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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忠一愣,难得世子爷还记得这事,忙道:“就在大门外头,因主子吩咐过,您不在,此处不许外人出入,小厮便没敢擅作主张放姑娘进里头,她在外淋了一夜的雨,说是要等着您。”
    尹忠停顿一下,又道:“贺家派人来领,姑娘不愿回,不瞧大夫,也不用药,还是贺二公子亲自来将人押回去的,姑娘走前说见不着你……她就病死。”
    说罢,主仆人皆是沉默无言。
    好半天,陆九霄才扯了扯嘴角,冷声嗤道:“你让她爱怎么死怎么死。”
    这话尹忠便没法接了,那贺姑娘再如何招人烦,也不是他一个护卫能议论的。
    -
    翌日,沈时葶是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一睁眼,印入眼帘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烟粉色纱帐,依稀可见一道肥胖的身影并立在圆桌旁。
    沈时葶刚屈起双腿,脖颈下的酥麻感一下被唤醒,只轻侧了下身子,那腰窝处蓦地疼起来,她“嘶”地倒吸一口气,被人推至桌角的那一幕赫然被忆起。
    同时间,昨夜里的种种也一并涌上眼前——
    她主动的迎合讨要,燥热难耐下的哽咽啼哭,凑在他耳边的苦苦哀求……
    那声声娇媚,哪里是一个正经姑娘能喊的出来的?
    可最叫她惊恐的,还并不是这些。
    是那间挂着暖橘色窗幔的香闺,李二握长鞭朝她一步一步走来,一步一步,笑着走来……
    思此,姑娘紧紧闭上眼,浑身颤栗难掩。
    沈时葶双眼空洞地躺了好一会儿,她狠狠咬住下唇,掀开被褥,见浑身上下已是穿戴完好,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闻声,桌前的女人碎步上前,一把撩开了床帐,语气微冷道:“醒了?”
    沈时葶一怔,攥紧被褥,一声不吭地回看过去。
    石妈妈冷哼一声,绷紧的唇角都藏着怒气。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二次她挣扎逃脱,第二次伤了李家二公子,第二次给她惹了大麻烦!
    可昨夜陆九霄发了话,她还不得不将解药给她服下!
    也不知为何,石妈妈那股子怒气竟是忍得十分好,一点也没对沈时葶发泄,反而抚着她一头顺畅的青丝,不冷不热道:“既是醒了,便将伤寒药用了,之后我会安排最好的教习嬷嬷授课,你肯不肯听,最后总归是要走出那一步。经过昨夜你也该明白,你愿不愿,我都有法子将你送上榻,难不成,你还指望夜夜都有人解围么?”
    见姑娘神色微变,石妈妈继续剜心道:“到了如今的境地,你也没有他路可走,不是吗?你说你若出了这花想楼,还能正经嫁娶吗?”
    这最后一句话无异于杀人诛心,可谓真真切切扎进沈时葶心里。
    石妈妈笑笑,倒也没逼得太狠,留她一人思忖清楚。
    木门“吱呀”一声阖上,姑娘紧紧咬住下唇,抱着双膝,一袭如墨长发掩住苍白的小脸,因心攥得太紧,浑身都颤抖起来。
    白日的花想楼无甚生意,冷清得很,连个人声都听不见。
    好半天,缓过这股劲之后,沈时葶忍着浑身乏力,慢吞吞挪到门边,拉开半扇门,便见一个粗衣小丫头蹲在雕栏旁,见有动静,她连忙起身道:“是沈姑娘吧?妈妈让奴婢伺候您,见您没醒,便一直在外头候着。”
    她约莫才十四岁的年纪,都还没有及笄。
    沈时葶抿了抿唇,才道:“我想沐浴。”
    话落,她才发觉嗓音嘶哑难受,忍不住捂着唇咳了几声。
    正此时,隔壁香闺里传来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尖锐又急促,只一下,便没了声。
    沈时葶呆住,迟疑地往那头看,就见两个小厮拖了个女子出来,那人发丝凌乱,额上有一处很深的口子,还滴着血,血从脸颊滑过,瘆人得很。
    她几时
    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呼吸一滞,吓得挪不动腿。
    经过此处时,其抓着女子双脚的小厮一抖,竟是将人摔在了沈时葶面前。
    那张布满血痕、唇色死白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她眼皮子底下。
    沈时葶自幼泡在药行里,学过几年医,本能使然,她颤着身子伸过去,探了探女子的鼻息,当即脸色一变,双摁着唇连连后退。
    小丫鬟忙揽住她的臂,拍着她的背道:“姑娘莫慌。”
    说罢,丫鬟忙将门给阖上。
    只听她皱眉说:“那是一月前从清州来的杨姑娘,实在是硬脾气,宁死不从,嬷嬷们也都没了法子。”
    没了法子,所以就死了?
