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妈妈批评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很委屈,我也是小孩,也需要被人关注,可就因为比弟弟早出生几分钟,我只能当大人了……这样的责任感从我有意识以来,一直持续到现在,弟弟可以无忧无虑,可以自由地追求想追求的人生,我却不能。”
戚屿不敢表现得太急进,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才委婉地继续:“我爸妈在我和我弟十岁那年就离婚了,那之后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他做事业,我在家里一个人寂寞,就跟在他身后,每一天都会有人对我说,哦,你就是戚源诚的儿子,你要好好学习,以后帮你爸爸分担压力啊……申请斯泰福,学经济,做管理,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我该承担的责任而已。
“去年暑假开始,我爸让我接触公司实务,我每天面对的都是商场的尔虞我诈,见到的每个人都在跟我虚与委蛇。我要装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还得时刻思考这个人是不是想利用我,那个人是不是要算计我,我不能说错一句话,行错一件事,因为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章承宣苦笑一声:“所以,你现在后悔相信我了么?”
对方终于有了回应,代表他刚刚在认真听,而且已经进入到自己的故事里来了。
戚屿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他并没有回答章承宣的问题,而是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这样的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我第一次被绑架,是在八岁那一年,绑匪也把我带到了类似的地方,那些人手里有刀,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鬼煞修罗,我除了偷偷掉眼泪,什么都不敢,连呼吸急一点,都怕他们一不高兴,就把我捅了,我就再见不到爸爸妈妈了……
“你说我在云端上,可我自己一点不那么觉得,我只觉得每天都好累……呵,比起当什么财团继承人,我更想要过轻松一点的生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爱自己想爱的人……我喜欢音乐,喜欢地理,喜欢浪漫的星空,可是这些我都没有时间去做。你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你叫我去银山公园,我喜欢你身上那种周到和热情,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我的老师却告诉我,我这样的身份,就算交朋友,也只是利益交换关系。”
“……你的老师?”
“嗯,是我的私人教师,就是你之前猜过的‘智囊团’,其实我身边并没有什么智囊团,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他教了我很多知识、道理以及在商场里的生存法则,还教我怎样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维持自己的原则与初心……一开始,他的确不支持我和你交朋友,还说你的成长环境太复杂,担心我不是你的对手。”
章承宣反问:“既然如此,你去年为什么还要帮我?”
戚屿:“因为你来找我帮忙时,我从你说的话里听出了你对你母亲的关心,听出了你对摆脱原生环境的渴望,环境造就人,也能改变人,我想,你可能对我别有所图,但绝对不是大恶之人……在帮你这件事情上,比起衡量功利性的得失,我更在乎我是否坚守了自己的做人原则,我愿意相信人性之善,愿意相信同窗情义大过于利益。”
章承宣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戚屿听出他的状态变化,继续道:“你刚问我有没有后悔,说不后悔肯定是假的,我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大好,爸爸又只有我一个能帮他的儿子,我要是出什么事,他们不知会有多担心……但我与其说我是后悔相信你,不如说是在懊悔自己没有再周全一点,进那个楼梯间之前,我犹豫过要不要先给我的保镖打电话,但我想到那个人是你,是你让我放松了警惕……”
墙边传来一下抽泣声,章承宣哭了。
戚屿没有松懈,进一步动之以情:“章承宣,纵使你谎话连篇,纵使你利用过我,可在我心底深处,我仍然是愿意相信你的。”
章承宣哽咽着道:“你别说了……”
戚屿配合地噤了声,空旷的厂房里只剩下章承宣压抑的抽泣。
戚屿等啊等,等章承宣哭过以后慢慢平静下来,才接着开口:“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才做出这样的事,但我想,你肯定也有你的苦衷……”
“立早集团的情况很糟糕……”章承宣缓了两口气,自言自语般对着戚屿倾诉起来,“我二伯是个专司吃喝嫖赌的混子,不但自己赌,这两年还带着我大伯迷上了赌博,两个人在澳门赌输的钱少说有一个亿,如今,集团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一团乱账,除了我爸管着的菲亚,所有公司都在亏钱……坦白说,整个章家也就我爸一个干实事的,但他只是菲亚的一个总经理,菲亚是立早的,只要有立早的股份,谁都能从中插一脚,其中管得最多的就是我二伯……”
戚屿试探道:“他们是不是都对你不大好?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章家不把你当个人。”
章承宣:“其实,我爸对我还不错,也有心栽培我,但我毕竟是章有发的骨肉……没错,他们兄弟也斗,我站我爸这一边,他怕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拿各种事考验我,那些跟章承欢有关的证据,都是我爸让我给你的,也是他想借你们的力量先搞垮我二伯在菲亚的势力。”
戚屿:“原来是这样……”
难怪章承宣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却能拿到那些东西,听了这几句话,当初他疑惑过的问题便能被解释了。
章承宣:“今年我爸好不容易促成菲亚和红妆的合作,二伯没了钱花,又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成天来要钱,还要瞎指挥,林焕和我们合作后没多久就知道了立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放话说这次新鸟商会是最后一个机会,我们搞不定他就撤资,他一旦撤资,立早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支撑菲亚红妆的发展,加上我们刚得知天宝集团可能入股司源,一旦这次输了,菲亚也会一落千丈……”
戚屿:“所以你们就想了这个主意?”
