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看到那只纸百合开始,傅念宇就感觉胸口被压了什么似的,沉重得连呼吸都有点不畅通。
他不知道池凡为什么会这么凑巧地折了一只纸百合,或许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单纯想点缀一下花篮,只是单纯地喜欢百合,但傅念宇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了很多,想到最后,脑中定格的画面,是一朵插在玫瑰花篮中的纸百合。
它白得那么纯洁,也那么刺眼。它静静地立在一片热烈的花束中,仰起洁白的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失魂落魄的他,苍白而沉默。
——这是上辈子池凡离开那间屋子时,留下过的东西。
傅念宇并不信命,哪怕经历了“时光倒流”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对命运也并不敬畏,甚至更加笃信命运可以被改变。但相同的东西又一次出现,哪怕意义完全不同,也还是会让他心烦意乱,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不详的预兆。
上次纸百合出现后,池凡就不告而别人间蒸发了,这次它又一次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傅念宇不敢深想,他用力地闭上眼睛,又烦躁地翻了个身。
“睡不着吗?”耳边突然传来了池凡的声音。
傅念宇吓了一跳,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池凡也翻过身,和他面对面躺着。
“抱歉学长,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傅念宇小声说。
“没,外面雨声太大了,我自己醒来的。”池凡还带着几分困意,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像一朵毛绒绒的蒲公英轻轻拂过心头,“你一直没睡吗?”
或许是听到了池凡的声音,傅念宇心中那股横冲直撞的焦躁,突然就被抚平了。
“有心事?”池凡又问。
傅念宇没说话,只是拱了拱身子,往池凡身边凑近了一些。
“如果你想说点什么,我会是一个好听众。”池凡停顿了几秒,“如果你不想说,聊点别的也可以。”
可能是池凡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黑暗让人有种隐秘的安全感,似乎说点什么都能被允许被原谅,傅念宇又往池凡身边凑了凑,近得几乎要枕上对方的枕头。
“池凡学长,”少年小声说,“我能不能靠着你睡?”
池凡愣了一下,很快笑出声,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很有趣。
“行啊。”池凡说。
傅念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池凡那边的被子动了一下,接着对方就靠了过来——不是单纯地靠过来,而是掀开了薄毯,直接身体贴身体,皮肤贴皮肤地靠了过来。
傅念宇愣住了。
两人上面虽然盖着一床双人被,但下面是各自盖着薄毯的,池凡这样动作,等于是挤到了少年的被窝里,傅念宇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比之前更精神了。
“这样行不行?”池凡问。
“行。”傅念宇说,“太行了。”
“那就好好睡一觉吧。”池凡把自己的枕头也往这边扯了扯,两个人真的完全靠在了一起,“都已经三点了,明早你还要去上课呢。”
“嗯。”傅念宇把脸埋在枕头里,偷偷闷笑了一阵,直到快闷得喘不过气了,才又转过脸,“好。”
还好现在没开灯,他可不想让池凡看到自己笑得像个傻子的样子。
“那……晚安?”
“晚安。”
池凡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似乎又睡着了。傅念宇在黑暗中盯着那个人的侧脸看了许久,感受着两人手臂相贴的体温,之前已经被抚平的焦躁和不安,突然就烟消云散,一点儿不剩了。
只剩安心。
只有安心。
无比的安心。
傅念宇又一次把头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笑起来。
他很庆幸,也很高兴,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暗恋的人没有走,他还在这里,他就在自己身边,哪里都没有去。
这种高亢的情绪鼓动着少年的神经,让他想抱着被子打几个滚,又或是趴到窗边对外面喊几嗓子,他想用所有夸张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失而复得的安心与喜悦,但最后,他只是静静凝视着那个人的睡颜,确定对方已经睡熟后,在被子下面,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抓住你了。
——这一次,你别再想甩掉我。
傅念宇的手带着些微的凉意,很快就被池凡掌心的温度暖化了。感受着手中的温度,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困意趁虚而入,很快,傅念宇渐渐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酣眠。
但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闭上眼睛后,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池凡转过头,目光落在少年脸上,又慢慢下移停在被对方握住的手上。
傅念宇的手握得很有力,但并不让人感到束缚和难受。池凡没有动,只是隔着被子看了很久,然后才转开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14章 14
14
傅念宇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平时他总会做很多梦,梦到一些愿意或不愿意想起的事,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飞快翻过,醒来后往往要发很久的呆才能回神。
这次他却一觉无梦到天亮,手机闹铃响起后,他抬手按掉,很快清醒过来。
窗帘没有拉开,屋内还很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缕晨光。听不到雨声,依稀能听到几声啾啾鸟鸣,外面应该是完全放晴了。
傅念宇朝旁边看了一眼,床铺是空的,池凡没在。
他怔了一下,立刻把手伸进池凡盖的毯子里摸了摸,还有点温热,应该是起来没多久,但自己居然完全没察觉,看来这一觉自己真是睡得很沉了。
“学长?”傅念宇边坐起身,边喊了一声。
半敞的卧室门外,静悄悄的。
傅念宇心中蓦然一紧,飞快跳下床,推开门走出卧室。
“池学长?池凡?”
