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时候我们刚结婚没多久,没想要孩子,所以避孕一直很严格。”
“平时月经情况怎么样?”苏盈袖接过她带来的诊疗记录本一边翻阅一边询问病史,“和先生是一直住在一起呢,还是聚少离多?”
“我们都挺忙的,尤其是我,做刑辩的,经常要去外地会见嫌疑人,他的工作也很繁重。”
“双方工作压力大,又聚少离多,加上疾病因素,这种情况下想要怀孕的确不是很容易。”苏盈袖接了一句,又问她手术记录带没带过来。
丁一楠摇摇头,说没带,因为查到苏盈袖今天早上的号都已经满了,就是来碰碰运气,要是可以就下个门诊日再挂号过来。
苏盈袖又点点头,“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大概,具体还要等看过你的手术和复查记录才能确定,按理来讲,你才三十一岁,平时月经正常,也没有长期避孕怀不上的历史,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你不孕,你的诊疗记录......”
她翻到病历本的其中一页看了一眼,“术前的amh4.0+,术后复查也没有明显下降,说明你还是具备排卵基础的,还是要看看你的手术记录,如果情况都好,咱们评估一下efi指数,看到底选择哪种治疗方法。”
顿了顿,她接着问:“先生在容城吧?”
“在的。”丁一楠点点头。
“我后天下午有门诊,咱们让先生也一起过来,配合做个检查,好不好?”她笑眯眯的征求丁一楠的意见,声音很柔和。
门诊有一类患者,女方辛辛苦苦来看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多少检查和治疗做了,身体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怀不上,一问老公的身体怎么样查没查过,说没有,婆家或者老公本人强调自己没问题,就是没做过任何检查,好说歹说劝动男方做检查,结果出来一看,哦,男方生不出。
这种情况太多了,所以苏盈袖她们在面对这些病人的时候,都留一个心眼,希望夫妻双方都参与进来,毕竟生孩子始终不是妻子一个人的事。
土地再肥沃,种子不好,照样长不出苗来。
丁一楠连忙点头,“我们知道的,一定配合。”
“行,那你就先回去吧,都已经到现在了,咱们再怎么抢时间也不差这一两天。”苏盈袖笑着安慰她,“路总会有的,自然怀孕怀不上,也还有其他路走。”
这是尽量往好的方面说,当然最后结论是什么,还要经过更全面的评估。
结束谈话,俩人一起从谈话室出来,丁一楠这时想起挂号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苏医生,一会儿下去我补个号吧?”
“不用,又不拿药,还是许律师介绍来的,就算了吧,反正也没几块钱。”苏盈袖笑笑,摆摆手,挂一个主治号是十五块,连个外卖都吃不上。
丁一楠点点头,笑起来的神色比刚来时要好很多,苏盈袖又宽慰两句,将她送到护士站,再往前走就是离科室最近的电梯。
刚走到那里,就看见一个小身影不知从哪里忽然扑过来,撞在苏盈袖的腰上,她吓得哎哟一声。
“袖袖阿姨!”小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笑起来咯咯响,欢快极了。
丁一楠闻声好奇的回头看了眼,见苏盈袖正弯腰搂着一个小男孩,惊喜道:“胖啊,你怎么来了?你妈妈不是说你放假就背书包回山东老家摘桃子了么?”
来的正是陈妙的儿子,大名苏盈袖不太记得住,反正大家胖啊胖啊的叫了六年,从这娃儿出生到现在六岁上一年级,当初还是苏盈袖跟师姐上夜班那天接生的呢,严格来说,她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小胖丁拉着她的手,“嗯啊,奶奶说给爸爸过生日,就回来了。”
“给没给我们带桃子来?”苏盈袖逗他,“要是没带,你就要被扣在这儿帮我们干活了。”
“带了带了,好大一箱!”他挥舞着小胖手比划。
苏盈袖一边笑一边走进办公室,看见陈妙正在在拆箱子,箱子拆开,露出一箱子粉白的大蜜桃,虽然还没全熟,但也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她见苏盈袖进来,先是递过去一个桃子,然后道:“袖袖,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苏盈袖哦了声,调侃道:“我听胖说你婆婆来给姐夫过生日了,你这是要两人世界去啊?”