章承宣:“嗯,你们把章承欢送进局子,二伯本就怀恨在心,得知这次又要跟你们竞争,就说直接绑了你,既能叫你们放弃和新鸟的合作,又能稳住林焕,一石二鸟。我爸也没有反对,对公司有利的事,他们还是能达成一致。但这次绑架,章家太容易被怀疑,他们便叫我也一起被绑,假装菲亚也是受害者,这样就能减轻嫌疑。”
戚屿问:“他要怎么让我们放弃和新鸟的合作?如果直接威胁不也容易暴露么?”
章承宣:“其实你八岁那次绑架,还有去年八月那次,都是我二伯做的,我听他吹牛说起过,他接触社会上的三教九流,对这种事熟门熟路……他说,你爸要是聪明,一分析就知道该怎么做,到时,合作是你们自动放弃的,警察查不到证据,我们‘获救’后,菲亚什么事都不会有。”
戚屿听到三次都是章家策划,咬咬牙,强压下内心的怒火,问章承宣:“既然你是配合绑架,刚刚那些绑匪……不会真揍你吧?”
章承宣沉默了两秒,才说:“他们接到的应该只是中间人的指示,为了事后不让警察看出问题,任务就是绑架我和你两个人。”
戚屿惊道:“所以他们是真打了?”
章承宣“嗯”了一声。
戚屿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那章家兄弟为了绑架自己,居然连亲儿子都舍得送过来做苦肉计,简直毫无人性……
过了一会儿,章承宣又道:“但你放心,绑匪应该不会要我们的性命,如果出了人命,性质就不一样了吧……中间人可能只叫他们拖时间,等二伯他们的目的达成,自然就会放我们走了。”
应该……可能……
戚屿听出来,这话章承宣自己都说的有些不大笃定。
他一颗心又吊了起来,问道:“你怎么确认那些绑匪真会按照规矩办事?他们打你打那么凶,而且还带着刀子,万一呢?”
章承宣沉默了。
戚屿接着道:“再说,你现在把这些都告诉我,也等于是……”
他本想说,章承宣告诉自己这些,等于是交代了他和章家人的犯罪事实,但转念一想,口说无凭,章承宣现在能这么说,等见了警察,也可以不这么说,说法不同那就是罗生门,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戚屿便迂回道:“这毕竟是刑事犯罪,万一被查到什么证据,你就是共犯,我们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有了斯泰福的文凭,你在哪里混不好?为了你这些,你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前途?呵……”章承宣轻笑一声,幽幽道,“我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章有发不肯认我,我爸认了我,我还能有什么要求?你刚说,你爸只有你一个儿子能帮他,其实我爸也一样,他不能生育,没有子嗣,人还有点偏执,好起来,真情实意地搂着我叫儿子,给我钱花,就像个亲爸爸……坏起来,拿皮带抽我、打我,觉得我不是他的亲骨肉,早晚有一天会走……我恨他的坏,但也感激他的好……二伯想出绑架的主意后,我爸让我把你骗出来,我反驳过,我说你身边一直有保镖跟着,也不见得会信我,我爸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个废物,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最怕他骂我废物,戚屿,你从小就有爸爸,你不会知道我的感受……如果他嫌弃我,不要我,我就没有爸爸了……”
戚屿为章承宣这番话感到内心震荡,觉得其可恨又可悲。
他试着为对方找开脱的借口:“这样说来,你还是被逼的,不管你爸待你如何,你至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真被查到什么呢?你爸跟你二伯既然不对付,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将这事全推到你二伯头上,你是被胁迫作案,警方不会定你的罪,你二伯被抓了,你爸也能相信你对他的忠心了……”
边上发出章承宣调整姿势的动静,他许久没说话,好似真开始琢磨起戚屿的提议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插曲】
戚屿:他跟我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戚枫:普通?我可是f大的校草!
戚屿:小时候,他差点溺水,妈妈还批评了我。
戚枫:啥?还有这种事儿?
戚屿:你闭嘴!什么都不干还不能让我借用一下编个故事了?
