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的记忆涌现出来,几次盛大家宴上于心然都见过这个人,年岁大概与自己相似,大人们嘱咐不许碰触他,他男生女相,总是默默不言坐在廊下看其他孩子玩耍。印象中是个很安静会淡淡笑的孩子。后来家中再举办家宴,就不见王家带他过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那个特殊的孩子似乎没长大多少,如神仙般与岁月一道遗世独立着。
那人看向她的那双眼眸清澈无比,像是传递一个信息说:他也记得她。
一阵说不清是惧意还是歉意的情绪涌上心头,于心然别过眼,浑身微微颤抖,只交待守卫,“将他看好,别苛待。”
这样的人即使是个疯子,模样如此出尘灵动,怪不得王家一直不舍弃。
徐雁秋很快写好匿名信不着痕迹地派人送到王家。于心然不知信中说了什么,但徐雁秋状元出身,思路清晰、文采了得,这封书信定会叫王家不得安宁。
果不其然,没两日宫中传出消息,侯夫人的长兄王伯德在朝堂之上自行请罪,将当年如何残忍杀害许墨一家颠倒还白欺上瞒下之事一一交待了个干净。
王伯德官至一品,当时朝堂之上其他官员皆瞠目结舌。大家只听说过被大理寺和都察员联合审问不得不认罪的官员,从未见过主动在君王面前承认交待的。当时文武百官都觉得王大人莫不是被什么妖物附身了不成。
这可是桩惊天冤案,更关乎先皇的名声,若坐实了说出去便是先皇昏庸、忠奸不分。
不出所料。皇帝听后当庭发难,立即命大理寺着手去查。这些都是徐雁秋来行宫向她细细描述,皇帝不能再护着王家,也不知此刻他是何等心境,总之于心然心中终于痛快了一回。
这才起了个头,经过王为意的指点,于心然已然有了万全之策,父亲如此狠心,她也顾不得于家死活,即使接下来事情败露,她也能叫王氏生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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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自王伯德当庭主动请罪起, 过去了整整半个月。这件事迅速成了京城上至王亲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家饭后话题,大理寺同刑部搜罗了不少人证,足以确定王伯的所言非虚。
事情竟比想象中更顺利。
于心然就在行宫之中等着皇帝亲自降罪惩处, 即使他有心包庇, 迫于民意也必须处置王伯德。最严重的的便是全家斩首,但皇帝向来虚伪,面上装得仁慈,自然不会真这么做。不论如何, 没有回头路了,这次必须夺了王伯德的命。
王家这些年只靠着往伯德独自支撑。于心然心中清楚盘算,只要王伯德倒下, 王氏没了靠山,自己便不顾身份,亲自去大理寺告王氏的状为妹妹鸣冤。
连着多日未好好用膳,她瘦得手臂上的镯子又宽松了几分,可以直接掠到手肘处。今夜终于命行宫御厨做了暖胃的清汤面,食之浑身暖意融融。
十一月末的山间夜风, 拂过脸颊时激起丝丝凉意, 也略微带走她心中的焦躁怒意。等一切结束之后, 若能全身而退, 她决意彻底离开京城, 可能去幽州, 也可能去江南,或者去草原,去皇帝曾经答应过带她去的地方。
此时皇帝在宫里做什么?心里一定怨恨她吧,是她打破了他极力维持的平衡局面。
“娘娘!”一喜神色慌张地跨进大厅,快步来到于心然身边, 附到她耳边用四周宫人们听不见的声音道,“守卫们吃晚饭发现山下那个疯子不见了。”
“什么?”她仓皇从矮桌边站起,膝盖重重撞到了桌角,“快派人出去找。”
难道是王伯德发现了他的日子是她所绑?这几日正要定他的罪,若手里失去这筹码必定会功亏一篑。
“信得过的守卫已经派出去找了。”
“将所有行宫守卫统统派出去找!别管知情不知情的。”
一喜得了令,立即出去办。
于心然方寸大乱在原地来回饶了几个圈,实在坐不住也下山查看。再次来到山脚成片阴森的矮屋中,一切都静悄悄的并未有被暴力弄坏的物件。
原来,连着时数日平安无事,守卫放松警惕,晚膳时分只锁上几道门,便玩忽职守一起喝酒去了,再回来发现连着三道锁都被打开,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群蠢货!