整个屋子都冷冷清清的,哪儿都没人,门口鞋架上也没有池凡的鞋子。
真的不在?
是提前回去了吗?
理智告诉傅念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伤过的人,再见到烙铁会下意识产生痛感一样,这样的“不告而别”,让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又一次被唤醒,傅念宇只觉得自己像被魇住一样,呼吸困难,四肢冰凉,头脑空白得什么都无法思考。
突然,密码锁开启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冷寂,大门被推开,池凡手里拎着几个袋子,裹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诶?你醒了?”池凡一眼看到傅念宇穿着睡衣站在客厅中央,不由得愣了一下。
“是不是我出门时吵醒你了?”
傅念宇完全说不出话,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去楼下买了些早点,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池凡在玄关换好鞋,准备往厨房走,“你洗漱了没?洗漱完就来……”
他突兀地停了声音,因为站在客厅中央的少年突然蹲下来,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像是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脸。
“傅念宇?”池凡吓了一跳,连忙也蹲下身,有点不知所措地轻拍着他的背,“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埋着脸的少年拼命摇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冲池凡笑了笑。
“没事,就是饿得没力气了。”
“……”
池凡仔细看了看少年,除了眼角有点红外,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一脸开心地接过他手里的早餐袋子,蹦跳着进了厨房,活泼得像只觅到食的小兔子。
呃……难道刚才真是饿着了?
池凡虽然疑惑,但看到对方又恢复了精神,于是放下心,也跟着进了厨房。
***
傅念宇很久没这么正式地吃一顿早餐了。
一个人住,很多事情都会不自觉简化,他早上一般就在路上顺手买个餐包了事,像这样规规矩矩坐在餐桌前吃早饭,让他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当然,是指曾经和母亲相依为命时的那个家,而不是后来的那个“新家”。
“学长,昨晚你睡得怎么样?”傅念宇问。
“挺好的。”池凡咬了一口鸡蛋饼,“你呢?”
“非常好。”傅念宇喝着碗里的热豆浆,热乎乎的感觉一直暖到心底,“很久没这么好了。”
“对了,”池凡突然想起,“你知道的吧,这周三是万圣节,晚上他们搞活动,你来不来?”
傅念宇知道池凡说的“他们”是指“时木”的那帮人,立刻点点头。
“来啊。”他说,“当然来。”
“但你不是还得上晚自习吗?”池凡问,“等放学后再过去,就挺晚的了,方便吗?”
“这个没事。”傅念宇两口吃掉一只小笼包,鼓着腮帮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们又不是高三,晚自习是自愿上的,我傍晚放学后就过去,时间很宽裕的。”
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傅念宇低头看了一眼,咀嚼的动作顿时就停了,过了将近有半分钟,他才慢吞吞把小包子咽下去,又慢吞吞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看起来。
“……可能我得去晚点了。”半晌,他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口气也很随意,“周三晚上我有点事,办完后才能过去。”
池凡自然不会追问对方的私事,点点头。
“好,到时候见。”
***
周三傍晚,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傅念宇就把书包甩到肩头,朝教室外走去。
“傅念宇!”坐在第一排的班长连忙伸手拦了一下,“先别着急走,一会儿大家要讨论下个周篮球赛……”
“没空。”傅念宇面无表情地甩下一句话,班长还想说什么,被少年冰冷的目光一扫,就不敢再张嘴了。
若是一个月前,班长其实连拦都不会拦,毕竟那时傅念宇的态度比现在差多了,完全不参加班级活动不说,对其他人也从不理会,每天除了听课,就是低头刷题,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样子,所以当有人传傅念宇初中时其实是个逃学旷课抽烟喝酒打架滋事“五毒俱全”的混子学生,全班人都不信,一致认为这绝对是污蔑,□□裸的污蔑!
不过最近对方突然有了些变化,不再像个冷冰冰的刷题机器,而是更有人味了一点,偶尔在手机上打字时,还会笑一笑,似乎是和某人聊天时让他心情非常好,连带着对周围同学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班长这才大着胆子想让他参与到班级活动中来,不过今天对方显然心情不佳,尝试失败了……
傅念宇一路走到校门口,那里已经停了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他皱了皱眉,拉开车门,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上车。”
车后座的男人看着少年,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这个男人的年纪在五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部的线条锐利刚毅,目光深邃有神,抿着嘴的时候,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