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语气不合吵到一起,其实都是积攒起来的矛盾,王秋英干脆趁着这次把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包括她心里的不平和委屈。
纪榕拽着纪葎的裤腿,眼睛瞪得直直地,她还惯来觉得高家是她见过婆媳关系最好的了。
“要是大舅哥真有这意愿,年后就跟我去北京城吧。”嘈杂声中,纪葎冷静自持的音调格外清晰。
王秋英的嘴瞬间闭上,充满希冀的眼神瞬间看向纪葎,“妹夫,你这话当真?”
包盼珍目光紧接而至,“纪葎,你不用理她。”
纪葎脸上泛起抹淡淡笑意,脸上的表情无可无不可地,其实就算没有王秋英的话,他也是想让高方强帮忙的,都是纪榕的舅舅,他不可能厚此薄彼,只是时机该往后延些罢了。
王秋英心领神会,喜悦几乎从心底溢了出来,满口答应道:“好嘞,妹夫,你有这份心,咱妹妹就算嫁对人了。”
说完话后,她又立马捂住嘴,“没别的意思,不要误会。”
包盼珍恨恨地瞪她一眼,既然纪葎都发话了,她索性也不再多说,回过头满是抱歉地看着秦老爷子,“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儿媳不懂事。”
秦老爷子却乐呵道:“无碍无碍,你也不用把老头子当外人看,既然榕榕都叫我句秦爷爷了,咱就当自己人。”
就连姜常清这不爱说话的,都附和了几句。
几个人聊着话,高方强也从外面回来了,拿着大块猪肉,进门就招呼纪葎,“今晚都留这边吃饭。”
其实高方强是去猪肉档割过年猪肉去了,这过年的猪肉可不好割,生产大队里难得宰头猪,去晚了连骨头都排不到,也是路上听别人说起妹夫回来的事情,干脆就多割了大半块猪肉,就快过年了,他买东西也不省着,这会儿回来手上大袋小袋的。
妹夫刚答应要带自己男人赚钱,王秋英在这方面可半点不小气地,笑意盈盈,“对,秦老爷子今天还第一天上门,让您试试我的手艺。”
包盼珍撇嘴,不客气拆穿道:“你有什么手艺,不就是白水炒青菜。”
因为高方强回来的事情,勉强把屋里的气氛都缓和回来,纪葎今天回来是还打算去趟松花大队的,回来都不知道得几点,也不能让人干等着,便婉言拒绝了。
高方俊嘟囔道:“姐夫,等你回去都不知道几点了,干脆去完松花大队就拐过来吃饭吧,我们等你也没关系的,都一家人。”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纪葎堵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秦老爷子一拍板,干脆道:“行。”
而包盼珍,则从纪葎说起要去松花大队开始,脸色就有些隐隐怪异,当然,正聊着天的众人都没注意到。
时间也不早,和高家人道别,纪葎转身先去把车子点着火,纪榕则还在和高方俊逗乐。
彼时,包盼珍就靠在门边,被厚重的门遮盖住的眼神写满了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把话吐出来,纪榕一行便已经转身坐近了车子,还在热切地朝她挥手,她又把话咽回去。
反而是王秋英站在包盼珍的身后,注意着她的脸色,语气犹豫且带着询问,“娘,你怎么不把纪家的事告诉她们,免得回去被赖上。”
包盼珍的目光直追随到纪葎的车消失在拐角处,才幽幽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没有回复王秋英的话。
第二百二十七章
车辆很快行驶到松花大队,秦老爷子这是第一次和秦招同行过来这边,临近路口,他降下玻璃车窗,眼神眺望远方,目光里的戏谑难得全部收敛起来,板着脸抿着唇别提多严肃了。
眼神在碰触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四合院时陡然变得幽深,睫毛轻颤,有种说不出的厉色从眸中闪现而过,到底顾忌着是在车上人多,并没有表露出来。
两辆车前后出现在松花大队,又是下午人比较多的,出场马上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松花大队的田地拾掇得晚,这时间还有在田地里干活的呢。
明明应该是最寒冷的时候,老大妈身上裹得严实,额头却因为干活渗下汗来,视线里瞥到那出现的车辆,眼神瞬间在驾驶座的位子钉住了,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才稀奇地望向身后挑着粪走过的女人。
那是个脸颊消瘦的女人,大冬天身上穿的衣服最少,冷风把她整个人的脸蛋都刮伤了,嘴唇苍白,肩膀被厚重的扁担压着,看着十分吃力,整个人头发都是乱糟糟地,仔细去看,脖子脸上还有巴掌扇过的新伤旧痕。
老大妈先唉声叹气几句,终究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询问道:“月红,那是不是你家老三呀?”