于心然无力地坐到房中圈椅上,四周一片黑暗寂静无声。冷静思索片刻,若已经被王家发现,那必然不会悄悄带走,定会大张旗鼓地来索要。
定是别人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件事,也许是谢清,想借这一趟浑水获取更多利益。也许是皇帝,意在息事宁人。王伯德之子大概是找不回来了,就看明日会有什么动静。自己再见机行事。
忐忑地熬过了一夜,次日午时,果然有消息出来。
“娘娘,听闻今日朱雀大街上突然出现一疯子,拿着利器四处伤人,还、还杀了一个人。”
“确定是王伯德的儿子?”于心然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难道昨夜自己料想错了?那个疯子真的是自己逃出去的?!还、还杀了人......
“是他,现在京城所有人都在传有个漂亮的疯子于闹市行凶。人已经被府衙带走关进了大牢。”
糟糕了!她立即提着裙摆往内室跑,翻出自己的贵妃令牌,“福禄呢?!”福禄是跟着她从幽州过来的得力小太监。
小太监听到传唤立即从门外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快,你拿着这个令牌先去府衙要人。千万不能叫王家抢了先!”
“是!”福禄双手接过令牌就去办。
若只是逃走还好说,行凶杀人了......于心然心里越发煎熬,她好像牵扯出更多的祸事来。不由想起去年小琴的事,小琴被皇后幽禁在寝殿折磨,自行逃了出来还跑到芙蓉轩劫持她。
这两件事何其相似,皇后因为小琴之事失了凤印,而今日她的角色正如当时的皇后,接着会发生何事根本无法预估。
怎么会放他逃跑呢!接二连三的噩耗真的叫她心力交瘁。于心然伸手将窗木桌上摆放的花瓶摆设尽数推到地上,刺耳的破碎声四起,引得寝殿墙边站着的几个宫人吓得跪伏到抵得上,“娘娘息怒。”
无力地坐到冰凉的地面上,这究竟怎么回事!定有奸细,她从去年就感知到了,似乎做什么事情都会有曲折,从未有过一帆风顺之事。
“娘娘,不要过分忧虑,一切都会好的。”一喜伸手要将她扶起。
是一喜吗?于心然有瞬间的怀疑,抬眸看向身边之人,眼神吓得一喜也推开几步跪到地上。若谢清收买了一喜......不可能,如果一喜是谢清的人,自己早就有无数的把柄拿捏在谢清手中了,还能活到今日吗?
很快福禄就回来复命,双手抬着贵妃令牌道,“娘娘!奴才办事不力,听闻王家有人早已经去府衙取人。”
“被王家抢了先?!”于心然崩溃道。
“不是,而是此事动静太大,百姓愤怒,府衙门口已围满了民众。王家人也没能把人带走。听闻府衙要将人交由刑部处置。”
事情闹大了......
于心然想借此扳倒王家,王家在朝堂上的仇家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扶住额头,王家华家同气连枝,谢清的父亲眼下,如日中天,谢家只差一个后位,定会抓住这个把柄大肆做文章。
先不要慌,看看事态如何发展下去。
***
两日之后,朝堂之上再也无半点消息出来,于心然终于坐不住,命人将徐雁秋叫到行宫。
“现在究竟如何了?”
徐雁秋行了一礼,“可以说是功亏一篑。谢家参了王家纵子行凶,杀害无辜百姓。王伯德他认下此罪。但这罪不及家人,皇上下令,只将王伯德的儿子被关进天牢,永世不得放出。这消息明日就会传来,到时候便可安抚城中百姓。”
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那许墨的贪污案呢?”于心然紧紧皱着眉头。若这件案子不能扳倒王伯德,以后就无任何希望了。
“人是贵妃父亲杀的。”徐雁秋忽然直视着于心然,道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谁是本宫父亲杀的?”她不解。神色紧张、眉头微蹙,双手抓在百褶裙边,头上的红宝石步摇轻轻晃动着。
“许墨。”徐雁秋吐出两个字。“就因此事,这几日大理寺、刑部、宗人府,朝堂之上都乱了套了。”
于心然瞬时捂住了嘴,回转过身背对着徐雁秋,“所以呢?”
