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断传入众人耳中。
一时寂静。
钟毓菀颤着声音:“它,它在说什么……那是卢师兄吗?为什么……”
“那是卢时年死前的想法。”
裴沐收起紫微剑,走到姜月章身边,握住他的手。他微微一动,她就紧紧一捏,严肃道:“别动,我来为你补充灵力,你别分神。你的古币是先天八卦,与风神庙一致,我们之中,只有你暂时能抵挡片刻。”
即便是在危急关头,大师兄的模样也十分沉稳。他手掌微凉,平素都显得温度偏低,但在这夜风凄厉、人人心中冰冷的时刻,他的手反而令人感到温暖。
他反手握住她:“嗯。我袖中还有回灵丹,你自取用。”
“好。”裴沐也不客气,当即抽出一瓶回灵丹,哗啦啦往嘴里倒了小半瓶,手中又不停歇地将灵力渡给他。
望着这一幕,严维眉头紧锁。出于某种他自己都说不分明的微妙心思,他走上前去:“一味抵挡,还是一事无成,不如我们合力将怪物击杀。”
姜月章瞟了他一眼,眼中也像映满风雪:“太微剑尚且不能破开其要害,严师弟若有办法,且自便,不过勿要连累庙中其余人。”
严维一噎。
他是金丹后期的顶尖剑修,离元婴只差半步,也算得青年才俊、风云人物。但和新晋元婴的大师兄相比,无论实力还是佩剑,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矮上一头。
宋昱在后方,执一把精铁扇,护在打坐的张庆面前。他额头布满冷汗,但到底也算元婴修士,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裴道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非常自然地转换了称呼,客气不少,“看你如此镇定,是否已经有了想法和对策?”
钟毓菀也躲在宋昱后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裴沐。
“对策没有,想法有一些。”裴沐背对他们,一边思索,一边说,“方才我想漏了一处地方。风神庙匾额上挂着先天八卦图,可为何只有先天八卦?太极两仪,天地清浊,万物阴阳相生,因此有先天八卦,也该有后天八卦才对。”
“两仪八卦合为一体,区分阴阳爻,恰恰能绘出黑白太极鱼。但风神庙缺了一半。我原本以为,风神庙所在的此地代表先天八卦,昆仑山脉之中必有另一处代表后天八卦……”
裴沐停顿一下。她在解释的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但现在看来,我的猜测并不全对。”
“不全对?”严维握着清光剑,站在裴沐身侧,为她护法,“裴小沐,难道你是说,后天八卦也在这里?”
“对。”裴沐微微点头,“风神庙和这里的白天,也就是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都对应先天八卦之界。而从九点开始的这片黑夜……”
她盯着外头那边连天风雪:“就是后天八卦之界!”
“你是说……两处空间在此重叠?”严维反应很快,“可为什么先天八卦有七个时辰,夜间只有五个时辰?”
“我之前也不明白,但看到这个――”
裴沐指了指傲因:“这里的阵法,应该是用了‘先天镇后天’的手法。”
“先天镇后天?”
“我想起来了……那是将邪物封印在后天浊气中,以先天清气镇压的方法。”
宋长老声音变得干涩起来,额头汗珠也越渗越多:“先天时限越长,就证明被镇压的邪物越强。”
严维扭过头,剑刃寒光一闪,映出他眼中凝重:“您是说,门口这飞头蛮很强悍?”
“恐怕情况更糟一些。”裴沐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如果真是先天镇后天,那么真正的邪物……远远不止这只飞头蛮的程度。”
不止?
但这一只飞头蛮,已经是连太微剑都无法杀死的地步。
上古妖兽,竟然强悍到这个程度?
裴沐一边为姜月章渡去灵力,一边用目光一寸寸扫过庙中景物。万物相生相克,飞头蛮不能直接进入庙里,而需要诱骗张庆开门,才能攻击,这间风神庙里必定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神台、供桌、干草……会和消失的神像有关系吗?
钟毓菀一直看着她,此时却才轻声开口:“裴师兄,你为什么还能这么轻松?你难道有必然脱身的法子?”
裴沐顾着专心思索对策,随口道:“如果慌慌张张就能活命,我倒是很乐意多给你表演一下惊慌失措。你要是有心情叽叽喳喳,不如也找找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
钟毓菀叹了口气:“裴师兄,我知道你怨我说了真话……”
裴沐回过头,认真地一字一句道:“你再废话一个字,我就把你丢出去。飞头蛮有吃的,还能缓缓进攻的时间。”
钟毓菀:……
她举目四望,却见无人为自己说话。最咋咋呼呼的张庆,此时也一声不吭调息,没有帮腔的意思。
宋长老对她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恳切道:“裴道友,勿怪。现在需要齐心协力,设法脱身才好。”
宋昱心中还暗骂钟毓菀: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挑拨离间也不分分时候!
