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夜幕初降。
房间没有开灯,门厅昏暗的光线映照着晏栩的侧脸。
多日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本就清晰的下颌线更加利落,显得眼窝深邃鼻梁高挺。
空气静得令人焦躁,晏栩又吐了口烟圈。
慕如笙望着他,眼神漠然得就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甚至连声音都飘渺到虚无:“恭喜?”
恭喜?!!
晏栩喉结上下一滑,血丝密布的眼球几乎滴出血来。
一瞬间周遭气压猛地收紧了。
晏栩,诨号晏二,因为继承了革命先烈的基因,才能平安活到二十多岁还没被人打死的大龄男巨婴——在高干圈里“闻名遐迩”,以“别人家的孩子”出圈。
子曾曰过:人不怕烂,就怕没有更烂的比烂。晏二就是这个垫底的更烂。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年反腐扫黑打老虎,晏家树大招风,几次在重点名单的榜首,可运气就跟开了外挂似的,一次队都没站错过,铁拳擦着晏老虎的尾巴根就呼噜过去了。
晏栩那为革命洒过血流过泪亲爷爷、亲奶奶在京郊大院里被勤务兵伺候着,亲姥姥亲姥爷在八宝山烈士公墓里安稳沉睡着,亲爹亲妈在新闻联播里四处访问着,亲哥在军队里继续保密着。
狐朋狗友们逃出国的逃出国,蹲监狱的蹲监狱,他还是那个常年占据京城纨绔子弟风云榜榜首、天不怕地不怕的晏老二。
简而言之,把大G开进故宫里的那孙子要想甩锅,只要提一句“晏二最近干了什么”,从爷奶到爸妈立刻熄火,还得夸夸自家“小宝贝”乖巧听话。
晏二公子从小就会仗势欺人,长大后仗着后台没塌就更肆无忌惮搞事情。
寻常人若被晏二少这么盯着,早就浑身打战,汗毛倒竖了。可慕如笙天生情感缺失,望着晏栩的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恭喜’?”
晏栩咂摸着这两个字,神色复杂,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半晌,他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指尖抵着防盗门狠狠碾碎了烟蒂,怒吼:
“我他妈就多余问你这句话!”
说罢,他把刚收完的行李箱一脚踹进客厅,猛地甩上门板,骂骂咧咧往厨房走。
“你不走了吗?”慕如笙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走?走哪儿去!老子给你做饭去,”晏栩套上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骂道,“妈个鸡的,我被关……我不在这些天你都吃什么了?瘦得跟特么猴儿似的。”
“体重53.3千克,身高167.2厘米,没有变化,”慕如笙站在厨房门口,“早餐吃310克叁文鱼叁明治,250毫升牛奶,午餐吃……”
“闭嘴吧你!”晏栩头更疼了。
他赌十根黄瓜,不打断这木头精,她能把金丝猴……金丝猴……嗯……六耳猕猴、那个啥猴和那个啥啥猴的体重都报一遍,以此证明自己和猴儿的区别,还要下个定义——你的夸张修辞用得太多了。
拉开冰箱门,只见体积相等,模样相似的土豆、洋葱和圆白菜分层排放得整整齐齐,甚至颜色还能根据饱和度逐渐递减。
晏栩对这强迫症晚期的排列方式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把最外层的一颗圆白菜撕了两片叶下来和第叁排对齐。
“愣在这儿干吗?我要切洋葱了,出去,别碍事……欸等会儿!”晏栩侧面对着慕如笙,避开了她的目光,先舔了舔嘴唇又摸了摸鼻尖,似乎非常漫不经心、非常不在乎地问道,“那什么,你就不问问我消失这么多天去干吗了吗?”
慕如笙平静陈述:“准备结婚。”
晏栩一口鲜血哽在喉咙:“结个鸡巴呀结婚!”
慕如笙皱起了眉。
晏栩心一沉,他对她这个表情很是熟悉。
木偶人脸上只有两个表情,皱眉和不皱眉,代表了她的两种反应,舒服和不舒服。
她没有喜欢和厌恶,也没有快乐或悲伤,对世界的感知只有“Yes or No”。
晏栩时常在夜深人静时分,魔障似的注视着慕如笙的睡颜,然后狠狠抽自己俩大耳刮子,怎么他妈的就鬼迷心窍了,和充气娃娃谈恋爱都比现在痛快。
“你哪不舒服?”晏栩问。
“你说‘鸡巴’。”
晏栩“扑哧”一声乐了。
慕如笙这张脸说好听了是网红顶配的脸,说难听了就是天然的整容脸,眼睛大、下颌小、鼻子挺、嘴唇薄,美得中规中矩,本来没什么辨识度的木头美人,却先天“叁无”——无口无心无表情,周身仙气缭绕,整个是一被贬下凡的清冷仙女。
从仙女嘴里说出了“鸡巴”这两个字……
正蹲在垃圾桶旁剥洋葱的晏栩哗哗流着眼泪,笑得却像羊癫疯发作的病人,又哭又笑的,看起来精神失常。
“鸡巴怎么了,男人不长鸡巴不能叫男人,男人不说鸡巴也不能叫男人,”晏栩剥完洋葱皮,送到水龙头下冲洗,顺口胡说道,“鸡巴,可大可小,可软可硬,可暖手可伤人,白天晚上都能让你爽。”
“我不舒服。”
“扯淡!”晏栩道,“摸着你的良心说,老子哪回没让你爽哭啊?哪个小王八蛋一到点儿就躺平张腿的?哪个小王八蛋不爽叁次就不睡觉的?”