“王伯德没了掣肘,闹市杀人案发生的第二日,他便在牢中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口供,否认贪污、杀人、弑亲、欺君。”
若要洗白自己,必得将祸水东引。
徐雁秋跪在地上,却不失铮铮铁骨,一脸正气道,“王家和于家反目。绑架之事王家也已经知晓。王伯德说于侯绑架他儿子,逼得他不得不当庭认罪。这几日他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于侯身上,也就是贵妃您的父亲。王家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人证、物证......”
“怎么可能?我父亲当年只是协助他治水,他如此攀诬、”
“大理寺卿作了人证。”徐雁秋不得不吐露最重要的信息。
大理寺卿果然已经叛变!去年华家因长子华长明被暗杀一事,贿赂大理寺卿想他污蔑是谢家所为,没成想此事泄露,反而帮了谢家。
大理寺卿的女儿一进宫就去讨好谢清,当时于心然就已经怀疑大理寺卿早已经投靠谢清故意透露华家行贿之事。
“此事于侯还不知情。”徐雁秋道,“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瞬间于心然心中百感交集。父亲近年来真的越来越昏庸,于家毁在他手中毫不奇怪。
“那个许墨,真的是我父亲杀的?”一切都反噬了。
“千真万确。”徐雁秋确凿道。
如此混乱的局面,于心然发觉自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娘娘,侯爷在外求见,说有急事。”宫人在外禀告。
正如徐雁秋所料,父亲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替罪羔羊。她同徐雁秋对视一眼,转而对宫人道,“请他去大厅等候。”
祸兮福之所倚,王伯德反咬一口,仔细想想倒是给她开了一条捷径。
她晾了于侯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才去大厅。
父亲早已经没了前些时日的冷漠和不容违抗的态度。他满脸的惊慌,大有遭灭顶之灾时的绝望,才到门口他便自己匆匆迎了出来,“女儿!贵妃娘娘!王家要冤死我啊!”
“王氏呢?”于心然冷着脸问。
“我将她送回了清凉庵,他们王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杀我女儿还不算,竟然还想杀了我,亏我将他们当亲戚!”于侯急得直跺脚。
“原来父亲知道妹妹是为王氏所杀。”
这句话挤兑得于侯无处可站,只能硬着头皮道,“现下最要紧的是,你快进宫求皇帝,就说父亲我是被冤枉的!你妹妹的事以后再说。”
“许墨不是父亲亲手所杀?”于心然反问。
“这......”
“究竟是不是?”于心然心中全然没了对父亲的畏惧。
“是!可我当年也是为了家里,若我获罪,还有你今时今日的贵妃之位吗?于家早就垮了!眼下也是如此,你别问了,快去宫里求情吧!”
真荒谬!“皇上向来公私分明,此时闹成这样,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父亲朕杀了人,女儿去求皇帝他也会不留情面,很可能连女儿一道责罚。”
“我若获罪,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度过?!”于侯才装了一会儿便装不下去了,急得扬起手要打。
于心然哪里还在乎自己如何。要解开如今的困境,只能将大理寺卿和谢家勾结之事透露出来,可是这并非她的目的所在。
若父亲获罪,侯夫人便连坐。
“要女儿去求情可以,父亲先杀了王氏。”她只一心要王氏给妹妹陪葬,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于侯一听这话,气得不轻抬高了声音道,“你疯啦!她一死,王氏兄弟也会要了我的命。”
“他们现在为保全自己,将贪污、欺君的罪名统统怪到你头上,还不是看你好拿捏。父亲以为自己还能保住一条命吗?”于心然质问。
于侯脸上悲戚,拉住于心然的袖子,恍若抓到了救命稻草,“父亲就你这么一个指望了,只有你能求皇上开恩。可是王氏真不能死,她若死了,即使我脱罪,往后也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你要为将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