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唇角微扬,黑眸中神采奕奕,比星光更璀璨。
被亲爹无情打击的程景安像霜打过的茄子,彻底蔫了。
程锦宜稍好一些,凑到程锦容身边,悄声问道:“容堂姐,你真想报考太医院啊!虽有行医的女大夫,不过,还从没有女子做太医的先例呢!”
程锦容略略转头,冲程锦宜一笑:“那就由我来做大楚朝第一位女太医!”
程锦宜咬了咬唇,扭了扭手指,清秀的脸庞红了一红,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我也想做女太医。”
程家世代行医,家风清正,女子同样可以学医行医。只这一点,已经胜过许多“医术传男不传女”的杏林世家。
小小少女,用羞涩的口吻提起了自己的梦想。
程锦容微微一笑,伸手握住程锦宜的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立下目标,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实现。”
她的对手,一个比一个阴险狠辣!
将要做的事,一桩比一桩艰难!
可她心志坚定,一无所惧!
便是狂风骤雨,亦要只身前行!
第十三章 药堂
隔日清晨,卯时正。
程方要早起应卯当差,程景宏要去药堂,皆是五更天起身。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热腾腾的粥羹,各式面点,还有几盘精致可口的菜肴。早饭不奢侈,也算丰盛美味。
程锦容一袭青衣罗裙,一支银钗。一眼看去,依然有种令人屏息的清艳。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是如此了!
吃了早饭,程方去了太医院官署。
赵氏昨夜便从程方处得知程锦容要去药堂的事。她没有劝阻,只叮嘱程景宏:“你多多照拂锦容。”
程景宏点点头应了。
赵氏又看向程锦容,柔声道:“锦容,女子坐诊行医,不及男子便利,总会有些不中听的话。你年少未经过世事,切忌意气用事!”
想了想,赵氏又加了两句:“若遇到什么意外,你立刻脱身回府。挨骂挨揍之类的事,让你大堂兄应对便是。”
程景宏:“……”
被偏爱了十余年的程家长子,领略到了失宠的酸意。
程锦容瞄了面无表情默默心里吐槽的大堂兄一眼,抿唇一笑:“大伯母放心,不会有什么意外。”
以她的医术,不会有意外!
赵氏听到这话,自动理解成了程锦容会乖乖听话不惹麻烦,欣慰地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
惠民药堂在京城颇有名气。
这座药堂,是由中宫裴皇后所设。
十三年前,裴皇后病重,在永安侯府静养三月,病症大有起色,熬过了死劫。不过,身体彻底伤了元气,之后几年,裴皇后一直卧榻静养。
裴皇后深受病症之苦,拿出私房体己设了惠民药堂。免费为穷苦百姓看诊开方赠药。这一举措,不知救了多少贫苦百姓,也为裴皇后赢得贤名美名。
药堂里坐诊的几位大夫,不收百姓诊金,每个月从药堂管事处领十两银子。对一个普通行医的大夫来说,工钱也算丰厚。
程景宏没领工钱,是真正的义诊。
惠民药堂设在怀远坊,在西市附近。这里也是平民百姓云集之地。程景宏每日卯时坐马车出门,辰时才能到药堂。
程景宏不喜说话,身边的小厮陈皮却是个嘴闲不住的。
程锦容随口问起药堂的情形,陈皮立刻殷勤地说了一长串:“……在药堂里坐诊的大夫,共有六个。我们公子是最年少的一个。”
“一开始,那几个大夫自恃年长行医经验丰富,在我们公子面前摆出前辈的谱。结果,他们治不好的病人,被我们公子妙手丹青给治好了,一个个变了嘴脸,张口就是小程大夫如何如何。前倨后恭的嘴脸,就连奴才都看不上。”
“还有,每天前来药堂排队等待看诊的百姓,都抢着领我们公子的义诊号牌……”
程景宏瞥了口沫横飞的陈皮一眼:“住嘴。”
这等小事,有什么可说的。
程锦容倒是听得饶有趣味,随口笑道:“继续说无妨。”
陈皮得了“青睐”,嘴皮子更麻溜了:“是,小姐想听,奴才就再说些趣事。”
然后,滔滔不绝说了一路。到药堂的时候,陈皮嗓子都快哑了。
程景宏:“……”
当初他到底是怎么挑中陈皮的?
程家是杏林世家,奴仆丫鬟也被自小调教,认识药材,学习医理。过了十二岁,就能到主子身边当差了。
程家儿郎,挑选贴身小厮也是件慎重的事。日后行医,贴身小厮亦是助手。
陈皮个头不高,又黑又瘦,擅长制药,为人也机灵。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饶舌碎嘴……
程景宏揉了揉太阳穴,从身上的瓷瓶里取出一枚润喉药,塞进陈皮嘴里。陈皮显然习惯了自家主子的体贴,咧嘴一笑:“多谢公子赐药!”
