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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二夫人呷了口茶, 气稍微下去了些,可面色仍旧青紫一团。明嬷嬷见状, 便压低嗓音, 凑到她耳旁道:“夫人,您别急。先前咱们不是派人去了那阮氏的老家打听消息?方才丫鬟来报,还真是打听到了些什么。”
    二夫人目光一转,问:“说说看。”
    “那位阮姑娘在丹陵有位旧情人。是七少爷横刀夺爱,把她从人家手上抢了过来。”明嬷嬷的眸子眯起了,声音森森,“而且,阮姑娘的那位旧情人,好像是三爷的儿子。”
    “老三的儿子?”二夫人闻言, 眼底燃起了一缕深意,“我可真没想到啊!这阮静漪,当真是对咱们宜阳侯府的权势爱不释手。傍完这个少爷,再傍那个少爷,了不得!”
    明嬷嬷无声地笑了一下,说:“奴婢听闻,那位旧人和阮姑娘可是余情未了,藕断丝连。夫人您说,要是七少爷知道了这事儿,还能好端端地坐着吗?”
    *
    数日后,蕉叶园。
    一件大红嫁衣悬在香木衣架上,两袖低垂,拖尾绵延,犹如云霞。衣上绣着朵朵金线芙蓉,玉姿慵整,含露拂风。
    段准站在嫁衣旁,说:“你看看,喜不喜欢,有没有哪里要改的?”
    阮静漪打量一眼,说:“没什么要改的。”
    她答的太快,段准小有不满,说:“这可是大婚那日所穿的嫁衣,多少要慎重一些。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欠缺的?”
    阮静漪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说:“我喜不喜欢,又不碍事。则久喜欢,不就行了?”是假成婚,又不是当真要过一辈子。她一个收钱办事的,哪里有挑剔的资格?
    段准愣了下,人有点萎顿。他低声道:“你就挑点差错吧。”
    见他如此,阮静漪没办法,只好真当自己是个待嫁的新娘子,即将穿着一身华美喜服嫁给心上人,然后仔仔细细地看向了那件嫁衣。
    “这腰带的样子,是不是太花哨了?又是芙蓉,又是莲,喧宾夺主了,就不能拆掉点儿?还有这袖口,里里外外这么多层,不得把人热坏了?用点薄的料子,还划算些呢。”
    她当真挑剔起来,要返工的地方便一下子变多了。段准露出笑色,叫身后的人记下来,回头报备给赶制嫁衣的裁缝。
    段准给阮静漪看完了嫁衣,又取出一匣子珠宝首饰。盖子一一敞开,便是一团宝光四溢。金银呈彩,簪钗秀致,间或镶一颗硕大的宝石,足叫人看花了眼。
    “你挑一挑,想在大婚之日用哪些?”段准将一整排的匣子都打开了,“若是都不喜欢,还可以去订新的。”
    他这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已经不像是在做戏了,更像是一个春风得意的新郎官,马上要娶到自己的意中人。
    阮静漪看着他,心底忽然又涌起了那个疑问:景王世子所说的那位“段准的心上人”,到底是谁?怎么她越瞧,越觉得那人就是她呢?
    她的手指一一掠过那些珠钗,却并没有在任意一个匣子上停下来。片刻后,她垂了手,坐在窗前,微微叹了口气。
    见她如此,段准放下那些匣子,问:“怎么了?没有喜欢的?”
    阮静漪摇摇头,忽然问:“小侯爷,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你可有——”她犹豫了一下,皱着眉,慢慢地说出接下来的问题,“你可有真心实意喜欢的女子?”
    四下里忽然寂静了。窗外蝉鸣密密,回响于高树佳枝之间。风似在轻轻低语,吹动湖面一阵涟漪。
    段准沉默片刻,眉宇间有着淡淡的踌躇。片刻后,他张了口:“其实,我……”
    “则久!静漪!嫁衣试好了没有?”
