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公司哪儿来这么多钱?
高司玮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把他已知的账目算了算,发现无论他用何种方式,都算不出来一个平衡的结果。
他开始对赵江产生了一丝怀疑,也对ien的离场感到困惑。这种疑虑让他开始变得有些诚惶诚恐,担忧如果真的有问题,自己之前勤勤恳恳的努力付出到底是在图什么?他之前是个只知道工作的无情机器,所以能够一往无前冲锋陷阵。
可现在,干扰他的信息太多了,他没办法好好专注,也是在这种时刻,他才发觉自己对于渃涵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不是生活中或者他看到的工作中的于渃涵,而是设身处地的站在于渃涵的立场和视角上的了解。
然而于渃涵从来不会去猜忌王寅,两人认识了十几年,生活和工作上的关系都是密不可分,甚至有着过命的交情。这种关系比伴侣还要牢靠,是关键时刻可以把后背交付出去的对象。
然而他和赵江呢?说到底不过说各取所需,冷漠的商业伙伴。让他自己把自己心中隐藏的一个秘密告诉赵江,他未必都会乐意,就更不要说赵江了——公司毕竟还是人家的。
有了这样的心思,高司玮在公司里就会格外留意很多细节,他却并不知道,同样关心公司里风吹草动的,还有一个宋新月。
宋新月也感觉到最近公司里资金流动的力度在加大,不过钱出去了,很快就能补回来,虽然一时间被int搞得差点断货,用户侧压力很大,好歹还是一口气喘上来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雨天泥石流一样,在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冲刷了下来。
征兆,却是早就有的。
聚星为了扩张提高了终端机的产量,缓解了断货压力。然而后续的销量却陷入了不应有的低迷,这导致库存开始出现严重积压。而线上的的流量虽然很好,可是消费动力却不足,用户基础的爆炸性扩大并没有带来同等价值的转化,很多人就是来玩玩看看,那种对虚拟衍生品的购买欲和因此付出的时间成本及任务快感,并不会刺激到他们。
一个相对稳定的圈层涌入了一大批其他圈层的用户,没有被教育过,甚至很难进行教育转换,时间越久,价值就越低,只能摆在那里当一个数字。
不知道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聚星就陷入了增长怪圈。
这些八卦于渃涵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打探的到,她相信int有什么风吹草动赵江也会第一时间知道。
不过没关系,她能感受到对方的压力,而且清晰的知晓,int给对方带来的仅仅只是一小部分难题。也许过不了多久,都不用她出手,聚星就会搞来一些自己拖垮自己的事情,这场面她见多了,并且觉得高司玮年轻,赵江也没精明到地方。
她承认赵江在一些思路上是挺厉害的,可聚星接连几番操作看似高歌猛进,实际上问题很大。
高司玮的扩张是限制在同一圈层上的,流量进来之后会有一段消化的时间。赵江在此基础之上的进一步扩大,几乎超过了聚星所能承受的峰值,从现在这样放缓的行动上来,估摸着是吃不掉,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的毛病。
旁边还有像她这样虎视眈眈的存在,赵江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吧。
可是再不好过,依于渃涵的经验看来,也不至于像八卦里那么拧巴,她不相信赵江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又开始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危机联想,设想如果自己是赵江,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是挺下去,还是找个冤大头套现跑路,还是……
最可怕的情况也不是不存在,他们所有人都怀疑赵江,可是没有什么依据,只能凭空猜测,甚至连他的戏路都看得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int和信游合作的线下赛事已经开赛了,因为现场效果炸裂,票房十分火爆。于渃涵对这东西不感兴趣,可是谭兆很喜欢,为了奖励谭兆月考成绩不错,于渃涵特意带他去现场看比赛。
谭兆在一旁呼天喊地,她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在星云里面耕耘。休息期间,谭兆瞥了一眼,看于渃涵在进行一笔交易,问到:“你玩什么呢?”
“当奸商。”于渃涵答道。她最近能感觉到星云整个平台上虚拟货币的流向产生了变化,就像现实生活中的膨胀跟紧缩一样,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无底洞需要这些用户疯狂的产出劳动价值,用以填补。
这种感觉很难用具体的语言来形容。
“你也炒鞋么?”谭兆问。
“啊?”于渃涵说,“虚拟的而已,又不是你们穿的那种真球鞋。”
“又没什么区别。”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谭兆不服气地说,“我好多同学都会搞这些啊,现在我们玩的可跟你们当初不一样了,老阿姨。”
于渃涵推搡了一下谭兆,说:“怎么不一样?”
