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往前一步,但又停下了脚步。
“今日善慈堂派粥的时候,能否带上我?”
他不能逼得太紧,也没有逼她的资格,萧北城的眼神黯淡,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北城涌入那么多难民,大多还是女人孩子,这件事透露着怪异,他得去调查一番。
善慈堂在难民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以善慈堂的人的身份出现在那些难民面前,也更容易套出话来。
庄雯惠一点就通,猜到了萧北城的用意。
她思索了一番,“正好宝宝在家修养有一段日子了,也该出去走走,劳烦少帅把二姑娘也一同带上吧,让她涨涨见识。”
庄雯惠从不忌惮让宝宝见识到这个时代的阴暗面,因为想要成长,就必定要接受这些灰暗。
有萧北城,还有陈龙等护卫,也不用担心宝宝会出什么差错。
如同庄雯惠能够猜到萧北城的用意一样,萧北城也意识到了她的打算。
她还是曾经那个傻姑娘,以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姐姐,现在心里头放着的,只有宝宝这个外甥女。
她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想一想自己呢?
萧北城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被父亲允许跟着他上战场,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一岁,几位叔叔护着他,他只开了几发枪,没有射中一个敌人,倒叫枪械的后坐力弄的自己手臂肌肉拉伤。
但这并不影响他内心的震动,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很多人死亡,少了几分上战场前的激动,更多的是害怕和纠结。
从前线回来,他第一时间想要见到这个总是很细心的照顾他的姐姐,也是那一天,他看着庄雯惠穿着嫁衣,坐着花轿被一步步抬进了文家大宅。
她成了她姐夫的继室。
那一天起,萧北城好像才真正开始长大了,曾经年幼时童言无忌喊她姐姐,对自己身上的婚约懵懵懂懂,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来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再见面时,他得喊她一声文夫人,而文安柔这个他从小就玩不到一块的娇小姐,会像庄雯惠嫁给文沛延一样嫁给他,成为他的夫人,那个时候,他得喊她一声母亲。
萧北城没有喝文家的喜酒,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家中。
从那以后,喊她庄夫人,而不是文夫人,成了他最后的坚持。
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文家又搬迁至北城,多年的聚少离多,萧北城对庄雯惠的记忆淡了很多,但因为身边再也没有第二个熟悉女性出现的缘故,她依旧在萧北城的心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这一次重逢更像是一部被重新打开的旧电影,那些他以为忘掉的回忆,似乎更加清晰了。
而且这个时候的他和曾经那个男孩更加不同,现在的他是个男人,在看到庄雯惠的第一眼时产生的那些龌龊想法,正是一个男人觊觎一个女人最好的反应。
“好。”
萧北城沉声应了下来。
他要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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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远赶不上变化,本来只是萧北城和宝宝两个人的出行活动,向来不爱出门的文安柔在得知后居然也提出了同行的要求。
她给出的借口也很恰当,马上就到了她母亲的死忌了,她想要给善慈堂捐一笔银子救助那些难民,给亡母祈福。
善慈堂虽然是庄雯雅生前一手创立的,可处处都带着文家的影子,文安柔这样说了,庄雯惠虽然觉得恶习,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
到最后,出行的人员除了加上了文安柔,连庄雯惠也一同参与了。
他们准备去烂水塘,那里是北城最大的难民区,因为距离珐租界很远,庄雯惠让管家准备了两辆车子。
这个时候的车速不快,再加上道路交通没有后世发达,约莫一个多小时过去后,他们总算来到了靠近难民区的位置,透过窗户,他们也清楚地看到了道路两旁的风景从市区租界的繁荣到落魄。
一个截然不同的北城,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
庄雯惠曾经来过几次,神情中除了悲悯看不出什么。
而这样的画面在宝宝(原身留下)的记忆里是十分陌生的,文安柔更是簇起了好看的眉头,打开车门,看到脚下泥泞的泥土地时,眼中还闪过一丝厌恶。
她用熏得香香的帕子掩住了鼻子,有些后悔跟着他们过来。
“太太,大小姐,二小姐。”
阿四带着几个工人迎了上来,庄雯惠的效率很快,一个早上的功夫就买到了二十多袋粮食,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再撑三四天了。
有了粮食,阿四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
“粥已经熬好了,听到太太和小姐们过来,这里的老百姓都开心坏了,都说要给太太小姐们磕头谢恩呢。”
阿四领着他们往粥摊那里走,一路过去,宝宝看到的都是一些用破旧木板、茅草、泥土石头搭建起来的小棚屋,这样的房子哪里挡得了风雨呢。
棚屋外头坐着不少人,还有些人在棚屋里面,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个个形销骨立,眼神麻木。
她看到了很多和她差不多年纪,甚至比她更小一些的孩子,身上一丝不挂的,黝黑的皮肤,也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脏污到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泥垢。
那些孩童中,有些还是女孩……
看着那些身上没有遮挡布料的女孩,宝宝的脚步也变得沉重,哪还有出来放风的喜悦。
一整片望不到边际的难民营就像是一块死地,明明有那么多活人,却没了几分生气。
她见到了露着干瘪乳房的妇人,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就像是一具骷髅,因为吸不出奶水来,有气无力地呜咽着,呜咽声越来越轻;看到了路旁边躺着的几个老人,身体蜷缩,手捂着胃部,眼睛紧闭着,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已经被饿死;还有一些人,在看到他们到来后,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宝宝能够感受到那些视线在她的衣料、首饰,以及她白嫩的肌肤上划过,这种视线,让人骨子里透着冷意……
当然,也有那么一部分人稍微体面一点,但也如惊弓之鸟一样,和认识的人聚在一块,警惕地看着四周。
穿越了那么多个世界,大多数时间里,她都被身边的人保护的很好,这可能是她第一次那么直观的接触到如此阴暗的画面。
这些人,或许原来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母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或许不富足,但也能够饱腹。
这一切,都是战争带来的。
“放粥喽!”
