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爻没什么想要珍惜的,除了殿下。”
“这世上,只有崔爻会这般对您,”说着他神色冷硬了起来,眼眶却是渐渐红了起来,声音嘶哑而不自知“……殿下,能否看我一眼?”
这句话问得卑微。
卫长遥呼吸一窒,旋即又想起今日崔爻拚死与那些匈奴人纠缠的场景,手渐渐握得更紧,指甲在手心中划过白色的月牙,那股厌弃自己的情绪在心中又喧嚣而上,占据心神。
你看,这便就要动摇了么?
别人只是对你稍稍示好,你便能忘记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这样愚蠢的你被人放弃,实在是情理之中,你又哪来的脸面去怪别人?
是你自己蠢,那么轻易地便信了别人,甚至到死之前都在一心为你的父亲开脱,重生之后却还是不长记性,偏偏要相信从前的仇人,被骗过一次又一次。
思及这些,她低了低头,淡漠着眼神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玻璃渣!
第104章 、
寒凉的西北风自后颈掠过,微微刺麻,崔爻却丝毫不觉。
僵直着身子看着卫长遥,她此时侧身背对着他,细嫩的脖颈低垂,纤长的睫羽细细颤动,显得脆弱又哀愁,茫然失措,看起来心绪不稳。
他攥着掌心,沉默着站了好半晌,之后才认输似的伸手将她拽过:“即便殿下厌恶崔爻,可也不该用自己身体赌气。”
“我没恶意,殿下不是最清楚的么?”
“还是说,殿下是认准了我不会对您如何,才敢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无,空荡荡地飘到耳尖又悄悄飘了出去,意外地,却进了卫长遥的心。
她心中知晓,她躲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听着他的话,她心间微微一转,心道这不是她矫情的时候,眼下安全回到大雍才是重中之重。
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对面身姿清瘦的崔爻:“是我心里压得事情太多了,原本与你没什么干系,不该怪到你头上的,对不住。”
说罢,便转身往火堆旁走去。
崔爻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愣住,听了她的话,他眸光微闪,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心中能压些什么东西?除了曾经自己做得那些混账事情之外还能有什么?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崔爻不知不觉又想起来自己做得那些事,拳头渐渐紧握,额角间覆上一层薄汗。
自从知道那个秘密,他一直便在逃避,可这是第一次,他直面于他带给卫长遥的经久无法磨灭的痛苦。
崔爻眉毛紧紧蹙起来,面色僵硬地杵在那儿,难堪地抿了抿唇,尝试躲避心中的那个丑陋的自己。
“……殿下,”他低着头轻声低唤。
沙哑的声音被微风送到卫长遥耳中,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甚清晰,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将头微微偏了过去:“嗯。”
身后没再传来声响和动静,她遂又敛眉继续往前走,发丝飞扬。
将将踏出半步,便又急急停住。
身后的那个高瘦的身影不见了。
她想也没想地便转头往回看去,只捕捉到崔爻随风而起的发丝。
看着他倒下去的刹那,她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一片空白。
崔爻……
心中咯登一下,她立即提起裙摆跑到他身边。
才想起来昨夜在石屋中自己撞入他胸膛时的闷哼声,还有在马上他愈发细弱缓慢的呼吸声。
抿了抿唇,她来不及想太多,立即将崔爻给扶起来。
他身材匀称,精瘦有力,如今昏在地上她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抿着唇急急忙忙地将火堆挪过来。
映着火光,卫长遥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色。
冷玉似的面容在火光中微微发光,唇瓣干涩,眉头紧锁着,口中还嗫嚅着什么。
卫长遥弯下腰跪在地上将耳朵贴近他的唇,只觉得呼吸炙热,吹出的气流好像冒着火星一般,过了一瞬,她才听清他轻着嗓音说着一句又一句的殿下。
长睫微颤,她心中不知为何竟开始瑟缩起来,那一声一声殿下好像不是叫在她耳边,而是有人在一下一下地轻触着她的发顶,告诉她别怕。
喉间堵了堵,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就那样静静地贴着他的唇靠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伸手找药物。
他身上有伤,她用尽力气才将他扶起来面对着自己,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再一点一点将他的衣衫褪下。
卫长遥一边伸手扯着衣衫,一边看着他的脸。
此刻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是紧紧蹙起了眉毛,鬓角满是冷汗,口中时不时地溢出两声闷哼,呼吸粗重,十分脆弱。
卫长遥硬着心肠将沾着血肉的衣裳撕下来,随后便跪在地上,一边撑着他一边往伤口上看去,随即惊出一声轻呼。
本就白皙光滑的脊背上此时满是晕开的血迹,血肉翻滚,根本辨不出来哪块完整,血液顺着伤口渐渐往腰下流去。
呼吸窒了窒,她立即抖着手,沾湿手帕替他清理创口。
伤口又深,又因为没能及早处理而变得更加严重,一层结了痂的皮肉连带着衣物被扯下来,血肉翻滚,卫长遥不敢看,却不得不盯着,一点一点擦拭血迹。
她额间早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发丝也掉了下来,可她恍然未觉,只是红着眼眶抿着唇细细上药。
等到最后完成之时,她才松下来一口气。
放下来已经发酸的手臂,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再度看向眼前清冷的月光时,眼里含着的惧怕的泪珠才缓缓滑落下来。
幸好她会处理伤口。
“……殿下哭什么,”恍惚中好像有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她握紧了手掌,缓缓转回头,看向颈边之人,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见状,她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自己莫不是被吓傻了,竟然都产生了幻觉。
还未来得及想一些别的,肩膀上便传来触动,卫长遥偏头看去,只见崔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不由得怔愣一瞬,忘记了自己此前对他的逃避与视而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出神:“崔爻……”
“我是在做梦是么,殿下?”