    一阵呼唤声,温三夫人领着几个丫鬟,带着香风钗语出现在了小院门口。她脸上带笑,一副喜事将近的样子。不过,与往日不同,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黑黑瘦瘦、七八岁大的面生小姑娘。
    阮静漪忘记了方才问的事,连忙起身行礼:“三夫人。”
    段准也跟着说:“母亲。”
    温三夫人走进屋子,瞧见那香木衣架上的大红喜服,露出满意之色:“这裁缝的手艺可真是不错,这芙蓉花绣的,比我要稍稍好些。”
    段准微呼一口气,心想:母亲,这绣工比起你的,岂止是“稍稍好些”?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可孝道在上,段准不敢多嘴,赶紧附和:“母亲哪里的话?你的绣工也是世间少见的。”
    温三夫人被这话哄得心花怒放,又喜滋滋地转向阮静漪:“静漪,等你穿上这身嫁衣,一定是美极了。”说罢,她又拍了拍手,叫丫鬟端来一个锦盘,说,“这支发簪是当初我嫁入侯府时戴着的。如今则久要娶妻了,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那是一支样式古旧典雅的簪子,簪脚有一瓣雀羽形的金丝,镶缀着绿色与蓝色的宝石,璀璨生辉,别具秀丽。
    “三夫人,这如何使得呢?”阮静漪连忙拒绝。她不过是个收钱办事的,岂能把别人的家传宝贝拿过来?
    “当然使得!”三夫人高兴地笑着,“你要嫁给则久,我当然得对你好。”
    阮静漪听了,心底忽然有一丝不是滋味。
    前世,她嫁入了清远伯府,成为了段齐彦的妻子。可段齐彦的母亲却对她厌恶非常,莫说若三夫人这般关切有加了,便是露下好脸色都难得。每日里,不是在这挑刺,便是在那找茬,让她活的十分苦闷。
    如果当初,她嫁的是段准这样的男人,遇到的是温三夫人这样的婆母,兴许便不会过上那般愁苦的日子了吧?也不会以投水作为结局了吧?
    她压下心底的酸涩,将目光望向三夫人身旁的那个瘦弱小姑娘,问:“三夫人,这位是?”
    见她问起,温三夫人笑眯眯地抱起了女孩,说:“这个是二房的段云织,是则久的侄女。她的娘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大疼爱她。我见她平常都没个人搭理,看着怪可怜的,就想让她常来我们这走动走动。你觉得怎么样?”
    阮静漪将目光移到女孩面孔上,这女孩瘦的像猴,目光瑟缩,看到她时,还露出一副愧怍的样子。不仅如此,脸蛋上还有个没消退掉的巴掌印,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如此狠心。
    “你叫云织?”阮静漪问。
    “嗯。”女孩点头,怯怯地说,“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道歉?”
    温三夫人忙将梁二夫人利用段云织陷害阮静漪的事情说了一遍。阮静漪听罢了,不知是哭是笑,说:“那是坏人的错,不是你这个小姑娘的错。你也是被别人欺负了呀。”
    闻言,段云织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行来一个家仆,向着屋内各位主子行礼,又道:“夫人,丹陵三爷家的小公子上京来了,晌午时到的府里,与老侯爷一道吃了顿饭。如今他说想见见七少爷,正在外头的花厅坐着呢。”
    “丹陵三爷家的小公子”,这称呼有些陌生,阮静漪的头脑绕了绕,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段齐彦。
    “他来做什么?”阮静漪皱眉。
    段准的面色也有些不快。他哼了声,说:“管他打的什么主意,走,咱们过去看看。”
    *
    段齐彦站在窗前,心思复杂地望着一瓣碧绿的芭蕉叶。
    他受梁二夫人之约,连夜上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侯府,又和诸位叔伯赔笑说话,半天下来,骨子里已满是倦怠。但一想到自己马上能见到阮静漪了,他心底便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梁二夫人在信中说,静漪对他,似乎余情未了,只是碍于段准强势,这才不敢说出口。二夫人惋惜他们劳燕分飞,希望他们二人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为此,夫人会竭尽全力助他一臂之力,绝不让段准棒打鸳鸯。
    段齐彦深呼了一口气,紧张地向远处眺望着。
    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一阵零落的脚步声。没多时,便有几个人影出现了。只见段准与阮静漪并肩而行,一个身量高大,一个婀娜美貌,看起来很是匹配。不仅如此,阮静漪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矮矮瘦瘦,忍就像贴着母亲似的,亲昵地贴着阮静漪。
    窗边的段齐彦,还能听到他们隐约的说话声。
    “我想吃烤鸭,能不能让我吃一口烤鸭呢?”
    “现在吃怕是会腻着,晚上还是清淡点。明天再给云织加餐。”
    “孩子才多大,这么瘦,怕什么腻着?不就是只烤鸭,吃就吃了。”
    “则久,你怕不是自己想吃烤鸭吧!”
    三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好一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段齐彦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脚步如有千金重。
    怎么一别多日,阮静漪孩子都七八岁大了!
    第45章 .  私话前尘往事,赶紧忘了吧。
    段齐彦看着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心底颇为不可思议。
    静漪才来京城多久,哪里会来这么大的孩子?莫非是七叔早几年就和妾室有了庶出女,叫阮静漪给人当母亲来了?