陈妙一听,露出个苦笑来,“哪是什么过生日,什么生日值得千里迢迢来一趟,都是哄小孩的。”
“......不会是你婆婆生病了吧?”杨乐乐这时在一旁插话问道。
陈妙又摇摇头,“没有,是为我小姑子来的。”
“你小姑子不是刚大学毕业么?”苏盈袖有些奇怪,“前天还说快找到工作了一切顺利来着。”
办公室里大家闲着没事就说些家长里短,连苏琪的老婆什么时候排卵期快到了都清楚,因为两口子正准备要二胎,时间一到大家都让他赶紧回家努力去,争取早点摘下胜利果实。
“别提了,就因为工作这事儿闹的。”陈妙叹气,将箱子放到文件柜旁边的角落,“她不是学土木么,这专业女生少,就业也不太好找,她呢,前阵有个同班同学介绍她到自己公司去,经理直接让她过去面试,本来以为十拿九稳了,结果到了那儿,经理一看是个女的,马上就不高兴了。”
“说,我还以为你推荐的是你们班男同学,结果是个女的,实话说吧,我们招聘启事上说是男性优先,其实就是只要男的,她再优秀,大项目做起来的时候,她能去现场勘测施工吗,她还要结婚生小孩,到时候半年产假一放,项目还没做完的话,谁去监工?”
“姑娘一听不得了,当时就哭了,说这是性别歧视,要告他们。说真的,我家姑娘够努力的了,体能练得比好多男的都好,就为了日后工作不吃亏,好家伙,给整这一出......我婆婆就是担心她才过来的,她现在就想去告人家,之前新闻不也有么。”
陈妙一口气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然后问苏盈袖:“之前来找你的那位许律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电话?或者你帮忙引荐一下呗去问问,看能不能解决,别让她憋着这口气,饭都吃不下。”
苏盈袖听完立刻点点头,“行,我问问。”
说着又笑,“真是巧,他刚给我介绍一病人,我这马上还给他一客户了。”
许应接到她的电话时还在办公室,面前厚厚的卷宗,手边的冰咖啡凉气早已散尽,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沙沙的纸张翻动声。
“我以为苏医生不会记我的电话号码?”他笑着调侃道,语气里似有淡淡的惊喜。
苏盈袖却应了声是,“我从通话记录里找的号码,打错几个才找到你。”
许应顿时发出一声苦笑:“......你要不要这么打击我,难道我的号码在你那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我想请你帮个忙。”苏盈袖觉得这个问题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回答,沉默一瞬,立刻开门见山说起来意。
听闻她遇到难处,许应一愣,下意识坐直了腰,“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许律师:我大概从我师妹那里看懂了什么叫苏医生的区别对待[点烟.jpg]
苏医生:自信点,把大概去掉。
许律师:……:):)感谢在20200902 19:54:15~20200903 18:1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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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彼时正是下午将将太阳快要下山时分,苏盈袖站在曾经和许应谈过心的楼梯间,靠在窗边,将陈妙说给她听的事复述一遍。
她的语气不疾不徐,让许应不由得想起那几天看她和孕妇及家属的交流,也是这样,慢慢的,将每一句都说得清楚明白,又每一句都说到人心里去。
这或许就是她这份职业培养出来的气质,沉稳,从容,让人觉得足够可靠。
“许律师,我同事的意思是,想给她小姑子找个靠谱的律师咨询一下,当然不一定要去法院起诉对方,就是想解决这件事,你看......可以么?”
这些事她也不懂,只知道公司的做法是错的,是性别歧视,但法律依据是什么,她是不清楚的,只能问许应。
“当然,根据《就业促进法》的第二十七条,妇女享有与男子平等的劳动权利,用人单位除国家规定的不适合妇女的工种和岗位外,不得以性别为由拒绝录用妇女或者提高对妇女的录用标准,也不能在合同中规定限制女职工结婚、生育的内容。第六十二条也规定了如果违反《就业促进法》,实施就业歧视的,劳动者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许应解释道:“她的合法权益受到侵犯,要讨公道,那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最近两年我也代理过类似案子,都是胜诉的。”
他给苏盈袖解惑的同时,还告诉她,尽管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很多大学生和求职者在找工作时都会遇到这种情况,但往往会因为想着胳膊拗不过大腿而选择退让,自咽苦水,而这种态度又会促使这些企业的性别歧视越来越嚣张。
“所以我往往会鼓励遇到这种情况的女性朋友拿起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要怕麻烦,也不要担心告不赢,问题不大。”
他最后轻笑着道:“如果你这边需要的话,可以过来详细谈谈?”