慕如笙:“你偷换概念。”
“哈哈哈哈哈,行,你不爽我就不说了,”晏栩坏笑擦干陶瓷刀,“大鸡鸡、小弟弟、大丁丁、小晏栩,怎么开心你怎么叫。”
“阴茎或男性生殖器官的一部分。”
“………………”
和一块天山神木生活,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的最好方法就是别和木头精较真儿,晏栩忘了他是怎么开启“鸡巴”这个话题了,也懒得再和她啰唆了,把洋葱往案板上一拍:“吃完晚饭我要用我的男性生殖器官让你爽可以了吗,出去吧,切洋葱了。”
晏栩凝视着案板上洋葱,无声叹了口气。
被亲哥逮回去关小汤山这么多天,一日叁餐有人照顾,享受了久违的舒坦。虽然他鸡……男性生殖器闲得发慌,担心木偶人那九级残废的生活能力更是心里发慌,这叁天一小闹,五天一自杀,还跟越狱似的从一帮特种兵手里逃出来,路上还真有点舍不得那舒舒服服的极乐世界。
他心想回来要是见木头没有半点反应,就收拾东西回家当二世祖,门当户对的大小姐一娶,小酒喝着,小妞泡着,木偶人自己玩蛋去吧。
然后……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木偶人没了他还照常活着,至于活得好不好……没参考物不好下结论。
晏二公子当场就闹了,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行李。
行!您老人家妾心古井水,波澜誓不起。那他就孔雀东南飞,自挂东南枝。
慕如笙看着他翻墙倒柜装东西,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在一旁。
晏栩心说,收拾完东西前,这木头要是问一句他去哪儿了,他就不闹了。
然后他装完衣服,拉上行李箱拉链时,心说,这木头要是说一个字,他就不闹了。
再然后他走到门口穿鞋,心说,哪怕这木头吭一声,他都不闹了。
结果,他防盗门都推开了,一只脚都迈出门了,就他妈嘴欠说了一句“我要结婚了”,就把自己逼回来了,还特么给她做饭?!
晏栩把菜刀狠狠一剁,洋葱碎飞得七零八落,溅到脸上呛得他眼泪直流。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犯贱呢!
晏栩叹了口气,抽了张厨用纸擦脸。泪眼模糊间,一抬头只见慕如笙还站在门口。傍晚的天光从她背后照来,恍若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你……还站那儿干吗?”晏栩心一暖,都没注意到自己语气的期待,抓着刀柄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咳咳,你想我问什么?”
“生姜切段,最长不要超过0.7厘米。”
——操!就不该对这木头精心存幻想!
晚上十点。
晏栩光着身子走出浴室,头发吹干了身上还带着暧昧的水汽。他肩宽腰窄大长腿,肌肉线条结实流畅,再加上这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俨然是从古希腊穿越来的男美人。
男美人坐在床上,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咕咚喝了半杯,刚放下水杯,一双冰凉柔软的手就从后面缠上了他的腰。
慕如笙半坐在床上,同样浑身赤裸,双胸磨蹭着他的后背。
晏栩一瞬间就硬了。
可晏二公子进步了!学会矜持了!从舔狗学校里毕业了!
晏栩“啪”地拍掉了她的手,凶巴巴问道:“干吗?”
“十点了,”慕如笙陈述道,“该做爱了。”
阿斯伯格患者的行为模式刻板,近乎固执地遵守日常活动的程序。
慕如笙的叁餐从份量到菜品从不变化,晏栩常说喂猫还得给喵主子换罐头吃,可见慕如笙比猫还好养,这让狐朋狗友们更加坚信晏二少被狐狸精PUA了。
她上班回家路线固定,出门到家的时间精确到秒,如果因为堵车变动,她烦燥到轻微自残,所以晏二少这祖宗才“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和她窝在距离学校步行二十分钟的老破小公寓里。
起床、睡觉、吃饭、排泄,她的生物钟准得像天文台的原子钟。
当初晏二少强取豪夺抱得美人归,在她刻板的时间表上硬生生操出来“做爱”这一项,这大概是晏二少荒唐人生中唯一的辉煌成就了。
房间里没关窗,夜风拂过床帘,勾得人心痒痒的。
“你让我做我就做呀,我不在这些天,你不是也过来了吗?”晏栩嘴角一勾,作势躺下,“睡吧睡吧,我累了啊。”
慕如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转头拉开了床头柜,取出了一方纸盒,只见充电线、跳蛋、硅胶阴茎、抑菌剂、酒精棉片整整齐齐摆放其中。
晏栩目瞪口呆,嘴角直抽。
“妈的,合着我在着你这儿就相当于一根不充电的活鸡……鸡……”
“鸡”了半天也没有“鸡”出来个“巴”字,硬生生在剧烈震惊中拐了个弯:“男……茎……”
操!都他妈这样了,还能避开关键词说让她舒服的“男性生殖器官”,真他妈贱到骨头里了!!
晏栩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