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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无趣。)
    *
    温离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魏帝俊美却又冰冷的脸,她身子骨自幼便不好,因此嗜睡,常常一睡便是一下午,往日里只有自己与青雀在金凤宫,宫中的人惯会捧高踩低,温离慢不在意,一日三餐送来不及时,她也不上心,哪怕青雀常常做不好事,温离慢也不会摆主子的架子。
    在她心里,没有谁是与众不同,值得她多看两眼的。
    “醒了?”
    帝王低沉又磁性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温离慢茫然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她,点了下头,魏帝长身玉立,身上的肉都是硬的,躺起来并不舒服,温离慢想要下去,却被他单手便掐住了细细的腰肢,俨然是不许她动。
    温离慢便老实了,之后魏帝的手指缓缓移动到她尖尖的下巴,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温离慢面上并没有寻常养得好的姑娘会有的肉,捏在手里感觉脆弱的可怕。
    “这些人,你挨个看看,是否认识?”
    温离慢顺着魏帝的视线往大殿前面看过去想,许是这个姿势扭头有些困难,魏帝将她捉起来,让她从躺在他怀里,变成了坐在他怀里,高大的男人与纤细的少女,明明那样不搭调,看起来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仿佛他们天生便该如此。
    大殿内跪着的齐国公府并温国公府的人,再畏惧魏帝,此刻也不由得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温离慢——
    温国公府的嫡长女生得貌若天仙,世人皆知,否则也不会被赵帝一见倾心召入宫中,只是深宫如海,自她进了宫不久,便传言被赵帝关进了金凤宫,虽然还顶着个虚衔,实际上与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然而此刻,齐国公府、温国公府,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看着她艰难度日的人,都要仰她鼻息,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她手上。
    温国公府的老太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给了温离慢,是了,是了,她这个大孙女长得极美,便是像块木头,男人也是喜欢的,魏帝再暴虐,终究也是男人,是男人,便会喜爱美人,倘若温离慢能得魏帝青睐,何愁温国公府荣华不再?!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望着温离慢,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慈爱一些,试图勾起温离慢心中对家的回忆。
    不仅是温老太君,就连温俭都忍不住抬起头乞求长女怜悯。
    温离慢自然认得他们,虽然十七年来见到阿父与祖母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两年前她入宫时,他们都曾召见过她。彼时她安静地跪在地上听从来自阿父与祖母的教诲,他们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入宫伺候赵帝,不可对家族心怀恨意,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儿,说他们也是别无他法,谁叫赵帝看中了她?
    这是她的命,她要认,而公府对她有生养之恩,她要报。
    无非是怕她得赵帝欢心,又对家族心怀怨恨,怕她吹枕头风,叫赵帝收拾温家。
    那糊涂家伙,为了美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温离慢当时都应了,她从来不得公府主子们的喜爱,阿父也好,祖母也好,他们不喜爱她,温离慢亦然。她在入宫后果然没有报复温氏一族,这并非是她心有仁慈亦或优柔寡断,只是她不在意。
    她的心无法生出一丝波澜,他们实在是想得太多。
    魏帝问她是否认得这些人,温离慢没有撒谎,她确实是认得,虽然上一次见面已是两年前。
    “朕有个习惯,每打下一国,都要将其皇族及世家屠杀个干净,你的家族也在其中。”魏帝俯首,薄唇贴在温离慢耳畔,真是奇怪,她身上明明沾了不少血,他身上的甲胄也血腥难闻,可靠近她时,他只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香气,很诱人的味道,让人想把她吃掉。“想要朕放过他们,就在朕面前跪下来。”
    他语气很轻,然大殿太过安静,耳力好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齐国公府与温国公府,上上下下数百条性命,都攥在温离慢手中,她要他们生,便生,她要他们死,便死。
    魏帝视人命为无物,完完全全就是拿来做逗弄温离慢的筹码,他想看到这个美丽的少女面上露出恐慌与犹豫的神色,想让她崩溃,让她痛哭,被破坏的美貌才最令人心动。
    温离慢久久没有答话,她很平淡地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圈,那里面包括她的阿父、祖母、继母……还有一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祖母年纪大了,又常年养尊处优,从未跪这么久,瞧着有些摇摇欲坠,弟弟妹妹们有些年纪还很小,阿父更是满面惊慌恳求,还有因为剧痛被堵住嘴的继母与妹妹……
    她觉得这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即便只是跪下就能救这些人,温离慢也毫无兴趣。
    她对魏帝提出要求:“我想读完那本书。”
    “慢娘!”老太君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我是祖母啊,难道你不识得祖母了?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祖母曾抱过你——”
    只是彼此之间从未有过温情,她这样干巴巴的话说来也很让人尴尬,温离慢早慧,她不记得祖母何时抱过幼年时的自己,只记得老太太曾经厌恶地说她是怪胎。
    温离慢是不生气的,和被祖母轻轻斥责一句都要委屈巴巴扑进阿父怀抱撒娇,要阿父举高高才能哄好的妹妹比,温离慢从不会因为旁人生气,她没有喜怒哀乐,也不懂喜怒哀乐,从她有记忆那一日起,她就像现在这样活着。
    “好好的美人,怎地养成这个性子?”魏帝状似惋惜,血红的眼眸缓缓看向温老太君,“老不死的,你来给朕说一说。”
    温老太君哪里敢说!
