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笙觉得也怪,满打满算这才是他第三次跟行越有眼神交流,居然就已经习惯了行越的这份敌意。
傅明笙拿着手机,大概是在跟什么人聊天,他偶尔抬头看一眼行越,发现行越一脸防备的看着他,就会重新低下头。
如此反复三次,是行越先按耐不住。
行越问:“冯旭呢?”
傅明笙没空替行言凯教行越辈分称呼,便答:“他在举行婚礼。”
行越一皱眉,又问:“那我爸呢?”
傅明笙继续回着信息,说:“他在参加婚礼。”
行越感觉自己被无视,脸色瞬间变得比过敏时更难看,他抬手拔了针头,而后大声道:“我要出院!”
傅明笙感觉到有液体正匀速滴向自己的鞋面,他看了眼悬空的点滴管,而后依旧坚持回完一条信息,最后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紧不慢道:“我去问问。”
傅明笙前脚刚走,行越后手就拿起手机给喻昕雷打了电话。
喻昕雷是行越的同班同学,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在上晚课,不过行越生起气来不顾那些,非要打到喻昕雷接通才肯罢休。
喻昕雷接起电话,压着嗓子说:“行越?你不是参加婚礼吗?我上晚自习呢。”
行越问:“今天是哪个老师看着?”
喻昕雷说:“生物啊。”
行越那边传来好大一声喘息,喻昕雷一听,又赶紧道:“好吧好吧,你在哪,我去找你。”
“不用,我给你发地址,我们去吃烧烤。”行越说完,立刻舒缓呼吸翻身下床,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溜出了医院。
傅明笙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间空了的病房。
他拿着缴费单据,脸上没有一点情绪,在跟护士确定了行越确实是自己离开后,傅明笙便将所有单据扔进了垃圾桶。
行言凯才刚到家就接到傅明笙的来电,他赶紧接通,笑道:“明笙啊,怎么了,是不是行越醒了?”
傅明笙见听筒那边并不喧闹,便问:“您在家?”
行言凯穿着昂贵的睡衣,斜倚在沙发上点着雪茄,说:“刚到家,正准备换件衣服去看看行越。”
傅明笙听着行言凯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扯了下嘴角,说:“您不用来了。”
行言凯一乐,忙道:“哎,这多不好意思,你刚回国,就麻烦你…”
“不是,行越不在医院。”傅明笙说,“我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行越自己走了,我没有他的号码,您让人联系一下吧。”
“什么!走了!?”行言凯沧桑的脸上浮上一层不悦,“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明笙,你别往心里去,这样,你把缴费单子发给我,叔叔叫人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只是一些挂号费。”傅明笙淡淡道,“不过行越的过敏还没完全好,您最好还是找一下他。”
“哎,好好,你去忙你的,今天辛苦你了,改天叔叔请你吃饭。”
傅明笙最后说了句客气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晚上八点半,行越刚跟喻昕雷坐下准备点菜,就看到了行言凯的来电。
行言凯问行越怎么不跟傅明笙打个招呼再走,行越正在看菜单,一听到傅明笙的名字,眼神一下闪现出不一样的色彩,他在牛肉串上点了点,然后又冲喻昕雷比了个十,最后才道:“我为什么要跟他打招呼,我又不认识他。”
行言凯那边显然不太高兴,声音一下严肃起来:“怎么说话的!傅叔叔的儿子你怎么会不认识,你们俩小时候还见过面。”
“那你去问问他还认不认识我吧!”行越总算是找着机会说这句话,说完就把手机一摔,也不管行言凯后来又吼了些什么。
喻昕雷看着行越的脸色,问:“怎么了,谁不认识你啊?”
行越皱着眉,说:“没谁,快点菜,我要加辣的。”
“你不是过敏了吗,还要加辣?”喻昕雷照着两个人常吃的几样点下去,又说,“而且明天还有讲座,那么多人,你的脸要是不好,怎么参加啊?”
行越不顾喻昕雷的反对,还是在最后备注了一下加辣,并问:“明天有讲座?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下午刚通知的,一个心理讲座。”喻昕雷捂着胸口说,“目的是对像我这种压力过大的高三生进行心理疏导。”
行越一听“心理”两个字就有点抵触,他皱了皱眉,说:“你自己的心理自己不疏导,还要靠别人?”
“那不一样啊,当局者迷,自己看不透的事说不定别人一点就通呢,就像你…”喻昕雷嘴一快,差点说错话,好在及时收了声,改口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心理疏导要是有用,你早就好了。”
“我本来就没病!”行越心气儿越发的不顺,他觉得喻昕雷今天也不能让他痛快,便只好重新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
喻昕雷抻着脖子看过去,问:“你怎么还玩这个啊,我听说最近一个叫吃鸡的游戏很火,你玩过吗?是宠物养成游戏吗?”
