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甫面容冷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挽上了缰绳,座下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金马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上泛着光泽,矫健有力的身躯看得守宫的侍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另一只手把玩了两下松青递过来的马鞭,不似如意那镶金戴玉的马鞭,却也是上等的材料所做。
松青看到崔甫上了马,忙也翻身上马。看着主子不曾迈步,立马猜到主子有事吩咐。忙轻驾着马上前,侧身询问:“郎君有何吩咐?”
崔甫盯着马鞭上的细密的纹理,轻声道:“去府里将我前日里写的文章拿出来,还有,去我私库里取那座和田玉观音,包好了。今日要去拜访房公。”听闻房公老妻信佛,只希望这份礼能送到对方心里去。
松青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崔甫,道:“郎君,近日未曾给房公送过拜帖,如此上门可会唐突了房公?”
不怪松青如此惊讶,房公脾气他有所听闻。他们入京多时,崔郎君都未曾与房公通过信,更别说拜访。如今招呼都不打一个,他颇有些担忧会被视为慢怠,若是被人扫地出门,可就尴尬了。
崔甫侧首深深地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皇宫,摇了摇头,神色莫测道:“去办吧,我去户部一趟,拿了东西,去户部找我。”
“是。”松青忙拱手行了个礼,调转了马头往宰相府里去。
崔甫移回了望着皇宫的目光,拍了拍身下的马背,马儿颇为灵气地往前慢慢悠悠地走。过了好些会儿,终于到了户部门口。
崔甫翻身下马,立刻有侍从上前牵马。
他仿佛是随意回头一般往街角卖炊饼的那里瞥了一眼,也未曾说话,只轻撩起长袍,跨过户部门口的门槛。
街角的阿九一身冷汗,长年习武又在宫里接受过严苛的训练,他清楚知道崔甫刚才必然是发现他了,眼神里尽是警告。他皱着眉头,暗叹大意了。瞧着崔大人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却不想嗅觉如此敏锐。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往常之闻崔甫文采极佳,从未听闻过他习过武。
但公主交代的事必是要好好完成,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翻上了户部的墙头。
正在户部翻阅着文档的崔甫耳朵动了动,听见屋顶上轻微的声音,轻笑了一下,眼里却是嘲弄。
他细长的指尖慢慢翻过一页,颇悠闲地想,不枉他失礼地上门拜访房公,小公主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待得松青赶来,崔甫便领着松青带着礼到了房公府上。
崔甫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下,松青拾步上前去叫门。
有门人闻声而来,只开了一些门缝,小门人瞧着十四五岁,颇为机灵的模样,探着个脑袋出来问道:“何人叫门?”
松青连忙拱手行了个礼:“清河崔甫来访,想与房公请教。这是拜帖,叨扰了。”忙掏出崔甫在户部刚写下的拜帖。
小门房瞧了瞧拜帖,本不欲收,房公不见客已久,这人也不曾提前送来拜帖。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张嘴就说要见房公,哪里是那么好见的。
只是听见了“清河崔甫”,素闻崔甫才子盛名,便又朝门外崔甫看去,一看,小门房便张大了嘴,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可没听谁说过崔郎君有如此好相貌。
松青瞧着他愣神的模样,忙把拜帖塞到他手里,小门房如梦初醒般,低着头捏紧了手里的拜帖,想了一会儿,才迟疑道:“我家大人本不见客,但既然是崔大人来访,我便去问一问,还劳烦两位在此稍候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松青笑着回道。
小门人说完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崔甫自始至终不曾露出过旁的表情,只低着眼立在马旁。
没一会,门内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小门房忙跑回来打开了府门,笑着道:“房公有请,二位请进。”
崔甫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温声道:“多谢小郎君。”便迈进了府里。被领着到了前厅,便见穿着素袍的房公出来。
他连忙行了个礼:“晚辈崔甫冒昧登门打扰,还望房公勿怪。”
房公留着花白的胡须,瞧着精神健硕,笑道:“崔郎君无需如此客气,久闻崔郎君大名,有幸一见,确是气度非凡。”
崔甫诚恳道:“不敢当,早闻房公贤名,一直有意拜访,今日登门实在冒昧,还请房公勿怪。”
房白林豪爽一笑道:“崔郎君太客气,快请坐,来人,看茶。”
松青在门外候着,听着二人在门内对崔甫的文章交流得颇为和谐的声音,才舒了一口气。幸而房公大度,不在意这些虚礼。否则今日被房公扫地出门,明日便会传遍整个金陵城。
只是他还是有些奇怪,今日郎君本是上午去完国子监,下午要去户部与户部侍郎商议要事,为何突然又如此冒昧拜访房公?
