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都意识不到你在欺负他,”张臻眼神没离开屏幕半分,心态平稳:“沈昼叶,摸摸良心,陈教授早上把你炒的菜吃光了究竟是因为爱你还是因为他是个自私鬼?你是不是欺负他上瘾?”
沈昼叶努力争辩:“这才不是爱我的表现,他居然一点都没给我剩,我自己都没尝到——”
张臻平静地说:“就是因为没让你尝到,所以绝对是爱你。”
“……”
“你的确欺负他上瘾。”张臻断言。
沈昼叶:“……”
沈昼叶争辩不过,坐在桌子前面小心翼翼撕亲嘴烧。那亲嘴烧是陈教授海淘回来的,淘宝一盒卖二十二块八,美亚一盒卖一千五不算shipping,他一个不吃零食的人一气儿买了好几盒。沈昼叶看着账单由衷感慨姓陈的有钱又有病,却又抵不住垃圾食品的诱惑,像小朋友一样蹭他的零食吃。
她吃亲嘴烧吃到一半,手机忽然微微一震。
是条微信,消息来自陈啸之。
他耐心地说:“到我办公室里来。”
沈昼叶刚拌过嘴,赌气地回复:“我不。”
“陈老师命令你。”
他学生狗胆包天:“吃屎。”
“……”
沈昼叶胆儿已肥成一个拳头,也不怕天也不怕地,更不可能怕陈老师;一分钟后办公室门上笃笃两声,吃屎的陈老师憋屈地在外面喊道:
“出来。”
金黄的阳光倾泻,张臻无声地扭头看着沈昼叶。
然后张臻以口型道——你欺负他上瘾。
沈昼叶:“……”
沈昼叶心想你放屁我才不是,我和陈啸之里头他明显是更狗的那个,我一定要证明给你看——她推开凳子,出了门。
走廊上窗户大敞四开,煦风将窗吹得晃来晃去,春似荡漾湖水。
陈啸之靠在门口吹着春风,漫不经心地说:“终于肯出来了。”
沈昼叶气鼓鼓的:“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
沈昼叶:“你非要提白巧克力。”
“哦?”陈啸之散漫一笑,示意她过来点,“白巧克力怎么了?”
沈昼叶:“……”
“你老用这个嘲笑我,”沈昼叶气闷地朝他走了两步,“不就是……”
陈啸之看着她慢吞吞地说:“不就是你初三的时候给我熬排骨玉米汤的时候往里放了白巧克力?”
“…………”
沈昼叶毫无愧意:“都过去十年了,你还记仇。”
陈啸之随口说:“高汤的颜色真的不是靠加白巧克力熬出来的。”
沈昼叶容不得半点揭短:“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她作势要走,陈啸之赶紧拽住了她的手腕,令她留在原地。
天高云淡,风穿过悠长走廊,吹起姑娘的头发与裙角。沈昼叶拨开发丝,眉目清朗,犹如属于春天的海棠。
“你真烦。”她说,低头看陈啸之的手,他正握着自己的手腕。
小竹马忽然没头没脑道:“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你做的东西。”
那句话一出,沈昼叶什么气都没了。
“……做得不好吃。”沈昼叶梗着的那股气劲散了,低声坦白。
陈啸之靠着墙,沉默了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跑去学做饭?”