    沈时葶从白日里醒来便沉寂的心脏,因着这一句话,竟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安置好她后,小丫鬟便疾步去往上水阁,将方才一番情形细细道了一遍。
    闻言,石妈妈眉头一扬,蓦地笑道:“早知如此,便早早叫她看清厉害才是,原还以为这丫头不怕死,倒是我高估她。”
    也是,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九霄:我不碰,从来不碰,嘤嘤抹泪,叫人头疼
    第5章 小野猫
    《芙蓉帐》05
    这世上或许真有不怕死之人,但她怕,她怕极了。
    自那日瞧见不该瞧见的之后,沈时葶便连病了足足日,梦那杨姓女子的脸换成了她的,惊得沈时葶夜里醒来好几次,又糊里糊涂睡过去。
    石妈妈也没成想竟是这一招对她最管用,但实在不愿好端端的美人就这么一病不起,于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昂贵的药,病榻上的姑娘才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
    小丫鬟“咯噔”一声搁下正擦拭的瓷白花瓶,疾步上前将她扶起,道:“沈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沈时葶望着四周的陈设装饰,怔了半响反应过来,她不知又被谁挪到了木香阁。
    她侧了侧头,正欲回话时,便见绣花屏风处走出一个人影,身形纤瘦,姿态婀娜,光瞧衣裳,还以为是个十八的曼妙少女。可那张脸上,却布了几道明显的皱纹,显然是个年女子。
    不待沈时葶心生疑惑,小丫鬟便立即道:“这位是妙娘子,是金盛钱庄金大当家的小夫人,妈妈特意请来为姑娘授课的。”
    闻言,沈时葶微微一顿,哪家的小夫人这般打扮,她稍一思量便明白,恐怕也是青楼出身,否则怎么可能接这种生意?
    沈时葶打量着妙娘子,妙娘子自也打量着她。要不怎么说豆蔻年华的姑娘最水灵,她瞧着眼下这张脸,那当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心下微微感慨,既是感慨眼前姑娘的迤逦之姿,也是感慨自己的容貌不再。
    “妙娘子。”小丫鬟见她游神,忙低唤了一句。
    妙娘子回神,往前两步道:“石妈妈找到我时,与我细说过姑娘的境况,既曾是商贾世家,不知可学过琴棋书画?”
    沈时葶顿了顿,自是学过。
    她出生头几年,沈家还只是个一贫如洗的农家,沈延也不过是村镇里的小郎。到她六岁大时,沈延出了几趟城,做起药材生意,沈家的境况才慢慢好起来。
    沈延对她很是疼爱,家富裕后,别的姑娘有的,他都尽可能也给她。哪怕阿娘不乐意,沈延偷着也要给。
    他说过,姑娘家懂几门才艺,将来才能嫁个比阿爹好的男人。要温柔,会疼人,断不能让阿葶受委屈。
    沈时葶压下心的酸涩,无甚情绪道:“会一些。”
    妙娘子甚是欣慰地点点头,念起石妈妈的话,她又试探一问:“既如此,不若先授姑娘斟酒的门道,可好?”