“玩那些太累。”行越一边种着阳光,一边往后靠了一下,他看见服务员正端着什么往这桌走来,几秒钟后,面前果然就多了一碗疙瘩汤。
行越种完一颗豌豆炮,正准备把碗推给喻昕雷,却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等行越再反应过来,刚刚还在他掌心的那只手机就已经沉在碗底了,透过浑浊的汤,行越甚至还能看到已经逼近的僵尸是如何吃了他刚刚才种下的太阳花。
咕咚——喻昕雷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那个,行越……”
撞到行越的男人此刻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的朋友一脸歉意地看着行越,一边扶着醉酒的男人,一边说:“不好意思,他喝多了,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需要多少赔偿你再联系我吧。”
行越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冷淡地看着说话的人,说:“不用,我不缺钱。”
行越这话一出,喻昕雷就知道——完了,越爷要开始了。
果然,行越用纸巾擦了擦沾到汤汁的指尖,说:“不用你们赔,让他跟我道歉就行。”
对方明显一愣,尴尬道:“那我替他跟你道歉吧,对不…”
“你凭什么替?”行越起身,端正的看着喝醉了的人,说,“公众场合醉酒闹事,还损坏一部手机,我要一句道歉,过分吗?”
那人为难道:“是不过分,但他现在神志不太清楚啊……”
“那就等他清醒。”行越双手环胸,道,“把他放在这儿,你可以走了。”
“这…”对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不至于再费口舌,于是便松开了手,将迷糊过去的人放在椅子上,临走时还故意说,“其实我跟他也不算太熟,你要非想听道歉,就等他醒吧。”
行越抓住重点,严肃道:“不是我非想听道歉,是他本就该道歉。”
对方见说不过行越,也就没再争论,扭头走了。
喻昕雷看着自己桌前莫名多出来的一个大汉,叹了口气,问:“你真要等他醒啊?”
“嗯。”行越点点头,说,“不要在意他,这汤你还要吗?要的话就把手机捞出来,不过手机我不要了。”
喻昕雷只能摇摇头,招呼服务员又点了一碗疙瘩汤,然后才说:“好吧,但我只能再跟你待一个小时,晚自习结束我就得回家了,我爸最近管我可严了。”
“我又没要你陪我等。”行越说着把肉串推到喻昕雷面前,“快吃吧,你那么慢,一个小时都不一定能吃完。”
而实际上喻昕雷并没有等到一个小时,不到三十分钟喻昕雷就收到了他父亲说会去接他放学的短信,喻昕雷一口雪碧对着手机屏幕喷了出来,行越皱了下眉,问:“干嘛,要跟我的手机同归于尽吗?”
“我得走了!”喻昕雷起身,用纸巾抹了把嘴,说,“下次我再请你。”
“你这个味道,是要告诉你爸学校开了篝火大会吗?”行越叫住拔腿就跑的喻昕雷,然后把自己那件被服务员单独罩起来的外套拿出来,用兜里的清新剂对着喻昕雷的头发喷了两下,最后把衣服扔到喻昕雷手里,说,“行了。”
喻昕雷搓了一把头发,披上行越的外套,说:“明天见!”
喻昕雷走后,行越就继续吃起了面包片,他每吃两口就要确认一下喝醉的男人有没有醒,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叫犯错的人跑了。
男人的朋友大概是吃完了,临走前还往行越这桌看了一眼,行越此时正好叼着吸管发呆,对上那人的目光,就顺便抬起了手,说:“拜拜。”
啪嗒,吸管掉回了雪碧里,那人像是吃了个瘪。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行越吃饱喝足,正准备再玩几局植物大战僵尸,结果刚一伸手,脸色就瞬间僵了一半。
他忘了,自己的手机还在疙瘩汤里泡着。
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重点,更让人崩溃的是,行越也没有带现金。他盯着那碗已经凝固的疙瘩汤,僵硬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难道要把手机捞出来吗?
可是捞出来之后男人不承认他的所作所为,不道歉怎么办?
就算道歉了,万一手机不好使,不是一样付不了饭钱?
行越的呼吸速度变的越来越快,他的不安感愈加强烈,在几次说服自己开口叫来服务生未果后,行越感觉到了窒息。
“本来准备下周回去,但我父亲的身体突然不太好,可能要再等几日看看情况。”
行越紧张的时候五感比平时敏感两倍不止,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立刻朝身后看去,然后果然,傅明笙也发现了他。
行越的手指把裤腿攥出两道折痕,他抬头看着傅明笙,想说什么,又怕被发现什么。
傅明笙身旁的老人看见行越的目光,主动停下脚步,问:“明笙,认识的人吗?”
认识认识!小时候就见过面!今天还一起参加了婚礼呢!
行越内心的话简直呼之欲出,可傅明笙却没能听见他无声的求助。
又或许是听见了,但因为讨厌,故意视而不见。
总之,在行越此刻发达的听觉下,他听见的只有冷漠的三个字。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