“你们不都爱炒股票么?炒股票有什么意思?”谭兆说,“我觉得还不如炒鞋炒衣服呢,还能以物换物。我同学有的玩这个赚不少零花钱。而且他们不愿意用挂在爸妈名下的线上转账,会被发现,都用现金交易,还能零整互换,以免自己大手大脚很快花完。总之就是钱换东西,东西换钱,钱和钱再互相换,替人线上充值还能赚个手续费。有个事儿特别好玩,又一次我同学收到一张一百块钱,上面有折痕,里面还写了一句表白的话,问了半天才知道这张钱是从其他年级的人手里倒了好几手换过来的,真是笑死了。”
“小小年纪还挺会玩,回头你们再开展开展外汇兑人民币业务……”于渃涵说到这里,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惊呼,“我知道了!”
第85章
高司玮没有想到,于渃涵会主动约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咸不淡,总之,只要不牵扯跟工作或者正经事,他们是可以保持稳定友好的。
然而这次,于渃涵眉头紧锁,跟平时那副松松垮垮不正经的样子截然不同,好像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见面的场所也跟平时不同,不像是偷情应该去的地方,而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私人会所。高司玮摸不透于渃涵,很谨慎地问于渃涵要做什么,于渃涵不打算跟高司玮绕圈子,把自己对赵江的种种猜测都说了出来。
她知道高司玮一定会不耐烦,这么久了,高司玮都认为自己就是对赵江存有偏见,估摸着也会认为自己这是在打心理战,攻破两个人的关系,说些捕风捉影似是而非的话,从内部瓦解他们,至使高司玮最终失败。
怎么看,于渃涵现在扮演的都是一个坏人,而且是不怎么聪明的那种坏人。
于渃涵不在乎这些,哪怕高司玮认为她就是在多管闲事,有些话她也要跟高司玮讲。
事关重大。
令于渃涵意外的是,高司玮听后没有太大的抵触和反抗,而是微微颔首,眼睛也不看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高司玮很平静地问:“我怎么相信你?”
“这要看你是把我当对手……”于渃涵正色道,“还是当敌人。”
高司玮轻笑了一声,听不太出来是什么含义。
“我能跟你提供的只是一种猜测。”于渃涵说,“你在聚星做了这么久,底层的技术逻辑你应该很清晰的,可是你自己想想,在钱的事情上,到底是你根本就不想关心和了解,还是赵江提都没跟你提过?我们都觉得他如果真想炒币,还不如直接去开个矿场来的简单直接,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所以总觉得怀疑人家这种事情显得自己也很无聊,可是……”
于渃涵在这里停了一下,她看着高司玮,高司玮和她对视,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于渃涵此刻有些恍惚,忽觉自己的姿态仿佛变低了一点,至少能跟高司玮平视。如果不是这一瞬的意识抽离,她是绝不会意识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司玮身上的气度与势能开始增强了呢?原来他的成熟是对比同龄人的沉默和情绪上的稳定,而现在这种成熟,却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于渃涵命令自己的意识回来,要说正式,“假设,我们只是假设……”
矿场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矿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耗电量也极大。如她和花枕流最初设想的一种可能,赵江把这种集中性高负荷的工作分摊给每一个用户,在用户量足够大的情况下,哪怕不能保持在线时长,确实也不失为一种“生产”。
那么下面的,就是如何进行交易。
还是那句话,直接交易的话,赵江没必要弄这么复杂,而且这很容易出事。如果不是直接交易,而是通过另外一种虚拟货币的转化呢?于渃涵此前一直没有想到这一块,听谭兆聊同学们之间的事情才猛然惊醒,只要在赵江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交易过程越多,越不容易找到源头。
而这些负责分散交易的蚂蚁们,就是那些用户。
最后,再通过其他资金来消化掉这些产出,那些存在于网络空间中的1和0,就变成了真金白银,并且干干净净。
“你认为他洗钱?”高司玮问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于渃涵说,“我只是分析一种可能性,猜测而已,只是我认为这个猜测是说得通的。也许还可以设计得更复杂一点,再给我一些时间,兴许能想明白。不过我要说的是,一旦这个框架成立,可就不单单能做洗钱这么一个事儿了。我们知道流量可以变现,但至少还需要‘变’这个过程。赵江不需要,在他的概念里,这些数字本身就是具有实际价值的钱了。你也知道区块链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记名和去中心化,简直就是天然的沃土。”
她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子,继续说道:“如果他想,甚至可以直接变成黄金。本来我也不会多想什么,毕竟大家赚钱各凭本事,只是……”
高司玮直视于渃涵:“只是什么?”
这句问话的语气有些硬,平时于渃涵可能就不会回答了,现在,高司玮有点逼问她的意思,他想听听这个含糊的“只是”后面跟的是不是自己想听的内容。
事已至此,于渃涵不想多费口舌,便说:“我的道德没有多么高尚,别人杀人放火只要跟我没关系,我连看都懒得看。赵江爱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你在那里,我怕到最后你也有所牵连。”
高司玮说:“那我们的三年之约怎么办?我如果现在退场,岂不是认输了?咱们还没争出来个高低呢。”
“小高,争勇好斗没什么,人嘛,总得有点血性。”于渃涵说,“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这一票你真的跟着他一起玩翻车了,你还能拿什么跟我叫板?别说爱情了,到时候你连个铺盖卷都剩不下。人得务实,是不是?”