    她也不是不知温家亏欠了这个大孙女,可人就是那样,眼不见为净,又没有什么忌惮,温俭续娶的妻子温婉贤淑又一气生了好几个儿女,她多了那样多的孙子孙女,嘴甜的漂亮的懂事的乖巧的……应有尽有,又哪里会在意这个怪胎大孙女?连带着对儿媳妇私下里的一些小动作也不闻不问。
    此时魏帝问她,好好的美人,怎地养成这个性子,她要作何回答?她如何敢回答!
    老太君一辈子叫人捧着,也就年轻时受了婆母的气,婆母一走,她便翻身做主,将老国公的姨娘们都处置了,一群庶子庶女更是教她治的服服帖帖,娶的第一个儿媳妇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出去走路都带风,第二个儿媳妇出身虽差了些,却是与自己一条心的娘家人,年岁再增长,府里的孙子孙女都要孝顺她讨好她,别说是被称为“老不死的”,就是气,她都没几十年没受过了!
    她不敢回答,邱吉提起刀,二话不说便斩断了她的头颅!
    温老太君那颗脑袋骨碌碌滚到了温俭面前,他呆如木鸡地看着,瞬间发出一声哀嚎!
    “母亲——母——”
    后面的不敢再叫嚷,因为魏帝正似笑非笑望着他。
    “你知道吗?”
    修罗一样的帝王这样问。
    虽然派了陆恺去查,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所能获得的信息有限,不得不说魏帝对温离慢很有兴趣,这样胆大的女人他也是头一回见,因此觉得她极为好玩,因她总是面无表情,于是他更想将这面具撕下,让她像任何一个庸俗的女人一样哭喊大叫,若是不知道她为何变成这样,便不能找到她的弱点。
    就像攻打城池,便是有千军万马,也要使用正确的谋略。
    温俭不敢像温老太君那样不回答,他浑身抖得厉害,饶是如此,他这副好皮相也不使他显得猥琐,温离慢能生得这么貌美,要多亏他。
    可叫温俭回答,他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谁叫他从不曾关心过长女?“回、回官家,小女生母去得早,许、许是小女幼年时曾亲眼目睹生母死去,因此、因此才养成这样一番性子……”
    魏帝问那怀中少女:“可是如此?”
    温离慢与他对视,很诚实地摇头,她不知道。
    温俭瞬间面露绝望,魏帝叹了一声:“你祖母死在你面前,你怎地也不哭泣?”
    他朝温俭看去,温俭吓得体似筛糠,面色惨白,匍匐在地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下一秒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温离慢觉得他这模样十分丑陋,与那穿上太监服钻进床下苟且偷生的赵帝比也好不到哪去,大抵是这些习惯了享受权势的人,都特别怕死。
    魏帝的视线缓缓在大殿中跪着的一群人身上扫过,若非这些人同温离慢有些瓜葛,他早把他们全杀了个干净,一个个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他视线所及之处,便连苟延残喘的温若瑾与温国公夫人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看样子,是没人知道温离慢为何会这般性格了,既然这样,留着他们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拖出去全砍了吧,他不爱看见活人,活人太吵,他只爱瞧见一颗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
    第7章 (怪胎。)
    *
    从始至终,温离慢都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听到要死,便怕成这样,总之温离慢自己是不怕死的,因此别人死不死,她并不关心。
    温俭心慌意乱,他怕死得很,富贵荣华这样的好日子还没享受够,怎么舍得便这样死去?
    温老太君的头颅滚到了他面前,只看表情,她在临死前似乎都还不曾反应过来,还是那副想要让温离慢被打动的温情模样,只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颗光秃秃的头颅上,便不那么美妙,反倒满是惊悚了。
    他那向来只装得下风花雪月的大脑此时转得飞快,魏帝显然是想要知道长女是如何养成今日的性子,说起来那是家丑,可若是不说,怕是连性命都要无了,没了命,要脸又有什么用?便是他自己不怕死,还有夫人、有家中的儿女……他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官家!”
