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青色的身影在生与死里缠斗不休,周身皑皑雪尘不断地吞并他们,或被凌厉的剑势劈散。
利刃铿锵,这一战凶恶至极,难得至极。长剑相撞,寒芒乍起,清越的剑鸣一声压过一声,若能乘风,天也破得。
夏泽抿着唇,雪白的脸颊戾气横生。他已许久没有遇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剑客,也许久没有如此勃发的战意。
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岁月,他时时刻刻都想与人比高低,分分秒秒都想爬起来掌握自己的命运,然后掌握他人的命运。
空虚的心境淌进潺潺流水。
他在这个短暂的片刻决定了对手的结局。
他要打败那个人,他要打落那个人的剑。
锋利的目光紧追着雪雾里模糊的人影,飘摇剑应主人所念,长风逆回,剑鸣百转。少年剑客善于抓住敌人的每一个破绽,像一道飞驰的剑影钻进白雾。
可诡异的是,那位对手似乎熟知他的所有,每一招必杀之术竟都能被勘破。二人你来我往,谁能想置对方于死地,可谁也奈何不得谁。
一切回到了原点,雪地在这场漫长的拼斗里变得狼藉,又立刻被簌簌大雪填平痕迹,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你赢不了我。”
那人说话了,声音被大雪盖得含糊。
夏泽手中剑式不休,满心满眼皆是此战。他盯着对方被风雪掩去的面容,管不了蹊跷古怪,顾不得血泊旧伤。他不知疲倦,眼珠子里血丝弥漫,映着和雪一样的脸,像一柄入了魔的剑。
他们不知打了多久,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轮,昼夜不会交替,雪和剑就是主宰这里的神。
“你赢不了我。”
那人再次开口。
夏泽一瞬暴怒。
他敛劲上前,飘摇十叁式倏出,剑刃对冲,巨大的气浪震得早就崩开的虎口撕裂出了更大的豁口,力不接人,飘摇剑几欲脱手。
如此剑势,对方未占到便宜,长剑剌了几丈才稳下身形。
雪地里血梅绽绽,夏泽扯下发带,将握剑的手连着剑柄一起绑得死死的。他冲了上去,低吼道:“我会赢,我当然能赢!我夏泽天生剑骨,天生剑便生我!我一定会赢!”
“你这么在乎输赢?为什么?”
那人也不显倦意,他有条不紊地接着疯狂的每一剑,又见夏泽并不想回应,便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怕。”
“你怕输。”
“你怕死。”
“你怕弱小的自己又被遗弃。”
“一个穷疯了的乞丐,就算忽然天降巨财,也只是一身铜臭的暴发户,你的心性空虚无物,千疮百孔。”
“你仅凭着好天赋在剑途上横行,走到了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可如今……”
那人似乎在笑,模糊的声音缓缓抹去了雾帘,逐渐变得清晰。
“可如今你止步不前,剑途难近,你便催眠自己是你厌倦了剑。”
“你厌倦了吗?夏泽。明明是你不懂剑。”
尖锐的剑鸣在这一刹那凄凄。
“夏泽,承认吧,你是一个弱小之人。”
“你弱小,胆怯,卑劣。”
“你心胸狭隘,嫉妒师兄手握宝剑身环好友,便设计夺他佩剑毁他剑心。”
“你害怕孤独又贪慕虚荣,就装模作样在江湖上呼朋唤友广交善缘。”
“什么飘摇君子,什么天骄剑客!”
那人越说越欢悦,每一句话都是一道审判。他对夏泽的形容笃定而狠辣,手里剑剥开一层层蚕衣,一步一步,逼得人节节退败。
夏泽从未这样败过。
被剐了一身皮一般,血淌在脚下,身处的雪染成了瑰丽的颜色。冻成一络络的长发垂在脸上,血还滴着,眼前的世界只有红白黑了,即使对手离得很近,但他能看见的只剩一个大致轮廓。
他的身体实在透支到了极限,五感缺失,疼痛与力歇应该让他昏厥直至死亡,可他的大脑却没有半点糊涂意,清晰得若回光返照。
战意燃烧了身体,燃烧了意志,此时此地他只有一个明确的念头:战!杀!杀了那个人!
少年不由自主地收紧掌心,剑柄的发带缎条捆着他的手,捆了他的心。
他扑了过去。
两团飞溅的影裹得雪尘乱颤,搅得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二人在自成一方里合则即分,如飞云掠过,不待喘息,又撞在了一起。
这已经不似剑客间的比试了,这更像两把人形兵器在争天命。
雾蒙蒙的一片中,夏泽半盲了双眼,看见对面那人的轮廓一会儿越来越近,一会儿越来越远。他不追远敌,反而在那人近时也倾身而去,剑随身动,深红的长长缎尾在铮铮剑击里张狂,他又立刻回身而旋,假意逃脱,却是借着渺渺落雪里飘摇的长缎,一叶障目,侧身反手一剑往右对穿。
一剑必杀,他保持着这个动作,竟然盯着眼前坠得极慢的雪花出了神。
无所谓,结束了。
反正他赢了。
“你赢了?”
熟悉又明晰的声音。
风雪于此刻凝结在了空中,夏泽僵硬地转过头,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
他的视力陡然恢复,清楚地看着力敌之人的那张意料之中熟悉的脸,看着那人怀里的姑娘,看着那人把姑娘推向自己的剑。
姑娘紧闭双眸,她的胸脯都没来得及最后的起伏,便化为雪雾溃散在了剑下。
“你赢了吗?”
熟悉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重复着话里的嘲讽。夏泽瞪大了眼,却瞧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随风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