“不,应当是阿遥……”他睁着一双浓墨似的黝黑瞳孔,里面清晰透亮,纯真一片,她甚至在里面看得到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张了张嘴却未讲出一句话。
这种情况下,她抽不开身,可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来回应他。
遂只是眨了两下眼睛便转过了头,与他并排而坐,看向了远处漆黑一片地旷野。
耳边没再传来声音,她有些放心地松了松肩膀。
只是下一秒,浑身便僵住。
粗重而又温热呼吸喷洒在耳尖,微微发热,她轻颤一下,还未来得及转头,唇角被轻轻牵扯住,一下又一下地婆娑逗弄。
时轻时重。
他是醒着,还是做梦?
慌乱之中她想不起更多,只能僵着脖颈转了头到另一边,这才躲过那令人心悸的触感。
只是身侧之人却没这样轻易地放过她。
他自顾自地将她的手悄悄牵起,放在了唇边,一下又一下地细细啄吻。
方才她给他上药时已经为他喂了些水,原本苍白干涩的唇此时泛着水光,像是一块白玉凉糕。贴在手背上却是一片温热,那热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脊背,让她坐立难安。
她从未这般让人轻慢过,当即身上像是爬上了蚂蚁,汗毛炸起,心跳愈发热烈急促。
手上用了用力,从他手中缓缓抽了出来。
“就连做梦,阿遥也不愿意看我?”
肩上一重,卫长遥便又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做梦,想到这个她心下一松,呼吸平稳不少,也不理会他,就这么干坐着。
而身侧的话呼吸声渐渐沉了下去。
一夜的时间转瞬即逝,卫长遥亲眼看着旭日渐渐升起,而肩胛早已酸得麻木。
肩头动了动,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只见崔爻紧闭的眼皮动了动,随即长睫微微抬起,见状,她又将头转到一旁。
“殿下?”崔爻眨了眨眼,这才身后揉了揉额角,看着卫长遥出声询问。
他昨夜似乎是晕倒了,后来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脊背处感觉清晰,不必想,他也知晓是卫长遥替他处理了伤口。
“是你为我处理的伤口?”心头跳了跳,又渐渐活了过来,他眼中发出莹润的光。
卫长遥敛下了眼皮,低头看着脚下细嫩的牧草,没出声。
崔爻看着,手指微动,随即眼中的光渐渐消散,抿着唇默声站起来。
没敢耽搁时间,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又继续赶路。
骑在马上,卫长遥看着眼前连绵不绝的绿,心中感慨万千。
上一世是离开大雍,她心中依依不舍,又对前路充满恐惧,而现在,那些最危险的事情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一次,此刻也正踏上回大雍的归路。
世事当真难料。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远处渐渐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儿,随着距离渐渐接近,他们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是她听得懂的外邦话。
一伙人停在三丈之外,马儿打了两声喷嚏,不安地踩着马蹄。
卫长遥不安地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不知前方是吉是险。
还未听清他们讲什么,便感觉到身后空空如也。
她当即往下看了一眼,便见崔爻下了马与那几人对峙起来,似乎是说了几句话,其中一人便领着崔爻去了一旁。
她心中直觉不对,立即下马,可脚尖刚踏上草地便被那几个小山丘一样的人挡住。
看着这样,她心中更加焦急,当下便对着那几人道:“让开,我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