    所谓斟酒,不过就是为客主斟酒。
    所谓门道,也不过是讨男人欢心的法子。
    床榻上的人身形一顿,良久,久到妙娘子以为她大抵不会再开口时,姑娘缓缓抬眸,嗓子像卡了刺一样,一字一字道:“有劳。”
    病这一场,她好似鬼门关走了一遭,前些日子的宁死不从,在人命面前,好似都显得无足轻重。
    她头一回知晓,原来从前嬷嬷们说,女子的贞洁、矜持和脸面比性命重要,这话原是难做到的。
    当真到这一步,谁比谁重要,那便不是凭书里说了。
    沈时葶垂下眼,那双惊艳人的眸子里头灰灰暗暗,妙娘子太熟知此般神情,那是无路可走,认了。
    -
    自打沈时葶乖顺听话后,石妈妈对她的好,全都表现在明面上。
    云霏妆花缎、金线织锦纱裙、云鬓花颜金步摇、白玉耳坠、珊瑚钏,无不是顶顶上好的物件,一口气送去木香阁这么些,难免叫人看着眼红。
    可石妈妈这些好,都需得用命还的。
    今夜,不管她愿不愿,那间她逃过一次的屋子,这一回,她得自个儿一步一步走进去。
    沈时葶定定坐在妆台前,瞧着一张描得精致无比的脸,魂魄好似都不在身上了,双眼无神,一动不动。
    铜镜前摆着一妆奁刚送来的首饰,小丫鬟挑拣了两个金闪闪的往她发髻上簪,衬得她浑身金灿灿的,贵气逼人。
    小丫鬟惊于姿容,久久呆怔,却见她眼眶微红,忙提起一口气道:“姑娘莫哭,这泪珠子一掉,妆面可就花了!”
    沈时葶磕住下唇,却是不敢再哭,也无甚好哭的。
    正如石妈妈所言,事已至此,无他路可走了,不是吗?
    忽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时葶从铜镜瞧见琼娘朝她款款而来。
    琼娘从袖口掏出一只瓷白药瓶,道:“妈妈令我送来给你,避子药,需得提前服用。”
    沈时葶怔怔接过,紧攥在心里。
    见她这模样,琼娘也知她是百般不愿。但不得不说,进花巷子的姑娘,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不愿的,而不管愿不愿,剩下的九个,都总归能被驯服,不过早晚而已。
    她宽慰道:“李二那个人,丑陋是丑陋,段不入流也是真的不入流,但有一点好。”
    闻言,沈时葶侧身看过去,呐呐道:“什么?”
    琼娘耸耸肩,笑道:“好哄。他最爱听人夸耀,你捡些好听的话说,将他哄高兴了,这夜里,也
    能好过些。”说罢,琼娘又问:“妙娘子可教过你,春闺那些事儿?”
    沈时葶一顿,半响无言。
    瞧她这模样,琼娘也知定是没教过。不过倒不是妙娘子疏漏,而是这姑娘的第一夜,青涩稚嫩,正是最可人的地方,那些公子哥贪图的,不也正是这滋味儿么?若是早早教了去,反而失了味道。
    既如此,琼娘也不便多说,只道:“若是能趴着,便趴着吧,不累人。”
    话音落地,沈时葶难得懵了一瞬,那双琉璃似的眸子满是疑惑。
    彼时,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琼娘轻咳一声,再不愿多说,起身至窗边,将花窗阖得严丝无缝。
    花窗正对着的便是京都最繁华的迎安大道,一眼望去,行客匆匆,迎来送往,那是即便落雨都遮掩不住的热闹。
    这会儿,着一袭暗红流云衣袍的男子正倚在其一间玉器铺子门外,烦躁地摆弄头的扇子,直至掌柜的弯腰而至,道:“世子,这月新到的玉器,全在那儿了,还请世子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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