钟毓菀咬住嘴唇,忍住了那份难堪。
裴沐已经将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她环顾四周,忽然眼前一亮,松开姜月章的手:“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后方,跳上供桌,又跨上没有神像的神台,伸手拉过上面垂落的布条。布条看似破旧,拿在手上却极轻而韧,上面印着黑色图腾,模样状似几枝木条,又被旋转的风包围。
“风姓图腾……”
裴沐喃喃一句,又用力扯了一堆相同的布条,从供桌上跳下来,奔回姜月章身边。
她一把抓起姜月章的左手,再将布条缠上他手里的太微剑剑柄:“大师兄,你再试试出剑!”
“你确定?”姜月章始终凝神结八卦阵,闻言才一瞥,“我若要出手,便须撤下八卦阵。”
砰、砰、砰。
卢时年的头颅不断撞击在八卦虚影上,撞得额头一片紫红的凝血。随着它的撞击,八卦图也在不断摇晃。
“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总要试试破局之法。”
裴沐又将布条缠在自己的紫薇剑上,再指向门口:“若一击不中,我拦着它,你再起阵就好。”
“严维,”她又喊道,“你也缠上。”
严维原本面部绷紧,被她一喊,他的神色就明朗不少,洒脱一笑:“我还当你把我忘了!”
背后宋长老和钟毓菀见状,也照着做了。张庆无力拿剑,一时有些慌乱,下意识去看他亲近的钟毓菀:“钟师姐……”
钟毓菀却没有回应他。她正将所有师门给的护具放在身上,如临大敌地抓着自己的武器,身体微微发抖。
张庆心中一下颇为难受。他十分袒护和怜惜钟师姐,要说一点其他想法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钟师姐一直被过去伤痕所困,他也不敢提;这一路上,他也总护着她。可刚才他受重伤,钟毓菀连扶他一下都不肯,仿佛生怕他沾了什么邪祟之气。现在她只顾躲在宋长老背后,一身华丽护具,却也没有想到要和他分享一二。
张庆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钟师姐不擅长战斗,她是医疗人员和探索人员,确实比他这个不起眼的剑修更重要……
但这时,前面那个讨人厌的裴沐却突然斥道:“你们在磨蹭什么?随便谁,扯点布条扔张庆身上,省得这小子拖后腿!”
张庆一愣:“你……”
宋长老截断他的话:“是我疏忽了。”
从天而降的布条带着陈腐的灰尘,呛得虚弱的张庆咳了几声。他抓下布条,紧紧握在手里,又见钟毓菀侧头,温柔地问:“张师弟,你没事吧?刚才师姐太紧张,本来该想到的。”
虽然这么问,她却还是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
张庆忽然觉得很腻味,扭过头,不吭声了。
他们暗中的微妙变化,裴沐根本没注意。
她一心望着前方。
姜月章说:“准备。”
他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当即撤回八卦古币。虚影闪动,倏然消失。
那额头带血的飞头蛮一头撞了进来!
裴沐正要迎击,却见大师兄已经执剑迎上;太微剑意充斥整间风神庙,白日一般耀目又冰冷的剑光,裹着有几分可笑的飘摇破布,直直刺向飞头蛮!
姜月章居然整个冲了上去!
“――大师兄!!”
他不光是用出了十分力气,更是以自己血肉之躯带动剑气,将太微剑发挥出了双倍的力量。
风险则是――如果这一击仍然失败,他自己整个人就被送在了怪物面前!
裴沐忽然生出了一种怒火:说好只是尝试攻击,谁准你赌上性命?
就这么相信她的判断,就这么相信她心血来潮的联想?
万一错了呢?
万一错了呢!
她横起紫微剑。
纤细的神兵,是可以缠在腰上而不被发现的柔韧;细密绵软、润物无声,如春夜细雨、风中梅雪,本是至柔的象征。
但不知从哪里卷来一股风。
这风不是春风,没有春风的柔软;不是夏风,没有夏日的热烈;不是秋风,没有秋意的萧索。
风是冬天的风,而且是天寒地冻、冰封万里、世界一片茫茫,寂然却又肃杀的风!
是冰雪凝结的风,却比黑夜中铺天盖地的风雪更加凛冽。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从每一个印刻着“风”的图腾上而来;它们迢迢而来,最终汇聚在了――裴沐的剑上!
紫微剑变了。
或者说,这已经不是紫微剑了。
风能用亿万年的时间磨平高山,那么更能凝聚一把与众不同的剑。
――沐风星君……
――沐风……
――是沐风回来了……
遥远的、破碎的、隐隐约约的呼唤……
裴沐抬起头。
她看见庙宇之上的无尽苍穹。
风――也从天上而来。
飞头蛮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