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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熙熙攘攘,如集市般川流不息的人流。
    江著大步流星,风一样的步伐,韩晓风紧追慢跑才不至于拉下太大的距离,要不是江著时不时停一下脚步,她早该追随不到他的背影了。
    江著站在病房门口,韩晓风咬着嘴唇,从他肩膀后伸出一个头。
    护士正面无表情的一件件取下邓卓然身上这样那样的管子,拔下手上最后的输液针,那手臂直直地就往病床沿下坠,瘦削、修长、惨白,晃了几晃,就再也不会动了,定格在午后这个永恒的时间。
    林沐雪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呆呆地站在那儿,机械地看着护士每一个动作,她的眼里没有一星眼泪。
    雪儿姐姐,韩晓风扑了过去,急急搂住了林沐雪。
    她清楚,林沐雪的痛藏在心里,埋在心底。
    林沐雪喃喃道:“他走了,卓然走了!我知道,没事,没事,你不要哭!”
    林沐雪伸出手,替韩晓风抹去脸上的泪水。她浅笑着轻轻推开韩晓风,转身准备去收拾卓然的用具,身子却如秋天的落叶,摇晃着。
    江著抢步过去,扶住了她摇晃的身子,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安。
    他的手充满力度,传递着关怀和温暖,他痛惜地看向她:“坚强些,你一定要勇敢,知道吗?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们都会在你身旁,陪着你!”
    “嗯,谢谢!”
    太息般的声音。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怜惜,浮光掠影般一种似曾相识又遥远又有些模糊久远的别样情怀。
    她读不懂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她也没时间没精力去思考这个在医院见过几次的男人眼中会有什么。
    邓卓然的追悼会在生前好友的帮助下举行。
    汀汀看着卓然黑白照上带点忧郁地微笑,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机械地跟着妈妈一次一次地弯下腰,向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鞠躬致谢。
    稚气的小脸上一张小小的紧抿着的嘴,无数个问号在他的小脑子里冒出他却不敢问:为什么只有爸爸的照片?爸爸到哪去了?为什么这么多平时嘻嘻哈哈逗他的叔叔阿姨们今天都严肃着脸?为什么看向自己的眼光多了些什么?是什么凭他的小脑瓜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为什么老是重复播放着这首难听的音乐,让可爱的妈妈偷偷地不停地抹眼泪,也让自己想哭,他真想哇哇地大声哭出来。
    平时只要听到自己哇哇地大哭声,爸爸就会飞快地跑来抱起自己,着急地拍着他的后背,温和地安慰着他:“汀汀怎么啦?汀汀怎么啦?汀汀不哭。”
    他就会搂住爸爸的脖子,把鼻涕眼泪都蹭到爸爸的肩膀上。
    他东瞧瞧西望望,却找不到爸爸的身影,只有那张黑白照,爸爸那熟悉的眼神穿透出镜框,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林沐雪搂着汀汀小小的肩膀,一袭黑色衣衫的她显得越发瘦削。沉闷的空气包裹着这一对母子,显得有些单薄,无数的寒意在悄悄滋生,扩散。
    “唉呀,我的儿子呀!你怎么就走了啊?”
    远远地传来一声声哭嚎。大家不约而同的掉转目光,邓卓然五十来岁的父母抢了进来,他的妈妈声嘶力竭地哭喊了几声后,就用眼睛搜索着,东张西望着,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后面紧跟着他们早已成年的一儿一女,一人掺扶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那是邓卓然八十几岁高龄的养父母。
    养父颤微微地抱起卓然的照片,缓慢地一遍一遍擦拭着镜面,像无数次为儿时卓然擦拭去脸上的脏污。
    对着照片,老人嘴巴颤抖着,翕动了好半天才老泪纵横艰难地说到:“卓然,二爸-来-看你了,二爸来看你了。”
    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儿子,从调皮捣蛋到成熟稳重,从上小学到上大学,他欣慰地看着他慢慢长大,看着他从学生变成一名大学教师,看着他娶妻生子,他想他终于可以轻松地安度他的晚年。
    可现在,他视为亲子的卓然,却定格成了一张黑白照,没有跟他道别,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远离了,日渐衰老的他。
    林沐雪悲伤地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老人,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她是为老人感到悲哀、甚至是同情。她知道卓然的离去,面前的老人不比她的伤轻。
    她清楚地了解卓然和养父之间感情深厚,但自从卓然生病并且知道不久于人世后,却只字不提养父。
    收整家中书架时,她无意中发现一个本子,上面潦草地写着邓卓然的所谓遗言:他的qq密码,邮箱密码,伤感地告别他的同学们、朋友们、同事们。
    最后希望林沐雪把遗产的30%给他家在农村的父母,还强调至少得给20%。那强调的语气,林沐雪从纸上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得到。
    他叮嘱他的弟弟和妹妹照顾好父母,而对他年老的养父,却一句交待都没有。
    她理解不了是什么原因。她悲凉地苦笑了,他的遗产,在哪?是什么?