没错,这虚弱的女人正是纪榕家搬走后,才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冯月红,短短几月时间,她像变了个人,身上透露着疲惫不堪的信息,闻言却快速抬起头,眸子猛然紧缩。
是看错了吗?
她扶着腰缓慢地站起身,眼前闪过丝眩晕,片刻后她才缓过神来,目光再次扫向那边,肩上的扁担突然像有千斤重,她说不出话来了。
直到肩膀被人用手轻轻拍了拍,冯月红大梦初醒,伸手挡住刺眼的太阳。
她咧开嘴角想露出个笑容,那些对纪葎做过的事瞬间如同子弹般钻进脑子,只能改为悻悻道:“好像是吧。”
老大妈又定睛看了两眼,声音里带上笃定,“什么好像,那就是你家老三。”
话音刚落,她已经满脸热情地朝着纪葎的方向挥手,边对冯月红笑道:“哎哟,看来纪老三这出去是赚大钱了,竟然还能开着车回来,打扮得就跟咱进城看到的领导那样,满松花大队再找不出这有出息的人了。”
大妈满脸喜气洋洋,就好像是在夸她儿子似的,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就像冰刀子那样直戳进冯月红心窝,还在兀自嘟囔。
“要我说你家那口子酒醒之后,你好好和他说叨,跟纪老三道个歉,这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的,两人关系好了,人家随便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点东西,你都不至于在这挑粪呢。”
冯月红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心情了,见老大妈饶有兴致地等她答复,也只能苍白一笑,“嗯。”
...
冯月红那边的心虚车上是一概不知,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搭理,纪葎直把车开到自己家屋前才停下来,脸色淡漠地打开车门。
纪榕张开手,满脸笑意地由着纪葎把她抱进怀里,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马上被隔壁屋子传来的暴怒声惊到,眼神瞬间飘忽。
“你这个死丫头,你是看老子不爽吗?叫你收个衣服,竟然还敢把你爸的衣服丢地上,活腻了是吧?
你闭着嘴干嘛,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嘛?是不是在心里诅咒我呢?看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不把你往死里打!”
屋子里传来厚重的脚步走动的声音,大概是贴近门边,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纪榕又听到纪青团带着哭腔的声音,那里面带着颤抖,还有慌不择言,“爸,爸,我错了,我把衣服重新洗。”
纪军像是踹掉了什么东西后才咬牙骂句,“滚蛋,你洗了老子明天穿什么。”
屋门外,原本因为纪老三开着车回来,想要过来凑热闹套近乎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走在前头的大汉捏紧拳头不屑地哼了句,“天杀的纪老大,又开始打人了。”
“行了,你管人家那么多人也不会领情,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家里干点活呢。”
众人骂归骂,却是没人愿意上去拍门劝话的。
原因无他,就像话里说的那样,前头的确是有人路见不平站出来指责纪老大的,结果呢,人家闺女直接站出来就一句话,“我爸教训我是为了我好,不关你们事。”
反而是帮忙的人惹了一身腥还没得半点好,渐渐地,无论这纪家院子里传来多大的声响,也没人乐意去管了。
纪榕就窝在纪葎怀里,听着旁人讨论的话渐渐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盯着那紧闭的门,纪青团傻吗?不,她聪明得很,仅一次的拯救只会让打她的人更变本加厉。
对于这个曾经迫害自己的纪青团,纪榕脸上没有丝毫怜悯,眼神在经历过刚开始的恍惚后,忽地变冷硬下来。
纪葎木着脸转身拿钥匙打开门,正要走进去,就被人出声拦住,“纪老三,你回家里过年呀?”
纪葎目光似有停顿,但没有答复,转身带着人直接进屋,反倒是那主动和纪葎搭话的人满脸尴尬,回过头语气里带着谴责,“这纪老三脾气是越来越不行了。”
身边的人已经满脸稀罕地看着两辆车,只顾着啧啧称叹,“这纪老三是发大财了呀,他去做什么?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纪民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门口围了一堆人的场面,听到屋子里嘤嘤哭泣的声音,脑筋突突地疼,没空凑热闹,便想要敲门进屋。
突听旁边社员道:“纪老二,你家老三回来啦。”
纪民脚步顿住,再看那奢华的车子,目光里浮现出怪异,“这车莫不是我家老三开回来的?”
