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睡得很好,我可是没怎么睡好,“真是个没良心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皱了一下眉,我立马趴在地上,想起来才觉得可笑,又立起身看着她,她眼下有一层黑晕,我的手伸到半路又收回了,再让她多睡一会吧。
我走开了,到窗户边,金色的阳光晒得我脸发痒,窗户外是整个城市的缩影,再见也没什么感慨,以前被逼着离开,现在还是回来了,城市这个大容器,把浑全事物都搅拌在一起,也不差我这叁瓜两枣。
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下楼打算买点吃的,结果却走到了不远处的菜市场,想起来家里冰箱空得能塞几头大象。
在路上还看不到几个人,不知道菜市场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头,摩肩接踵,茄子蘑菇,葱啊蒜的,繁花似锦,吵吵闹闹的热闹市声,一个穿的鲜艳的中年女人勇得像只斗鸡,为了还价堵在路中间几乎要和摊主吵起来,我从旁边经过,娇俏的踮起足尖小心别踩到地上几片烂叶子,还被她们不屑的看了一眼,不知道她们暗地里是不是在想,都这个点还不去上班的年轻女人,要么是没工作要么是被男人养,她们忘了她们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反正我不敢和她们眼神接触,我特别注意买了块豆腐,回到妹妹身边,打定主意从此要清清白白做人,规规矩矩做事。
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醒了,她愣在椅子上,整个人木木的,剥一个水煮蛋,心思不在上面,看着窗外,剥下来的白壳上还带着蛋白,能气死鸡。
“我的呢?”
“我以为你走了。”
“走,能走到哪里去?家里没菜了,我去买点菜。”妹妹没有说话,也说不了话,刚才看起来还没食欲,那么大一个鸡蛋,现在一下塞了半个进去,这孩子是饿坏了,好歹给我留一口。
她看向我手里的东西还挺惊奇,却没怎么看我,人不如菜,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回学校去了,我东西还在你房里呢,我真的要住回来了,没有骗你,这次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去厨房处理鱼去了,“中午吃红烧鱼。”看来我真的还不如一条鱼。
鱼在她手下奋力挣扎,她直接拿刀拍晕了,然后生刮鱼鳞,我一直害怕叁种东西,没腿的东西和腿很多的东西,还有有鳞片的东西,比如蛇和蜈蚣之类,看着鱼鳞掉落,我既觉得舒爽又有点恶心,那么一刀下去尘埃落定,再掏出内脏,那鱼还有反应鱼尾巴还在跳。她举着把刀转头对我讲话,“等我杀完鱼,就把房间给你收拾一下。”她重新转过身,杀气才收敛。
“算了吧。”我吞口唾沫,“我自己来。”反正就在一个屋檐下,分房睡也没什么。
我来到母亲房间里,一切我都很熟悉,小时候和母亲睡,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她闻着我的脚丫臭,我把那床厚被子迭起来,上面倒也没落灰,但依然掩盖不住一股陈腐的味道,地上也挺干净,妹妹没闲着,时常打扫,她是舍不得吧,可我一回来就要侵占这个空间,一点一点把母亲的影子赶出去。
母亲的遗照就摆在她房间里,一双眼睛好像能随着人动来动去,什么都逃不过她,甚至比以前更有威严,我不敢看她,把她压在桌面上,这样谁也看不着谁,死后也不要为难。
这时候妹妹进来,她应该是想起来什么,直奔桌上的照片,掀起满是油烟的围裙,转而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露出一小截光滑的小腹,我转开眼。
她将那张照片摆在了客厅侧面,我买来的豆腐也被她摆在母亲面前供奉,好好的豆腐,吃了不是挺好的,害我不能清白做人。
中午的红烧鱼上桌,以前我们一家叁口吃鱼的时候,总是我爱吃鱼头,妹妹吃鱼腹,母亲吃鱼尾,一条鱼就这样瓜分完毕,还挺和谐,这次再也没有吃鱼尾巴的人了。
妹妹伸长筷子,把鱼翻了个面,夹了两筷子肚子上的肉,“以前,你在外面上学,家里吃鱼总是讲究不能翻面,现在你回来了就不管这个了。”
“你又说怪话了,我怎么不知道这穷讲究。”
“那会我和妈都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你又不常回来,妈不说,其实心里也记挂。”妹妹拿着筷子往口中送饭,很小很小一口,筷子上的米数得清,我看着那几粒米,心惊胆战,怕一个呵气,它们就从筷子掉下悬崖。
说到这个,又能怪谁呢,我们一家从来就没有互相联系的习惯,以前在学校看着室友会很亲密的和家里父母视频,我几乎不能想象,那边不打过来,我更是没理由打过去,“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呀,不常联系,联系上来要么生要么死,我一直怕死了电话打进来。”
“你说的没错,妈是一年前发现自己的病,恶性肿瘤,她一直偷偷吃药,她真能扛啊,她试探着要我打过电话给你,想你回来看看,你忙嘛,没接到。你们都是很倔强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说什么都晚了,原来还有这一桩隐情,我看着妹妹,但她并不看我,只是挑了鱼眼珠,一口咬下去,我觉得胃里翻滚,很恶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爱吃鱼眼珠了,我也不知道。
她放下碗看向我,那双眼睛就像之前在案板上死去的鱼的眼珠,她吃下去了一缕魂,又回到她眼睛里,“都过去了,吃饭吧。”她接过我的碗,把鱼头给我,“你吃着,我吃完了,我先洗碗,下午拿着死亡证明和户口本,我们去一趟银行。”
我的手不听使唤端起碗,一看,碗里也有个眼睛,吓我一跳,我和那个黑眼珠兵戎相见,我吃了这么多年眼珠,说吃什么补什么,但是我发现我依然什么也不懂,我真的是心瞎眼盲。
下午在银行,我闲坐在大堂什么也不干,妹妹冷静的身影干着正经事,妹妹的样子明明看了那么多年,就算比别人好看点,也是两只眼睛一个嘴,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和以前不同了。她拿着死亡证明,薄薄的一张纸,断了人生死,有条不紊的办手续,把母亲的钱都取出来,注销卡,葬礼刚结束,今天面对现实问题,数据的载体也消失,一个人死了两次。
我问她密码是什么。
“我和妈的生日。”然后她又补了一句,“以前是我和你的生日。”
那还不如不说。
“想不到妈还挺实在,真不怕人偷。”
“怕什么,哪有什么钱。”
在路上想着刚才听到的数字,“你不是说......”后面的话太残酷,我没有说出口。
“为了我,她还是想活下来,她怕家里就我一个人,她想要陪着我,她把这么多年存下来的钱差不多全花光了,进行治疗,但是没用,不过就像我说过的,她死的时候一定是开心的,真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就那么赴死,我不知道生谁的气,甩开妹妹,走在前面。
她追上来:“你放心,家里的房子还在,妈没卖,就算什么都没有,”她停顿了一下,“你还有个家。”
我是担心这个吗?白痴,笨蛋。
我和她并排走在人行道上,我几次失神走到非机动车道,差点被小电驴撞上,都是被妹妹拉回来,最后她牵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