于渃涵见高司玮还是那副用沉默代替所有回答的死德性,心里暗骂了一句“摩羯男臭傻逼”,继续说:“你仔细想想,ien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退场?赚钱不好么?没必要来去匆匆吧?那个姓裴的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你品品?”
高司玮摇头:“我又不认识他。”
他没有跟于渃涵吵架,可摆出来一副油盐不进还不听老人言的态度,叫于渃涵非常火大。她用力锤了一下桌子,茶杯“哐当”一声,里面的水荡了好几圈水波。
“算了,你随便吧。”于渃涵恶狠狠地说,“伟人说过,人的正确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头脑里固有的,只能是从社会实践中来。我的话你可以当屁放,不信就自己试试去,到时候赔得连裤衩都不剩了,别跟我这儿哭。”
高司玮说:“我才不会。”
他是说他才不会哭,于渃涵却意会成了他才不会输。于渃涵觉得这人真是脾气死犟,不撞南墙不死心,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劝说他的计划。
人怎么才能长记性?拥有正确的思想?
就是亲自摔个大马哈,摔得头破血流缺胳膊少腿,一边后悔一边顿悟。
这么一想,于渃涵甚至有点想推波助澜一把,再踹高司玮一脚了。
人都有自我暗示,于渃涵一旦产生了这种猜测,并且在自己小范围的实验下能够自圆其说,就觉得聚星最近所有的行为都仿佛强弩之末,她几乎可以预见赵江会跑路。
高司玮虽然嘴上没有表达什么态度,那种沉默还弄得于渃涵跟他拍桌子,可是心理上也会不由自主朝着某个方向去假设。因为他自己是能察觉到异样的,只是他不想相信直觉,他要眼见为实。
于是,他会特别留意最近的公司财务的变化,赵江笑着跟他说没有问题,但微妙的是,他有些话说得很暧昧。嘴上说着可以,但行为上却推三阻四。高司玮有点烦了,明确地跟赵江说,如果把他当作合作伙伴,大家就互相坦诚一些,有什么问题可以共同面对。他不认为赵江现在的态度有把他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赵江拍着胸脯说是真的把高司玮当自己人,可高司玮跟赵江要各种各样的东西时,赵江干脆不回复高司玮了。
高司玮也无法解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觉得需要跟赵江当面谈谈。
他去赵江的办公室里找赵江,赵江不在,他四处问了问,同事告诉他赵江今天出去开会去了。
开的什么会,同事们不知道,连高司玮也不知道。
高司玮很无语,只能再寻时间。转头,他就去找财务总监碰些工作上的事情。最近财务总监很忙,比赵江还难见到。他进去刚说了没两句话,对方电话就响了,高司玮瞥了一眼是赵江,财务总监却拿着手机出去了,不打算当着他面接。
这引起了高司玮的注意,他知道这两个人老同学,管钱的人身份比较微妙。他独自在办公室里等,看到桌子上除了正在使用的电脑之外,旁边还有一台工作笔记本,上面插着个u盘。
电脑屏幕半合着,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发现它还在工作中。高司玮产生了一种冲动,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仿佛被附了身一样,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等他回神时,已经打开了里面的内容。
他的心开始怦怦跳,有种做贼一样的紧张,那种窥探别人隐秘私事的有悖道德的感觉又有一种畸形的刺激。房间里没有表,奇怪的是,他耳边好像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倒计时。
他直觉这里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从不相信直觉,但这次不同。
高司玮聚精会神的一行又一行地浏览着里面的内容,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已经回来了。
“高总,你在做什么?”
第86章
“没什么,随便看看。”高司玮指着显示器的屏幕说,“你有个字写错了,做审批可不能这么马虎。”
财务总监笑道:“可能刚刚打字没注意,还会核对一遍的。”
“那行,你先慢慢对吧,我还有事,先忙了。你做完这部分直接发给我就行。”高司玮从桌子后面绕了过来,一只手抄在裤子口袋里,优哉游哉地就离开了。
财务总监其实没有看到高司玮具体在做什么,只是回来时见高司玮去了办公桌里面,怕他搞什么动作,就张嘴问了一句。等高司玮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去检查自己另外的笔记本电脑,一沓纸盖着边缘的一侧,他把纸拿开,原本插在那里的u盘已经不见了。
他确信,他插在了上面。
高司玮转过走廊之后就快步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只是佯装镇定,偷东西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心里慌得很。他的掌心一直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金属外壳上沾了汗。他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了起来,才打开电脑细细检查u盘里的内容。
里面有很多账目表格,很多项目内容都似曾相识,但高司玮发誓,这绝不是公司里应该出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