打从没离开家起,纪民就一直觉得纪葎是有大出息的,在外面笃定是有好关系的,当时断掉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虽然后来大嫂因为投机倒把的事情被抓走,他心里为媳妇的警觉侥幸,但午夜梦回,总还会想自己是否做错。
心里急需求证,纪民也顾不上社员回复,转身走进纪葎的门前,砰砰敲起门来,“三弟,是我。”
没多会儿,门就被打开,打眼一看纪葎,纪民就知道猜测地肯定没错了,掩下心里复杂的情绪,嘴唇大张着努力笑道:“刚社员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呢,你是准备在家过年呢,也对,咱祖宗都在这边,就算分了家,也还离不得。”
他说其实是在试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纪葎看,力求不错过他脸上的每丝表情。
弟弟有出息了,哥哥当然是高兴的,但也要这出息有他点沾光的才行不是?纪民惯来是会做人的,这会儿在纪葎面前,俨然就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哥哥。
想到纪家这半年来像撞鬼了的事情,纪民心里烦躁之余也期盼着纪葎能来带他逃离苦海,也没遮遮掩掩,径直道:“大哥这段日子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成了酒桶子,喝醉了就打嫂子孩子,这家我也几乎是顾不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衬托他说的话,隔壁本来快安静的屋子又传来阵阵哀嚎,纪民目光飘忽着注意到院子里的姜常清,又是一笑,“爹,你可回来啦,这几个月跟三弟过得怎样,儿子都惦记你了。”
屋子里正被纪榕缠着玩的姜常清闻言眼神闪烁,动作停下来,目光投在地上,“你娘呢?”
纪民嘴边溢出苦笑,“我娘她...中风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难怪从进门开始就没听到纪红彩的声音,纪榕后知后觉地感叹了句,紧接着瞳孔猛然缩起,等等!啥?纪红彩中风了?
纪榕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上辈子在电视上看到关于中风人群的报道,心里突起动荡,手更像不知道酸似的举着,面前如果有类似心里描述弹幕的话,大概就只剩明晃晃的一句话:真的假的?!
那个整天泼妇骂街的纪红彩,那个动不动就跟人干架的纪红彩?
纪榕这么个小不点的情绪纪民并没有理睬,在说完了话后,他目标重点放在纪葎身上,没有看到自己想到的情绪,心里难掩失落,想想也释然,毕竟亲娘以前做的都不是人做的事!
其次,他又看向了姜常清,以前没把这老父亲放眼里,直到后来听人提起他被纪葎带走养老,才在心里添了点砝码,直直的眼神里触及到对方略带吃惊的表情,纪民眼中闪过喜意。
“爹,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娘。”
“三弟,难得回一次家,我看你这边也不用生火做饭了,去隔壁,二哥给你露一手。”
纪民脸上满是亲和的笑,落到纪榕的眼里却怎么看怎么怪异,因为纪民那行为给人的感觉是纪红彩的中风,还比不上他讨好纪葎重要,尤其是在前面特意酝酿过悲惨情绪过后。
纪榕心里一阵冷笑。
纪葎的目光在纪民身上停了会,收回眼神后转向了姜常清,似在等他的答复。
那表情,竟然浑然不把自己这哥当回事,纪民掩在厚重衣服下的手渐渐捏成拳头,心里既是懊恼也是怨怼,以前还当三兄弟里他最聪明,其实纪葎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个。
同样是分家,自己顶多是跑去镇上,虽然开了小饭馆后因为妻子的手艺不愁客人,但那些都是小本的,更别说后面纪红彩中风后纪军领着人跑他店门前大闹特闹,非逼着他回家给老人养老。
纪民眸中怒火闪现,三弟怎么就那么命好,能躲得大家都找不到人呢。
心里的不平很快又被他收敛起来,继续摆出兄长谦和的表情,“你二嫂还在镇上没回来,我手艺也还不错的。”
纪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这么强烈要求纪葎,说白了是想靠顿饭培养些兄弟感情,纪葎唇角勾起抹冷笑,并不理会对方的自言自语。
纪红彩中风的事情确实让人难以预料,顶多当新奇点的事,不足以让他为此吃惊怔楞。
纪民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种地步了,纪葎依旧无动于衷,心里渐渐起了烦躁,面上却是讪讪一笑,“或者你不想要去隔壁,二哥过来这边也行,只是娘中风后屋子里重新收拾了顿,还有许多爹之前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纪葎没开口,姜常清先发话了。
听到姜常清的话,纪榕歪着脑袋目光里有疑惑,柔嫩的手很快被旁边坐着看戏的秦老爷子拽过去,“榕榕,过来秦爷爷这边。”
秦老爷子的出声,成功让纪民注意到他的存在,作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仅一眼他就看出秦老爷子浑身不同于常人的气派,忍不住向纪葎询问道:“这位是?”
“秦招爷爷。”简单四个字,便不再多言。
纪民摸摸后脑勺,眉头微微蹙起,秦招?这可不就是他三弟收养的那儿子嘛,从未听说过对方有爷爷的,还是看起来这么不简单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