阿四敲响了铜锣,原本眼神麻木的人忽然间迸发出了神采,拿着可以盛粥的任何器皿,蜂拥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勿忘国耻
第179章 后娘6
“不要挤,一个个排队,别动手抢,要是有人坏了规矩,以后咱们这粥摊可就要撤了,饱一顿和饱几顿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应该明白吧。”
阿四拿着一个扩音的喇叭扯着嗓子喊道,领粥的难民大多明白这个规矩,拿着各自盛粥的器皿,排着队,贪婪地看着冒着滚滚浓烟的粥桶。
一些不安分的,看到文家派来的强壮护卫,以及守在不远处,紧盯着他们这些难民的北城民兵,也不敢闹事。
“谢谢太太,谢谢小姐。”
“夫人大慈大悲,好人有好报。”
领到粥的时候,再麻木的难民眼中也有了生气,一个个捧着粥碗,远远朝庄雯惠等人鞠躬,有些干脆还跪下磕了个响头。
当然,更多的人只是默默领了粥,回到了自己的棚屋里面,赶紧将这些热乎的米汤和窝窝吃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文家隔日派粥,这么点东西,顶多撑到第二天早上,之后要是没有本事弄到其他饱腹的食物,就只能挨饿,撑到下一次派粥。
很多人干脆在吃饱后躺下不动,这样可以尽可能减少体能消耗。
宝宝注意到,在领到粥后,有一些妇人会端着粥,抱着孩子来到他们附近吃饭,当然,有护卫挡着,那些人距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
宝宝环顾了一圈,看到一些很快吃完米汤和窝窝的青年虎视眈眈看着周遭落单的老幼妇孺,顿时就明白了那些女人的用意。她们大多都是只身带着孩子的女人,和派粥的主人家靠的近一些,那些男人就不敢上来抢。
弱肉强食的事情到处都在发生,在难民堆里,这种行为被扩大化了,即便阿四等人看到了会去阻止,可他们也没办法管住那么多人。
“那些女人真可恶,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文安柔捂着鼻子,周围乱糟糟的环境让她很不习惯,听到了她的斥责,一旁的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是几个女人将孩子分到的窝窝掰走了半个,还倒走了孩子半碗米汤。
文家派粥也是有讲究的,分给孩子的窝窝头比普通大人分到的要小一圈,大人能分两勺米汤,小孩就只有一勺,这会儿再被那些女人分走一小半,真的也就只是勉强吃饱了。
文安柔觉得那些女人实在是可恶,没有身为母亲该有的慈爱。
在她心中,母亲是神圣的,文徐氏过世的时候文安柔还很小,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但是在大哥的描述里,他们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比两个继母好千倍万倍。
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他们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文安柔觉得母亲会把她的那一份口粮也分给她和哥哥。
庄雯惠看了眼文安柔,没说什么,她这个继女还是年轻了些,不过她也不会好心去提点她。
“大姐姐误会了,其实那些女人没做错。”
宝宝摇了摇头,那些女人必须要吃饱,才有体力寻找其他食物,她们不能挨饿,不能让自己虚弱,不能生病。
因为一旦她们死了,那些孩子绝对活不下去了。
“二妹怎么会这么想?”
文安柔捂着嘴,惊诧地看着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就已经这般自私自利,铁石心肠,那些女人连自己孩子的口粮都要抢,怎么会没错呢。
“小月,小星,把我带来的那些银子交给阿四,让他多买点米面。”
文安柔的声音清脆透亮,微仰着脖子,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
平日里那些太太们都夸赞继母善心仁义,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那么稀的粥水,黑乎乎不知道加了什么的窝头,给他们家刷恭桶的夜香婆都吃的比这个好百倍。
可见继母的仁善只是沽名钓誉。
“阿四,快点收着,这也是我们家大小姐的一片心意呢。”
庄雯惠用手帕遮住了自己脸上的笑意,白得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呢,这些日子北平的米面一直在涨价,即便他们购买的是品质较差的陈粮,价格也不便宜,她这个继女素来要面子,给的银子恐怕也不少了。
见到庄雯惠这番作态,文安柔觉得自己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原本自觉压了继母一头的傲气也渐渐散去,一股气卡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
这个女人,着实可恶!
光顾着生气的她没有注意到,在她吩咐丫鬟拿出那些银子时,周遭汇集过来的更为热切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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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北城并没有和他们一同离开,他还想在难民口中询问一些东北那边的情况。
来时四人坐了两辆车,女眷一辆,萧北城一辆,离开的时候,他表明了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于是来时的两辆车接着三人原路返回,文安柔心中有气,自己坐上萧北城来时坐的那辆车后,就吩咐司机开车离开了。
“看来在学校的这段日子,你的进步很快。”
庄雯惠和宝宝坐在后车座上,开车的司机是庄雯惠的心腹,有些话不需要避讳着他。
之前在难民区里,宝宝的表现很好,明明比文安柔小了那么多岁,看问题却远比文安柔透彻,光是她说的那一句那些女人没有做错,就让她刮目相看。
其实换做原身,可能和文安柔会是一样的想法,她们都是象牙塔里的公主,哪能懂人性的险恶呢,即便庄雯惠一直在有意识的锻炼原身,可她毕竟也只是一个九岁大的小姑娘,又能学到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