    静漪虽说出身一般,可也是正经的千金小姐。一上来便叫她做母亲, 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别家姑娘视若己出, 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段齐彦皱了皱眉, 心底愈发复杂。
    自打阮静漪被段准定走了, 他在丹陵的这些日子便过的有些魂不守舍。从前没觉得阮静漪好, 甚至觉得她有些惹人厌烦, 可现在竟对她魂牵梦绕起来, 他总是想起从前静漪追在自己身后的模样。
    这样的记挂太过深刻, 以至于再见到阮秋嬛时, 段齐彦都觉得有些索然无趣了。从前觉得阮秋嬛如仙子一般, 现在仔细一看,却只觉得她矫情, 故意悬着自己,难受的很。
    他对静漪很挂念, 可想到静漪上了京城, 可能便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他心底又不是那么的爽快。但如今他亲自到了侯府,看到静漪竟然要做一个八岁女孩的母亲,他才知悉自己错的厉害。
    静漪哪里是上京来享福的?分明是来受苦的。七叔是好,位高权重,可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缺妻妾,怎么会对静漪认真?要不然,又怎么会整出这么大的庶女来!
    难怪梁二夫人说,静漪在京城过的苦, 还是怀念丹陵的旧人。想到此处,段齐彦便露出一道很淡的笑容,对段准道:“七叔,许久不见。”
    段准坐下了,一边叫人上茶,一边客气道:“平常也不怎么联络,难得你想起来看我。”
    段齐彦有些讪讪,说:“七叔要娶妻了,娶的又是阮大小姐,这样的缘分,当然与往日不同。”
    段准说:“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缘分的。我娶阿漪,和齐彦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段齐彦愣了下,忙说:“我和阮大小姐都是丹陵出身,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她能嫁给七叔,还不是缘分吗?”
    一旁的阮静漪微嘶了口气,说:“段小公子,就算是缘,那也是我和则久…和小侯爷的缘分。你这话说的,像是要自己代替我嫁给小侯爷一般,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段齐彦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好歹也是一块长大,关切一下你,也是常理。”说罢了,他又对段准说,“七叔,阮大小姐的妹妹托我捎带了一些私房话,不便给外人听悉,不知道可否回避一下?”
    闻言,段准巍然不动:“外人?你说谁?房间里的丫鬟吗?我叫她们下去就是。”
    “不……”段齐彦硬着头皮道,“七叔和阮大小姐,到底还不是正式夫妻,也算是半个外人。阮家三姑娘的私房话,总不好叫外男听见了。”
    段准勾唇,说:“我是外人?你这话是认真的?我可是要与阿漪过一辈子的男人。”
    段齐彦无言,想了想,只好拿阮秋嬛出来当挡箭牌:“可阮三小姐说了,这话决不能叫外男听见,只能给她亲姐姐听。”
    “这话不能叫我这样的外男听见,却能让侄儿你这样的外男转述,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番话啊?”段准笑吟吟地说,“莫非,没有正式和静漪成婚的我算外男,但侄儿和阮三小姐,却已不是外人了?”
    段齐彦面色微变。
    段准着话,不就是在说他和阮秋嬛有瓜葛?这可不能叫静漪知悉了。
    “……罢了,七叔就当我没说过吧,是我失礼了。”段齐彦说着,话题一改,又讲起了别的有的没的,“我父亲想让我上京历练一番,好继承家中伯爵之位。七叔与我年纪相似,日后恐怕要向七叔多多请教。”
    “没问题,你要上京就上京。你七叔和未来的叔母,都会好生指点的。”段准笑的风度翩翩。
    一个“未来叔母”,让段齐彦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一通闲聊,段齐彦压根就没和阮静漪说上话。无论想讲什么,都会被段准不紧不慢地接过去。从头到尾,阮静漪就坐在屏风后头,陪着那个八岁的小姑娘玩耍,一忽儿教识字读书,一忽儿帮忙剥瓜子,好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
    等从屋里头出来,段齐彦心底愈发不甘了。静漪连一句话都不能和他说,在外人面前必须对一个非自己所生的女儿如此慈爱,这不是七叔仗势欺人,又是什么?
    一种莫名的责任感涌上了段齐彦的心头:他若不伸手,静漪这一辈子,便都要在宜阳侯府的寂静后院里沉闷地度过了。
    于是,傍晚时分,段齐彦便借口赏花,在蕉叶园附近流连。
    蕉叶园前,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却始终不见得几位主子的身影。不知等了多久,藏身于群花之后的段齐彦,终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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