沈昼叶:“……”
“你的厨艺居然是这么来的……”沈昼叶哭笑不得道,“我当时还以为你天赋异禀,学习之余还对做饭无师自通……”
陈啸之半天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开口:“天赋异禀也是真的。”
沈昼叶:“…………”
臭不要脸。
“但是,”陈啸之别扭地说:“你偶尔做做……也不是问题。我解决得掉。”
沈昼叶笑了起来。
他们在走廊里安静站着吹风,陈啸之无意识地揉着女孩子白皙柔和的手指,轻轻扣在手里,与她十指交缠。
陈啸之忽然开口说:“入职合同已经签了。”
沈昼叶一愣。
“八月入职,”陈啸之平和地说,“比起普通985待遇差了不少。”
沈昼叶想起了解博士后待遇时贵校人事招聘抠索的模样,至少比别处少30%都算好的,心虚地道:“……国内我们平台是最好的……”
“放心,”陈教授好玩地说,“——再少,养媳妇儿也够了。”
沈昼叶蹭一下,脸红成了个苹果。
陈啸之浑然不觉,又说:“可惜的就是拿不到这里的tenure……不过也没啥所谓,不差这点。”
沈昼叶一愣。
tenure,终身教授制。它顾名思义是一份持续终生的合同,合同效力之强可以说只有退休与死亡能终止这份教职——且聘任期间无视任何科研压力和指标,是几乎所有漂泊海外的科研人员的奋斗目标。它意味着科研自由,和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将在这所学校有一席之地的「后盾」。
它极度稀少。
尤其是常青藤院校,他们每个学院的终身教授数额都是恒定不变的。除非一个老教授即将退休或离职,否则不会有任何名额的空缺。
陈啸之先前提过一次,说他可能会被推选为物理学院的本轮候选人,当时沈昼叶只当他的放弃终身是在说笑,毕竟终身教职唾手可得,断没有提前回国的道理。
“其实……”沈昼叶犹豫道,“你……晚两年回去也是可以……的。”
陈啸之闻言抬起头看她,忽而开朗一笑。
沈昼叶迷惑起来,无意识地揉了下脸:“……怎么……了吗?”
“终身教职填的是罗什舒亚尔教授退休的空缺,得熬两年,”陈啸之莞尔,“沈昼叶,我如果再多留两年,我倒是无所谓,你怎么办?”
沈昼叶:“……”
沈昼叶不希望陈啸之因为自己作出这样的妥协。
就像陈啸之坚信她身上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一般,她也觉得陈啸之应该是无所不有的;他应当拥有一切。他生来是个强大坚韧的人,也就该这样强大到老。
而爱不是妥协,更不是折断对方身上蕴含的可能性,它应该是更为宏大的,更为温柔的——她想。它是天际伸展翱翔的双翼,是归家前夜的不灭灯火。
沈昼叶急切地争辩:“我可以——”
我可以等你,沈昼叶心里大声说。
不过是两年罢了。别说两年,三年四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这样的等待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小时候不懂那就是等待。我可以等,不过就是分隔两地——
“——可你会难过。”陈啸之打断了她。
女孩子霎时一愣。
“——沈昼叶,我想让你知道,”他嗓音微微颤抖着,对她说:“我十五岁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让你站在……那个岔路口上。那年我还太小,不懂考虑你的感受……你是最后一个得知我要出国的……必然也是最难过的那个。”
沈昼叶抽了口气。
他们人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谈起十年前的决裂。
“我爸妈可能会难过,但他们的人生与我的轨迹注定是不同的;”陈啸之道,“我的朋友们可能会失落,但朋友二字并不意味着我们共命运。”
“沈昼叶,只有你。”他声音沙哑:“也唯有你……”
——只有你,是那个我想人生共轭的。
是我想令两个命运纠缠,是我想让两个独立的生命紧密纠缠直至密不可分的;是我想度过漫长余生的,想白头偕老的,我命中注定的世界之树。
我的尤克德拉席尔。
凡世喧嚣,人间庸碌平凡。
可唯有你的光辉,是漫过山间的白雾。
陈啸之靠在墙上,望着女孩子黏在唇上的头发。
“所以,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前所未有地承诺道:
“——无论另一端天平上,是怎样的筹码。”
女孩子怔住了。
她鼻尖稍微一红,似乎不知怎么应对这种剖白,眼眶中泪水转了又转,又不愿哭,眼神飘忽别开,欲盖弥彰地望向远方。
“……好吧。”她小声道。
然后姑娘家拽着陈啸之的手,小小地摩挲他的指节,两个人肌肤贴在一处,温柔至极,却又像是过了电一般战栗,酥麻。
一片静谧,唯有天地间寂寥的长风。
沈昼叶没头没脑地说:“……以后我办公室要离你远一点。”
陈啸之眉峰一扬,示意她给出理由。
“……要距离才能产生美,”沈昼叶嘀咕道,“要不然你总来找我,我也总想找你……不如离远一点,还有点新鲜感。”
陈啸之嗤一笑,说:“那每天下班我去接你。”
“……也行。”沈昼叶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