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只剩个空壳子了, 从上到下没有一个掌事的, 倒全都大手大脚习惯了, 等到陆明书察觉到捉襟见肘时,已经晚了。
金书瑶还在洋人的医院里坐月子, 每日花销巨大。
陆明书去医院接她两回,她说什么都不回来,他只好厚着脸皮到母亲面前要些钱,明珠在的时候, 没少过钱,他本以为老太太手里能存不少了,结果老天天手里那点钱早被两个姐姐扣出去了。
偌大的陆家宅院,陆明书却感受到了一块钱憋到英雄汉的窘状,他不得不再回到医院,跟金书瑶说明了情况,金书瑶还沉浸在富家太太的安乐里,听他这么一说,哪里受得住,当即哭喊起来。
两个人大吵一架,一旦失去了金钱的职称,在金书瑶的眼里,他陆明书什么都不是,他强行把人带回了家里,想从前陆家盛况,门面店都有多少个,这个时候他对钱有了概念,也才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店面都在金明珠名下,只是药铺和私房菜有他的股份,还因为离婚,被谢凤西承了去。
现钱一花没,陆家竟然只剩下了个花架子了。
陆明书之前的工作早就辞退了,他本来就是一介文人,平时写写大字报抒发自己的诗歌散文,这时候全无用武之地,三番五次和金书瑶吵架之后,金书瑶走了。
这不是她一次闹脾气,陆明书没有再去找。
孩子一直在哭,他很是茫然。
他的生活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以为他是爱金书瑶的,从重逢的那一刻,从两个人旧情复燃的那一刻他觉得他人生圆满。
年少的爱恋刻骨铭心,失去后曾经那么痛苦,在金书瑶重新跌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找回了自己热烈的心,而这个心,现在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茫然了一天,到了晚上,更加心烦。
孩子的哭啼声仿佛就在耳边,陆明书心情烦躁一回手将床边的花瓶摔落了去。
那是金明珠最喜欢的花瓶,陆明书下意识去捡,碎片一下割破了他的手,鲜血从掌心流出,他眼中酸涩,茫然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这是他和明珠的房间。
房间的摆设,都是明珠一手布置的,离婚后金书瑶非要住这个房间,住进来之后还嫌弃过。
当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现在满脑子都是金明珠,懊悔不已。
陆明书想起他们才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有钱,明珠每日早出晚归的,婚房布置得很简单,夏天过后,她总喜欢在房间里摆上一个花瓶,里面插上鲜花,冬天没有花了,她也要放假花的……
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都似乎有个金明珠,她在不停地忙碌,那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她那么柔弱,又那么坚强,任何时候,就从来没有萎靡不振的时候。
陆明书冲出家门,一口气跑到了正良药铺,赵景尧说明珠在私房菜,他胸腔当中,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越是找不见人,越是冲动。
这个时候,他脑海当中,满满腾腾地,都是明珠,她的温柔地安慰过他,她默默地陪伴过他,她全心全意为他付出过,到头来,是他错了,他以为他爱的是金书瑶,他以为他和明珠之间只是依赖,没有爱。可是一旦离开了金明珠,他却连个人样都没有了,他在金书瑶面前找回的,不是当初的爱恋,只是当初的不甘,是了,是不甘。
那明珠呢?
他们恩恩爱爱在一起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陆明书心口处火辣辣的疼,跑到饭馆进了门,他一眼看见金明珠坐在窗边。
桌子一个花瓶,上面摆着一把花,她拿着剪刀正在修剪花枝,陆明书的眼中再无其他,快步走了过去。
晚上八点多,快打烊了,饭馆还没有什么客人。明珠一手扶着花枝,一手拿着剪刀修剪,插了几朵花,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道人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灯光昏黄,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长了。
金明珠抬起眼来,见是陆明书,诧异地看着他:“陆先生,有什么事吗?”
