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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这是中岛美嘉的一首歌。
歌曲底下漫长无止境的留言,表明了这首歌曾经是,或者正是,很多人的心声。
张放放的父母终于离婚。在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的前一天。
“这还是我给他们算的良辰吉日。”
她没有故意说笑,说话的样子很平静,但是我感受得到她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整个灵魂都在发光。
我能够看到,那些流失的,属于她的活力,正一点一点的在回来,重新汇聚,再次见面。
“储悦,你知道吗?”
“我是个从来不相信鬼神的人,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其实,我也是。
“以前就算是路过寺庙,我也不稀得进去拜一拜。”
“不过都是些泥塑的东西,怎么会真的能保佑谁。”
说这话的时候,我和张放放正站在静安寺前,隔着一条马路,同在暴雨中依旧金光闪闪又静默无言的寺庙安然相望。
灰色的云层压在天际,一步步的逼迫,不给人,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不信鬼神的人开始虔诚,只是因为他们不再相信自己。”
“当你有一个强烈想要实现,却又无法依靠自己实现的愿望时,你或许也会祈求上天垂怜。”
“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能决定他们的人生,但是他们的人生却在时时刻刻地倒逼我。”
走投无路的人,祈求上天垂怜。
跪在蒲团上的那一刻。
在内心诉说自己的期冀的时候。
内心究竟是一种解脱,还是得到成功依恋后的委屈。紧闭的双眼,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强忍着眼泪掉下来的那种倔强,这一种感情,除了面前这位金塑泥身的佛,谁又会明白。
我佛慈悲。
静默不言,端详世间,便是懂得,便是最大的慈悲。
50元一张的门票。5元一把的香烛。
在瓢泼大雨中,双手握着手中的香向着天地四方,这世间所有的圣灵虔诚朝拜的模样,是我至此为止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苍凉又肃穆的画面。
向着虚无求救。
是在一了百了前,对生活最后的爱意。
人生中每一个走投无路的瞬间,都是生活对我们对她的爱的试金石。
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给你最苦的痛。
你还依然活着。
也许这样的爱,才配得上生活的垂青。
陪张放放去静安寺上完香不到一周,她的父母就同意离婚。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
我和张放放相约了等高考完,暑假去参观世博会。
她已经做好决定。
大学她要离开上海,向着北方,找一座陌生的城市,重新找回曾经的那个张放放。
但是我不会。
我会留在上海。
“最坏的结果。”
“我们会渐行渐远。”
“但是人生总会分别。”
“不如让她来的早一点,或许等到后来我们还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就像你和陈染之。”
张放放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让我不得不信服。
她听进了所有人的劝,为了高考,为了自己的前途人生,她强硬地压抑住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她把自己埋在对分数,对学习的渴望中。
所以这一切的伤口并没有好。
她需要一段时间,一个地点,再次成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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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我终于被押去上了培训班。
储标对我的数学不太满意。
陈染之一如既往地忙。
他准备要参加复旦的千分考。
我在新东方上英语。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是上外毕业的,他除了给我们上课,平时也会接一点同传的活。课上的氛围很轻松,他喜欢跟我们聊很多他做同传时遇到的趣事。有时免不了嘴快乱开车。
上完课,我直接坐地铁去了淮海路。寒假走了一半,我们才终于有空见一面。我们的联系一直都不算多,即使是在学校,因为不同班,所以也只是偶尔会在食堂一起吃个饭。我们心里都明白,未来还在等着我们,不需要,也没有必要,操之过急。
对于他去复旦的决定,我当然觉得高兴,但是却也有点可惜。
因为按他的能力,上清华是没问题的。
陈染之说他想留在上海。
“我的计划里从来没有清华。”
“真的吗?”我特别不可置信。
“我吃不惯北方菜。”
“那你还跟我说要去英国?吃不惯北方菜,你就能吃惯英国菜了?”
“说得也是。”陈染之顺着我的意思点点头:“当时没想到这点,现在想还好没去。”
我听出来他是在胡扯敷衍我,但也懒得要拆穿他。
世博会召开在即,马路两侧的路灯上都挂满了宣传的口号和图片。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染染。”
“高考完我们去世博会玩,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约了张放放。”陈染之好心提醒我。
“没关系阿,我可以陪你再去一次。”
“其实。”
“暑假我会去香港。”
“你要跟我一起吗?”
“去香港?旅游?”
陈染之摇头;“是,也不完全是。袁升申请了港大,应该没什么问题。他邀我一起去看看。”
袁升也是十六班的,跟陈染之关系不错,也是大学霸一枚。
“人家是请你,我干什么去阿。”我矜持地推脱。
“他带她女朋友一起去。”陈染之避开我的目光,仰头看着挂着的横幅。
“他有女朋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一直有,是理工附中的。”
“你去吗?”他的语气里有点逼问的意思了。
“我——我考虑一下。”
去香港?
我除了小的时候去苏州杭州玩过,基本就没有出过上海。
“那去了香港,你还跟我去世博会吗?”我回头问陈染之。
陈染之不回答我,抬手指着路灯上的宣传横幅,没好气地开口:“他们印宣传大使的照片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给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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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分考笔试在两月下旬。
陈染之分到的考点是格致中学。
我们来的时候,校门口聚着不少送考生来赶考的家长,我随便扫了一眼,像我一样年轻的,基本没有。
“到了,你进去吧。”我朝他挥挥手。
两月底的上海还是冬意正浓的时候。
我要好看,出门的时候,大衣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圆领羊毛衫。脖子一大截都露在寒冷中。陈染之是个很怕冷的人,他冬天基本上是羽绒服不离身,完了还要裹上一根厚厚的大围巾。他脸本来就小,被围巾藏了一半,就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现在这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怎么了?是忘了什么吗?”我见他这幅好像石化的样子,有点担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