戚枫:你、你编!……随便用!
(溺水的事没有,但有类似的经历,所以情绪是真的。哥哥的委屈从来不开口对家人说。)
第182章 别再走了
凌晨四点, 傅延昇坐专车抵达洪斌浜,他提前叫司机在距离定位点还剩两千米左右的停下,给肖黔打了个电话:“你人到哪儿了?”
“快到了, 差不多还有十分钟。”肖黔说。
“我给你个定位, 你直接来这里跟我会合。”
挂了电话, 傅延昇坐在车里对照着地图往外看了一圈,放眼所及处都是有农房和乡村民宅, 但穿过这一片,就是那塑料厂和染料厂的后方。
傅延昇记得,绑匪携带的定位不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 而是从两厂正面的同兵路进入的, 那边前方几乎无建筑遮挡, 半夜若有车子经过, 对厂附近的人来说简直一目了然。
万一绑匪还在那厂房附近蹲守,他们从后方穿过去能增加搜寻时的自身安全系数,也不容易打草惊蛇。
肖黔很快到了, 两人在马路边的路灯下会合,傅延昇一看,对方只带了条警犬。
傅延昇愣道:“怎么就你一个?”
肖黔指着身边的警犬道:“这不算?”
傅延昇:“你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过来?”
肖黔没好气道:“我tm是搞特殊才介入这事件的, 能给你借条狗来就不错了,你还想让他们地方刑警听我指挥啊?能找着人再说吧!”
傅延昇皱眉:“行了, 赶紧找吧。”
“你等等, ”肖黔叫住他,“有你老婆的贴身物件么?先给它闻闻。”
傅延昇:“……”
傅延昇蹲下身:“让它闻一下我吧。”
肖黔:“???”
傅延昇解释:“我跟他用同一款香水,十五个小时前才刚分开,在那之前我们腻了一晚上加一上午,这衣服……估计也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肖黔:“…………”
傅延昇已将这附近的地形和那两个厂子的具体位置印在脑海里。
警犬嗅了傅延昇一通, 两人便牵着它悄无声息地穿过民房区域。
这个时间,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越往北走,越感觉荒凉,等快逼近厂子,只见方圆五百米内连一盏路灯都没了。
傅延昇刚在车上已经查过,得知这一片因为用地属性变更,那两间厂房已经被县政府回收,基本处于弃用状态。
四周荒无人烟,简直是藏匿人质的绝佳地点,如果绑匪真带人躲在这里,且戚屿他们又处在无法发声的状态,根本没这么容易被找到。
趁着尚未接近核心位置,傅延昇低声问肖黔:“你刚说地方警察已经来这一带看过了,什么时候?怎么看的?”
肖黔:“差不多凌晨两点,我那会儿刚跟兴市市局的人会合,听他们说不确定人质有没有人身危险,就在这附近草草绕了一圈,后来发现定位在兴市南部加油站停留,一群人又往那去了。”
傅延昇:“他们带狗了么?”
肖黔:“就是因为他们没带我才带,否则这大半夜能找着个屁。”
两人足足花了三十分钟,才徒步摸那厂房的后头,这附近弥散着刺鼻的化工原料味,让傅延昇深深地皱眉,这么重的味道,对警犬搜寻会是很大的阻碍。
肖黔建议他们先分头找,每隔五分钟发一次手机信号,发现不对劲立即返回集合点会合。
傅延昇应了,之后肖黔带着警犬去了染料厂,他独自去探塑料厂,塑料厂南面的围墙墙体有个巨大的豁口,傅延昇见四周无人,便侧身入内。
厂内一共有三间大房,傅延昇贴墙慢行。四周实在太安静,他每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四周环境,听听附近的动静。
走到第二间附近时,手机微微一振,傅延昇躲到隐蔽处掏出来一看,见肖黔发消息道:“我刚从染料厂那边绕过去,发现塑料厂门卫亭里有个人在打盹,疑似绑匪,你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半夜三更有人在废弃厂门卫亭里打盹!?
傅延昇知道自己赌对了,赶紧回复一句:“我已经进到里面来了,还在搜。”
肖黔:“注意隐蔽,我再探查一下外部环境!”
傅延昇打起精神,越发谨慎小心,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才挪到最靠东面的那一大间。
可能是废弃已久,那个建筑西侧的窗户全是破的,傅延昇才靠近窗下,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他驻足聆听了两秒,熟悉的嗓音让他几乎欣喜若狂。
傅延昇抖着手掏出手机,快速给肖黔发了消息:“人在这儿!”
肖黔立即问:“他们情况怎么样?”
建筑有两层,傅延昇试着从一楼的破窗看进去,见里面一片昏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