    现在除了可以为她母子遮风挡雨的一套住房外,什么都没有!这套他们共同用按揭方式买的写着他的名字的三居室,就是每月照常该付的按揭款,和还借着末还的林沐雪兄长的几万元债务。
    这就是他留下来的,还为他父母心心念念惦挂着的全部家当!
    她甚至想过卖掉唯一的住房为他治病,而没考虑过卖掉房后自己和汀汀身居何处。养父的满头白发,养父的眼泪,养父苍老的身躯,落在林沐雪眼中,犹如瑟瑟秋风中的一片枯叶,萧条而孤零。
    “嫂子,姐姐在农村,我还没结婚,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哥哥走了,以后你和侄儿就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在安葬好卓然的那一天下午,卓然的弟弟终于开口了。
    林沐雪感激地看着他,这简短的语言不算安慰也是安慰吧。
    一旁的卓然妈妈皱起了眉毛,目光不断闪烁,着急地授意着她的小儿子。
    小儿子看了看他的妈,低下了头,嘟嚷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卓然妈妈粗暴地拉开儿子,儿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才在旁边站稳了身子。
    邓妈妈立在林沐雪面前,俨然一个债主:“沐雪,我可是个直性子哟,有啥话我就说啥话。卓然走了,我们生他养他这么大,怎么说也算养了半个孩子,现在我们都老了,卓然他工作了这么些年头了,他就没留下点啥子给我们吗?”
    “卓然妈妈,卓然刚刚才走,沐雪照顾他这么久,身心疲惫,况且也在悲伤痛苦中,汀汀也还小,问题这么具体,你问这些干啥。唉….”
    林沐雪还末开口,旁边的养父忍不住开口了。
    林沐雪沉默了会儿,缓缓说道:“妈,你是知道的,我们刚工作时工资不高的,加上汀汀的出生,接着买了房,装修,再接着卓然的生病,我们根本没积蓄,房子每个月要付按揭款,还借了我哥几万元没还,治卓然的病都是学校的兄弟姐妹,还有卓然的同学们凑的。”
    这是卓然留下的只言片语,林沐雪拿出那个本子,递给了卓然的弟弟。
    卓然妈抢过本子,凑过头,瞪大两只眼睛,看着上面的一个一个小蝌蚪,立马又把本子塞回到小儿子的手中,急切地说:“你念念,我不认识字。”
    小儿子省略前面的文字,只念了“留遗产30%给父母,至少20%”的文字。卓然妈妈展颜一笑,松了口气,喜滋滋地说:“我儿子还是有孝心,还是想着我们的。”
    “林沐雪,你不是说什么也没的吗,这30%又是啥子,明明是我儿子留给我们的嘛。”卓然妈妈理直气状地囔道。
    “真的没有!除了我和汀汀现在住的房子什么都没有了。”林沐雪耐着性子有些伤心地继续解释。
    “房子,房子不是钱吗,现在的房子要好几十万呢,这房子是卓然买的吧?你算算,你算算,这房子的什么三十是多少?”卓然妈催促着小儿子,只后悔自己当初不识字可以,但算术还是一定要学会一些,这不,现在算不清,不是很吃亏?
    “妈,房子卖了,嫂子和汀汀住哪儿?”小儿子良心上过不去,低声劝解道。
    “我管她住那儿!她这么年轻,她不晓得找个有房子的男人再嫁一次呀!保不准汀汀马上就不跟着咱邓家姓了呢!我就不信她还会为我们卓然守着不嫁,我儿子买的房子,到时可不能也白白给送别人了。”
    “老巫婆,你说什么呢,太可恶了你!”
