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个膝盖老老实实地扣在胸前,整个人抱成一朵圆蘑菇,扭过头看姬沉时,又像极了一只钝钝的笨猫。
她讪讪地企图做出一个符合剑修身份的端庄姿态,却碍于姬沉怀里空间太小,两人周围那些密不透风的草株,又像是随时会发出响声的墙,硬生生将他们困于方寸,就只好悻悻地维持着乖巧抱膝蹲。
姬沉手掌滑到凌酒酒的右手腕,摩挲两下,确认红线不在了,又摸到一点结痂的凸起,结合这里修为无用的规矩,不难猜到是有树枝刮断了红线。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地拧着眉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检查着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片刻,他发现凌酒酒一双明亮的杏眼盯着自己看,了然凌酒酒有话要说,才将视线落入她的眼睛。
少女圆圆的眼睛因焦急泛着红晕,小扇子一般翘起来的睫毛还带着朦胧湿意。
定是委屈极了。
也对。
他仔细呵护的女郎,自从琉璃城之后,凌酒酒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身边,此次自己被困在雪中,又被辛扬和项乾罗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不难过?
呵,辛扬、项乾罗。
不知好歹,自寻死路。
姬沉按下怒火,竭力思索身上带了什么灵药与小玩意可以哄小姑娘开心,便见她泛着水泽的樱唇张开来,谨慎地作出口型,道:“师兄,你疼吗?”
软绵绵、娇滴滴的女郎在他怀里,没有委屈哭诉,反倒在担心他。
无声的言语,像是一把锤子,将他坚石似的心脏揉碎,变成了满腔的柔情,将心脏涨得发酸。
冷漠惯了的剑修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激烈的感情,当下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凌酒酒看姬沉不说话,略略慌急,小心道:“师兄?很疼吗?”
心仪的女郎抬着小脸,满面焦急地望过来,世间郎君十个里面有十个舍不得她担心,势必作出风淡云轻的模样。
更何况姬沉这样的修士。
他生来就不太能感受到疼痛,又是踩着血泊走上来的,更加不怕疼。
然,姬沉不做人也不是两三天了。
他回过神来,眼神飘了一瞬,接着隔着一层门服,把玩着凌酒酒一折便断的细弱腕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
甚至还演技爆棚、变本加厉地轻声“嗯”了一下。
凌酒酒大骇。
姬沉一向以比师尊更靠谱,比师尊更坚强的形象示人,仿若伤病都要绕着他走,此时却承认了难受,可见他正在经受着非人的折磨!
凌酒酒手忙脚乱地在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丹丸,一股脑地往姬沉嘴里拍,知道的是在喂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填鸭。
可怜谪仙一般的清冷剑修两个腮帮子被填满,一张棱角分明的帅气脸庞撑成了过冬的仓鼠。
他还没说话,便被凌酒酒眼疾手快地用手堵住了嘴。
姬沉:??
凌酒酒变了。
她变得非常陌生。
在敛月谷,她痛的时候不是要吹吹吗?
为什么角色互换了没有吹吹了
那厢,凌酒酒生怕他吐出来,贴心地手动给姬沉关了闸,然后陷入了深思。
姬沉这么疼,指望他大杀四方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既然姬沉饱受折磨,那么项乾罗很可能也无法施展。她上去搏一搏,说不定单车可以变摩托。
从辛扬魔核爆体时,项乾罗的反应,凌酒酒猜测种下魔核的那位归墟师尊,很可能与魔尊有联系。
甚至就是魔尊本人。
如果是普通魔修种下魔核,身为魔王的项乾罗没道理不知道,更没必要情绪那么激动。
能迷惑魔王的,只有魔尊渊冥一人。
换句话说,项乾罗大概率和他们一样,亦不知道魔尊降世后的真实身份。
那么,天阙峰的长霄师尊、掩月峰的霓玉师尊、点星峰的昊元师尊和千鹤峰的无妄师尊,究竟哪一个与渊冥有关?