程景宏头更痛了。
程锦容忍俊不禁,轻笑不已。
程景宏看了一路没吭声的甘草一眼,暗暗唏嘘。贴身奴婢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想到程家挑选贴身奴婢的惯例,程景宏低声问了句:“甘草是二叔送来的丫鬟?”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
甘草六岁没了亲娘,八岁死了亲爹。孤苦无依,只得卖身葬父,路过的程望一时心软,买下了甘草。之后程望将甘草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五年。
程家的女儿,十二岁时要挑选贴身奴婢,程望人在边关,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女儿。特意将甘草送到了她身边。
甘草貌不惊人,饭量和力气却大得惊人,学过几年医术,也学过一些武艺,一人能敌三个壮汉。心思单纯,只听她的吩咐。
前世她逃离京城,身边唯有忠心的甘草相伴。
行外科医术时,需剖肉取骨,甚至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场景,能吓破人胆!她医术再高明,也需要人相助,诸如取刀取纱布止血之类。
听令行事面不改色的甘草是她最得力的助手。
程锦容没有多言,对甘草的信任和喜爱在目中表露无遗。
程景宏忍不住又打量甘草一眼,这个黑壮的丫鬟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就在此时,马车外忽地响起凄厉刺耳的痛呼声。
程景宏神色一变,迅疾下了马车。陈皮背着药箱,利索地跟上主子。
程锦容也随之下了马车。目光一扫,也有些讶然。
……
药堂是皇后娘娘所设,稍有家资的,既没脸也不敢来白白看诊抓药。也因此,药堂外每日排满来看诊的穷苦百姓。一个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
今日,却忽然出现了数匹骏马,以及一群衣衫鲜亮的少年贵公子。
看诊的百姓们,自动自发地让出了一大片空地,无人敢靠近。
高大神气配着玉鞍的骏马,马蹄踢踏,鼻间长嘶。身着华丽锦袍的几个少年公子围了一圈,将伤者围在其中。
数十个随从护卫,又围了一圈。一眼看去,只见人头攒动,看不清具体情形。
凄厉的嚎啕痛哭声,便是从中传来:“疼疼疼疼疼……疼啊啊啊!爹啊,娘啊,我疼啊!我的祖父啊,你的宝贝金孙疼啊!”
“贺三!都是你害我落马!我和你誓不两立!”
贺三?
程锦容脚步一顿。
第十四章 前缘(一)
京城里姓贺之人多如牛毛。姓贺的官员有十余个。不过,一提贺这个姓氏,众人第一个想起的,一定是平国公贺家。
三公四侯中,平国公府位列第一。
第一任平国公追随高祖起兵,立下赫赫战功。高祖赐下世袭爵位和丹书铁券,命平国公执掌十万边军,坐镇边关。
大楚朝建朝两百年,皇位更迭换代,宣和帝是第十位天子。平国公的爵位也传承了两百年。
如今的平国公贺凛,年约四旬,于武将而言,不算老迈。在边关再撑个五年八年不成问题。
按着大楚惯例,平国公嫡长子成亲有子后,方可请封世子,领兵出战。这也是为了武将勋贵们的香火传承。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受伤或战死,也不至断了血脉。
平国公儿子不少,从庶长子到去年在边关刚出生的幼子,加起来共有五个儿子。原配嫡子,却只有一个,在贺家这一辈的男丁中,排行第三。
贺三公子在京城声名显赫,丝毫不弱于杀名卓著威震边关的平国公!只是,这名声说出来不怎么好听而已。
斗鸡走马,挥金如土,仗势欺人。
骄纵轻狂,暴躁易怒,性情跋扈。
堪称大楚朝第一纨绔公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贺三公子每日混在一起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譬如卫国公府的江六公子,譬如靖国公府的叶四公子,再譬如平西侯府的朱二公子等等。
举凡勋贵门第,根深叶茂,儿孙众多,出几个纨绔败家子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们都不是嫡长子,轮不到他们承袭爵位支撑家业。闲散浪荡欺男霸女之类的小事,家中长辈索性睁一眼闭一眼。逛青楼喝花酒骑马打猎什么的,随他们去!
贺三公子就不同了。
平国公儿子虽多,原配嫡出的只有他一个。如无意外,待他成亲生子后,便要向朝廷请封世子,上阵领兵。将来还要承袭平国公爵位,执掌边军坐镇边关……
这么一想,就连京城百姓们都无法淡定了。
大楚朝驻守边关保家卫国的十万边军,怎么能能交到这等纨绔子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