时人颇为守礼,若是登门拜访不曾递帖,就算人家大门都不给你开,你也无处说理。
不过郎君做事必有他的道理,郎君不说,这便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松青低着头,静静地等在门外,不再胡思乱想。
客厅里头,崔甫饮了一口茶,慢慢的把茶杯放下,心里斟酌了一番,才诚恳的开口道:“还望房公海涵,今日登门拜访,不仅是仰慕房公想与您讨教一番,更是有一事需麻烦房公帮忙。”
房白林刚瞧了崔甫的文章,作的极好,与崔甫一番交谈,更是对其欣赏得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此刻崔甫言有事拜托于他,他倒是很乐意帮帮忙。
房白林摸了摸他花白的胡子,笑道:“崔郎君不必客气,请说。”
崔甫从座上起身站了起来,对其躬身行了个师礼,诚恳道:“房公之名传扬于李朝上下。人人皆知房公爱才,满城桃李,对学生一视同仁。经师易遇,人师难遭。相必在李朝,没有任何人比房公更懂得教书育人,更爱惜学子和读书人。”
房白林听到这里,微微肃了脸。
崔甫又道:“在下知房公三年前因身体之故,便从国子监致仕,不再收弟子,也不再传道。实乃大憾!今日臣领圣人旨意,协公主要于城县之中开设学堂,男子与女子同学。在下恳请房公出山,论起读书育人,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做这个主事人。”
房白林听到崔甫的话,连手里端着的茶都忘记喝了。他望着微微欠身的崔甫,眼里有些恍然。
“你方才的意思,我已经懂了。”房白林搁下手里的茶杯,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个忙我属实帮不上,我欠内人良多,老来已应了她好好安享晚年。我可以与崔郎君举荐几位大儒,他们也能帮到你的忙。”
崔甫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劝,掩去眼中的神色,只客气道:“多谢房公。”
松青在门外竖着的耳朵听见了这话,眼里满是诧异。他家郎君竟与公主一道领了差事。
待崔甫与房公告辞,出了房府后,松青便凑上前低声道:“郎君,方才我听房公与郎君交谈,言及公主。可是公主当真要入朝参政了?那...”
松青话还没说完,就被崔甫打断:“出门在外,不得随意议论皇家之事”,他停顿了下,睫毛轻眨了一下,又添了一句:“圣人今日提及皇太女,过几日怕是便有旨意。”
松青听到这话愣在了原地,虽然皇上只有这一位子嗣,但毕竟是女子,竟当真要立皇太女,传位于公主!无论是本朝还是前朝,从未有过女皇,若是李朝当真有位女皇,那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李朝大臣百姓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女子为皇吗?
他骑着马跟在崔甫的马后头,心里头琢磨着崔家与公主颇有渊源,崔相为公主之师,若是公主登基,必会善待崔家。但崔家也毫无选择地被拉入到公主的阵营里,往后立储之事必然波及到他家郎君。
崔甫半天不见松青说话,回头就见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在思索着什么。他慢悠悠的在前面道:“你今日心神不宁已久,人家跟了这么久,你都未曾察觉。可是金陵的好日子把你养得懈怠了?若是再这般,我只能把你送回清河了。”
松青听见这话立时便打了个激灵,收了神思,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阿九耳力过人,听见崔甫这般说,恨恨的捶了一下墙角,再不敢靠前,只远远的后缀着。
崔甫骑着马不疾不徐地往宰相府去,今日在殿内瞧见他阿耶脸色不好,想来对此事阿耶必是有一番打算。
阿九眼看着崔甫进了宰相府,便守在附近,直到快要宵禁,瞧着崔甫不会再出门,才冷着个脸回了宫。今日他丢了大丑,差事没办妥,公主必是不悦。
李如意前脚刚送了周乐言出宫,后脚秋雅姑姑便凑上前来禀告阿九回宫有事禀报。
李如意勾了勾唇:“让他去我书房等着。”
等如意用了晚膳,悠闲地迈着步子进了书房坐下,便见阿九立时跪在地上:“问公主大安,阿九未能完成任务,请公主责罚。”
听见这话,如意的脸一下子就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