苏盈袖嗯了声,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有些试探着问:“那我再多问一个问题啊,许律师你的收费标准大概多少?我好跟同事说清楚,免得闹误会。”
许应闻言倒一愣,他没想道要跟她收钱来着,“呃、咱们也算熟人了,这个就......”
“不许不要。”苏盈袖飞快打断他未说完的话,“亲兄弟还说得明算账呢,没有逮着个熟人就使劲薅羊毛的道理,你要是这样,我可不敢给你介绍客户。”
她是将心比心,自己就神烦那些嫖免费看结果的人,多的是不知打哪儿来的病人,插队进来说一句“医生你跟我看看就是个结果”就理直气壮连号都不挂,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腻歪得紧,被多坑几次就学乖了。
这是陌生人还好拒绝,要是七拐八弯有点熟人关系的,你不给她占便宜,还要到处说你小气,不够人恶心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就格外不愿意占人家的便宜。
许应约莫是没想到她对这件事态度如此坚决,愣了半晌,随即有些无奈道:“行罢,苏医生公私分明,蛮好。”
他报了个几百块的价格,并且强调过去详谈以后再收费,如果决定不把这件事委托给他,就算了,“毕竟我们挣的大多都是代理费,动动嘴皮子解释两个法条不算什么。”
苏盈袖应好,知道这还是占了他便宜,但也没有继续坚持,这份人情就算是欠下了。
许应最后问她什么时候过来,苏盈袖想了一下,“明天下午下班我带她们过去,来得及么?”
不值班没门诊的日子,想早点能下班还是比较容易的,只是不知道他方不方便。
许应看看日程表,“晚上大概几点?”
“七点左右罢。”苏盈袖连忙应好,又听见护士叫她,说有家属找,忙跟他道谢,“多谢许律师,我就把打扰你了。”
“我看你是自己要去忙了吧?”妇产科护士的大嗓门这会儿听着竟然给他一种熟悉感。
苏盈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就把电话挂断,听着那头传来的嘟嘟声,许应失笑,半晌,按内线电话叫来秘书组的蒋仪。
“明天下午......应该是七点左右,有客户过来,一位姓苏的女士,你直接带她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蒋仪有些惊讶,但也没问为什么不安排在会议室,只点头记下,老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苏盈袖对华天律师事务所久闻大名,但在此之前却从未来过,甚至很少从它楼下经过,当她第一次踏足这里,就忍不住想,当年的李女士是什么心情。
艳羡,渴慕,踌躇满志,还是暗自窃喜?
她不得而知,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也体会不了,她的人生,就应该是在一附院那样白绿相间墙砖的楼宇里,终日忙碌,看生命起起落落,听人间悲喜哭声。
挣一点微薄薪水,却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风险,这种李女士嫌弃的清贫生活,却是她和父亲之间的传承。
陈妙发现自从进了这幢大厦,苏盈袖就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问,只关切的望她一眼,又拉着身边年轻女孩子的手捏了捏。
“叮——二十八楼。”电梯提示声响起,门应声而开。
苏盈袖先走出去,直接找到前台,“你好,我和许应律师约好的,我姓苏。”
“苏女士您好,这边请,许律师交代过直接带您去他的办公室。”前台姑娘笑容可掬,态度特别好,引着苏盈袖一行人往里走。
这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空着的会议室,苏盈袖好奇的问:“不应该是去会议室么?”
“这是许律师的交代啦,您一会儿可以亲自问问他。”
走了一会儿,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女式西服的工作人员,带路的前台姑娘忙叫住对方,“蒋仪姐,你们团队的客户来了。”
蒋仪停下脚步,看见跟着她后边的几个陌生人,眉头一皱,刚想问怎么不带会议室去,又忽然想起昨天许应交代的话,立刻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来,“苏女士对吧?许律师已经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苏盈袖笑着同她道谢,这里人很少,也很安静,明明还不到晚上七点,外头天都还没黑透,室内明晃晃的灯光却早已亮如白昼,照射在地面上,可以倒映出人影来。
经过一排都是透明落地玻璃门的大小不一的办公室,终于到了许应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许应正埋头看卷宗。
“许律,苏女士到了。”蒋仪敲敲门,然后推开,侧身让出进去的通道。
许应从卷宗里抬首,看见苏盈袖时脸上原本还略显严肃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凤眼微微一眯,眼角弯上去,笑意似春风能融雪。
他起身迎上前,笑问道:“还不到七点,怎么来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