敛月谷中散播落语情毒的弟子来自千鹤峰,辛扬同样是千鹤峰真传,任凭谁都要自然而然地怀疑那位一直闭关、从未露面的无妄师尊最有嫌疑。
但根据原书,姬沉是无妄的劫身和转世。
凌酒酒无条件相信姬沉,他不可能有问题。
思维进入僵局,她一筹莫展,想来想去,只有从项乾罗身上入手。
首先,她有三个问题要从项乾罗那里找答案:
第一,项乾罗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
——是渊冥在幕后操纵吗?
第二,项乾罗不知道是谁给辛扬种下魔核,既如此,他又怎会知晓辛扬身负魔核?
——或许,渊冥有一条同魔域联系的暗线?
第三,辛扬帮项乾罗做了什么?
念及此,凌酒酒心生一计。
根据“反派得手前百分百变身话痨定律”,只要她佯装被打败,项乾罗一定有问必答,不问也答,自动自发化身为一本打开的《十万个为什么》。
打定主意,凌酒酒转眸看向姬沉,见他满口丹药都吃下去,才自觉失礼地收起手,比划口型,道:“还疼吗?”
姬沉眯着眼打量她。
半晌,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然后一点也不在乎项乾罗就在附近,张开口,哑着声音道:“酒酒,你忘了在敛月谷要如何止痛?”
凌酒酒猛地转头看向周围,岂料项乾罗娇小的身躯完美消失在草株中,她悚然一震,又仔细检查了前后左右的草丛没有异动,这才略微安心,急得瞪了姬沉一眼。
师兄!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现在是你光明正大的时候吗!?
还有——
灵丹妙药不管用,怎么止痛直说不好吗?
现在是你傲娇的时候吗?!
叹气。
如果项乾罗发现了姬沉,一定会增加警惕,她的法子就行不通了。
那厢,姬沉等不到凌酒酒的回答,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自问自答一条路了。
但说出那两字,简直是要将他的老脸扔在地上摩擦,姬沉艰难启唇,面色僵硬,堪称咬牙切齿,道:“吹、吹。”
凌酒酒的第一反应:?
敛月谷的吹吹是什么?
哦,好像是她中毒的时候乱撒娇要吹吹。
所以,姬沉要她吹吗?
凌酒酒的第二反应:!
讨、讨厌。
吹吹才没有用呢!
可姬沉面色这么认真,像是照本宣科一样说出这样的话,凌酒酒反而生不出怀疑。
现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凌酒酒尴尬地移开视线,用口型问道:“哪里痛?”
姬沉唇角带上笑意。
四面都是高粱一般的纯白草株,小小的黑衣少女的脸上带着绯红,嘴唇粉润,像是桃花又像是樱桃,两只手在膝盖上不安地缠在一起。
他的心像是放在糖霜里滚了一圈。
世上为何有如此可爱的女郎?
忽然,前面草株晃动,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呵呵。痛吗?老子给你吹?”
项乾罗缓缓站起来,猩红长刀横在肩上,睥睨着半蹲在地的凌酒酒和姬沉,享受着此生也许只有一次的在平地俯视姬沉的机会。
凌酒酒害羞退散:!
可恶!
还是被发现了,计划要变!
姬沉眼中乍现寒芒,冷冷地望向项乾罗时,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他优雅地站起来,从容地将凌酒酒拨到身后。
项乾罗不甘示弱地看着姬沉,眼珠从骄傲地向下翻,慢慢变成不甘心地向上翻。
他最终向命运妥协,退后两步以减轻脖子的压力,恶狠狠道:“老不死的!怎么哪哪都有你?”
凌酒酒惑然从姬沉身后探出头。
然后被他按了回去。
她狐疑地看着姬沉。
刚才没来得及深想,为什么姬沉和项乾罗像是早就认识了?
莫非,姬沉早已找回无妄的记忆?
对面,项乾罗旋即邪魅一笑,单手轻抚额角,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苍白的唇,变身修仙界的大油田,自信而中二道:“此处修为被捆绑,你们未必赢得过我!我要世道由我纵横,我要大道以魔为尊,我命由我不由天!”
凌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