    站在一旁的韩晓风早憋着一肚子的气,怒火腾腾往上窜,她早就忍不住了,不是江著及时拉住了,她真想冲出去给这老太婆狠狠一巴掌。
    “你是哪个哟,跑起来骂我,关你啥子事?”
    “我是林沐雪的好朋友,韩晓风!那有你这种妈,自己的儿子刚去世,就跑来要遗产,邓卓然是你的儿子不错,但他却是他养父养大的,依照法律条例,即便有遗产也没你们的份,何况没有呢。”
    “你瞧瞧,你瞧瞧,卓然啦,你前脚一走,你媳妇儿就伙同着外人欺侮我这个老太婆子。”
    卓然妈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呼天抢地哭喊起来。
    “我们不管你搬出什么法不法的,卓然是我们生的,他既然写了30%给我们,我们就有权利要,就照他说的办,最少你也得给我们20%吧!不给,我就天天到你们学校来要,我就不信你们无法无天了!”
    卓然爸黑着脸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着,似乎林沐雪不给出这20%,他就要闹到全校都知道,闹上法庭才肯罢休。
    “启万,你们不要闹了,这成什么样子!卓然是你儿子,这些年你算也算得出来他们有多少钱,平时还要顾到你们家里,他一家子也不容易。汀汀还小,沐雪还要抚养他长大成人,他可是你的亲孙子啊!她若卖了房子,你叫他们母子俩住哪?你不是还有一儿子,一个女儿,都成人了,你们为难沐雪干什么呢,你们!唉.....。”
    “二哥,你就晓得维护他们,平时问他们要点钱,你总是替他们说话。”
    卓然爸在这个同姓但却不是亲兄弟的哥哥教导下声音低了几度,很有些心不甘地闭了嘴。
    “卓然啦,白生了你呀,你怎么丢下妈老汉不管不顾了,我们无依无靠的,你叫你老汉和我今后怎么活呀!”
    卓然妈捶胸顿足,越发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
    “妈,你也不要哭了,你们先回去吧。你们放心,我会把房子卖了,还帐后剩下多少钱我全给你们。”
    林沐雪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她觉得累,她很想他们赶快离开,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去想。
    “雪儿姐….”韩晓风着急的不得了。
    “没事的,没必要计较这么多了。”
    林沐雪及时打断了韩晓风的话。
    “况且,以后我也不想呆在这屋子里。我累了!”
    林沐雪安慰地对韩晓风笑笑,显得疲惫不堪。
    卓然妈狠狠地瞪了韩晓风一眼:“要的,要的,早这样说就好了嘛。”
    她仿佛看到了一张一张红色大钞从天空飘向她的怀中,她忙不颠,乐颠颠地捡了一张又一张,不断地往自己的裤兜塞,一会儿自己的裤兜就鼓鼓囊囊起来。
    她的表情就像夏天的脸,转而云开雾散,眉开眼笑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止住了嚎叫,急速地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二爸二妈,我近阶段无法照顾到你们二老,我会联络阿姗姐,看能不能把你们接到她那儿去住。”
    沐雪双手环着养母的双臂,无奈地安慰着。
    阿姗是卓然养父的亲生女儿,五十岁了,是一所直辖市里某所高校的文学教授。因为那个时代的原因,原配妻子和养父离了婚,并带走了一岁多的阿姗,从此销声匿迹。
    养父苦苦寻找多年,几经周折,最后才在亲朋好友帮助下才打听到消息,那已是阿姗知青下乡到云南返城高考后了。
    阿姗的亲妈却极力阻止父女两的相见,因而养父见女儿的次数少之又少,时间久了,父女间的感情也淡了。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去养老院,那里的条件不错,还有许多年龄差不多的老年人,可以一起聊天喝茶,打打小麻将。”
    老人好似在规划他的晚年生活,特别清闲惬意。
    林沐雪无言以对,对着面前的古稀老人,看着他们蹒跚远去的步伐,她感觉到有沉重的不安和阵阵酸楚。
    风,吹动着他们的白发,像根根不屈的小草,面临枯黄与衰败却依然挺直着腰身,屹立不倒。
    而卓然的父母,居然跟着小儿子,欢天喜地离开了,那步伐迈得很是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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