陆明书拉开了桌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明珠,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
明珠眼帘微动,把花瓶推开了些:“什么事,说吧。”
陆明书心口砰砰直跳:“谢凤西真的是骗了你,你根本没有和他结婚,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跟你说,这北城的老百姓谁不知道,他就是仗着救了你的性命,才做的局,让你以为他是你的丈夫,其实不是。”
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但是陆明书想说,他一想到谢凤西就克制不住心底的怒火,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明珠放下了剪刀,看着他神色淡淡的:“哦?那我丈夫不是他,应该是谁?”
陆明书心如刀绞,低下了头来:“是……是……”
“是你,陆明书,对吗?”
金明珠轻轻地叹息着,似乎早已知道了,陆明书蓦然抬眸,然后对上了她平静的视线。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
金明珠眸光微动,笑了下:“陆明书,你我夫妻一场,我以为你会很了解我,但是很显然,我高估你了。你把金书瑶带回家里,那时候怎么说的?你找回了你的爱情,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你们相爱,这是最重要的,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所谓真爱,这么容易破除的吗?”
那是之前他说过的话,陆明书脑中嗡嗡作响,下意识问她:“你想起来了?什么时候?”
明珠没有回答他,只是随手把桌子上的花插进了花瓶:“手怎么受伤了?现在的结果不就是你追求的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应该很幸福的吗?”
不,他不幸福。
他甚至弄丢了最宝贵的东西,陆明书有苦难言,更是愧疚:“明珠,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能给我一个弥补改过的机会吗?”
金明珠没再看他,重新拿起了剪刀:“明书,咱们都走得太远了,回不来了,你有你的妻女,我也有了新生活,别说傻话了。”
这个时候,明珠若是打他骂他,或许他心里还能好受点。
她依稀还是那个温柔模样,只是目光不再追寻着他,她摆弄着那些花枝,时光在她身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带走,明明是一个人,他曾经最亲密的爱人,现在两个人中间,无形的有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金明珠一头短发,比之从前,更添了几分娇俏,陆明书痴痴地看着她,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明珠手腕上戴着一块新款手表,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又看向陆明书:“夫妻关系,从离婚的那一刻起,就解除了,这条路是你选择的,既然选了,就别回头,我不愿意抹杀从前你的好,就给我保留一点距离,我们别再见了。”
她这是变相在下逐客令,陆明书明白了,站直了身体。
他心中还有不甘,新生的不甘像把刀扎在心口处,令人痛不欲生。
许是猜到他的心绪变化了,明珠盯着他掌心的伤口叹了口气:“伤到了,就会留下伤口,你走过来了,留下的还有你的孩子,你若是个男人,就留点最后的颜面给自己,我不想说伤害你的话。”
看吧,这就是金明珠。
她善良,温柔,同时又很坚强,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陆明书被她这一软棍子打在心头,进退不得,他明白了明珠的心意,就像她说的,保留了最后的尊严,慢慢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明珠,你要走吗?我送你?”
明珠笑着摇头,又重新拿起了剪刀:“我不,我等一个人。”
曾经,她也那么等过他,而现在,她甚至已不再是他太太,陆明书站了好半天,这才悄悄地走了。
陆明书走了没几分钟,又一个人跑进了饭馆。
谢凤西气喘吁吁的,本来是直直冲进来的,没等跑到后面休息间,看见明珠好端端坐在窗口,先是愣住了,随即冲了过来。
明珠还在插花,谢凤西到她面前站住,还大口喘着:“金……金明珠,你没去医院?”
明珠抬眸看着他,鼻尖微酸:“你很希望我去?”
晚饭过后,先是金明珠身体不适,好像是怀孕了的迹象,紧接着,没等谢凤西高兴一会,她发现了他造假的婚书,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有没有孩子不知道,她气恼之余说要去医院把孩子流掉,然后冲出了家门。
谢凤西跑遍了北城的医院,没有找到人,最后到饭馆才发现她好好地坐在窗口插花。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到明珠身旁直接把人拎起来,紧紧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