闹,女儿家的这种东西也是能随便扔的?”他说。
    就在他抬头说话间, 两行滚热的泪水从他眼角垂了下来, 坠在了他宽厚的两肩。
    阮阮想, 那里本该是让慕行首依靠的地方,可谁知竟然承载了他自己的眼泪。
    徐长续的父亲,原是太常博士又兼转运判官,徐长续本人,更是聪明异常,曹不休曾言,他六岁便能背诵诗词, 七岁更可以写诗作文。
    而论长相,徐长续丰姿秀美,颜如冠玉,看上去清冷,实则却是潇洒疏朗,坦荡豪气之人。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
    说起他的家运,倒是与今上有很大关系。
    今上初登基时,太后不许今上与先皇相见,徐长续的父亲看不过,上书请今上做天下人的表率,应该多多前往探看先皇。
    今上看了他的书信,很是感动,并偷偷前去看了先皇,父子相谈甚欢,今上感念先皇大义,又见先皇居所清贫潦倒,心中不忍,常常暗自垂泪,并又偷偷去看了他几次。
    此事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竟被太后知晓,她大发雷霆,一怒之下,以徐长续父亲为例,杀鸡儆猴,将他贬黜至偏冷寒凉之地,没过两月,他父亲便于惊惶中遗憾离世。
    而徐长续本人,更被太后指责,终生不得入朝为官。
    终究不过是太后和今上的家事,却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徐长续对国朝心灰意冷,仕途无望,便转做了商人,经营私盐生意。
    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宫围服御,军饷,百官禄傣皆仰给焉。
    徐长续就是有意做私盐,与朝廷对抗。
    他生性疏狂,不受拘束,这点与曹不休很是相投,曹府被抄后,常受他照拂,曹不休跑漕运,二人更是同风同雨,曹不休极为欣赏他坦荡,大义。
    阮阮往常见他时,他也都是爽朗洒脱的,可今日情形,真的出了阮阮意料。
    “徐长续,你是不是傻啊?你看不懂那是什么吗?”
    慕行首散着一头青丝,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轻薄的大红褙子,像极了女子新婚的嫁衣。
    她又生得极美,眼角眉梢都带着风情,应是刚刚经历了云雨,面上潮红未退,反给她增添了许多慵懒滋味。
    只是美人如霜,一开口,说出去的话,冻成了冬日冰凌,一根根直刺人心。
    她的决绝,尖酸刻薄,徐长续听了,不怒反悲。
    他久久凝视着楼上之人。
    她居高临下看他,任清幽夜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她很瘦,一字锁骨清晰可见,媚眼如丝,宛若水墨中人。
    阮阮瞧,此情此态,像是恋人在做最后的诀别,而徐长续尤不死心,仍在做着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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