    许是死到临头,温国公都不结巴了,他鼓足全部勇气抬眼看了魏帝,随后几乎是五体投地匍匐:“小女、小女她……”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这在当年是被温老太君压下来的事情,连当初的知情人都被温老太君处理的干干净净,连温国公夫人都不知道,更别提是旁人。“罪臣的亡妻患、患有疯症,小女自出生起,便、便叫亡妻带在身边抚养,直至五岁,亡妻疯病犯了,便常打骂小女,后又在小女面前上、上了吊……”
    温俭哆哆嗦嗦,他每说一句,都想要看一眼魏帝的表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实话,是否会让魏帝满意。
    “她、她性子乖戾,罪臣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许她出来走动,直到春暖花开,院子里满是尸臭……”
    已经亡故的前温国公夫人钟氏,因其娘家败落,人又疯了,再加上新人过门,府中下人都不拿她当回事,连去送饭的粗使婆子都觉晦气,一日三餐,能准时有两餐便是不错,大多时候便是一餐,有时一餐也无。她们不愿靠近这样一个疯子,便将冷掉的、馊掉的饭菜丢在院落门口,住在废弃小院里的只有钟氏,与当时还很小的温离慢。
    她母亲死后,直到天气转暖,尸身散发出极度的恶臭,使得来送饭的粗使婆子发觉不对禀报了主子,温俭及温老太君才知道钟氏上吊自杀了。
    人都烂了,想必死了许久,而这段时间里,温离慢便一直一个人与母亲的尸身待在一块生活着,温俭进去的时候,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五岁大的小女郎,比巴掌还小的脸蛋是雪一样的白,毫无感情地看着这些闯进去的人,她旁边的桌子上则放着一碗吃了三分之一的馊饭。
    打那之后,温俭再不敢与长女对视,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像是能够看透他的虚伪与负心,一开始他也对她有些愧疚,想将她抱到身边来养,可温离慢一点都不可爱,她总是不说话,用温老太君的话来说:“十足是个怪胎!”
    随后,新的妻子为他诞下活泼可爱又健康的儿女,他迅速便将温离慢抛之脑后。
    若说温离慢为何会变成这个性子,想来也与她幼年经历脱不了干系。
    温俭断断续续地将脸面撕开,把不为人知的真相如实供出,温离慢却只听,不说话,她并没有因为温俭的话产生触动,正如那年,五岁的她与腐烂的母亲一起生活时,见到有人从外将门板踹开。
    好多好多人进来,他们看了一眼屋梁上的死人,便跑出去哇哇的吐,其中自然也包括温俭。
    跟死人共处一室却毫无所觉,还能就着尸臭吃饭——不是怪胎又是什么?这样的温离慢自然得不到温老太君与温俭的喜爱,府中下人有样学样,也无人将她当作主子,更别提是同父异母的弟妹。
    从温俭说钟氏活着时犯了疯病,抓着温离慢在身边虐待打骂开始,魏帝面上的笑便消失不见了。
    待到温俭讲到温离慢与死人共处一室,不知生活了多久,被发现时还无动于衷,他看向了她。
    温离慢就像是在听一个很无趣的故事,因为无趣,所以没什么吸引力,她心心念念那本还没有读完的书,与府中姐妹不同,她被视为温国公府的耻辱、污点,温老太君不许她出家门一步,怕她败坏公府名声,连累妹妹们日后说不到好人家。
    她觉得温离慢与死人在一起过了几个月的日子,身上沾了邪气晦气,会给家里带来灾难,便把温离慢关在佛堂,让她日日夜夜颂佛念经,温离慢没有和其他女郎相同的待遇,自然不能去读书识字,也没人教她琴棋书画,只有温老太君身边一个识得几个字的老嬷嬷,教她抄经书,慢慢地她便自己学会了认字。
    五岁之前,温离慢与发疯的阿娘一起过,五岁到十五岁这十年间,她在阴暗潮湿的小佛堂里,与一尊褪色的佛像,几本翻烂了的经书一起过。
    十五岁到十七岁,进了宫,做了赵帝的王后,所以被关在金凤宫当真是她这一生最快活也最自由的时刻,旁人都害怕大魏铁骑,惟独温离慢不想走,死在那里也是可以的。
    温俭说完这些,面上也臊得慌,难为他居然还有几分羞耻心,他跪在地上乞求魏帝怜悯,魏帝却对温离慢道:“朕把这些人都杀了,给你出气,可好?”
    温俭顿时像是没了骨头,绝望地瘫软在地,望着已经横在面前的雪亮长刀,只要魏帝一声令下,他的脑袋也会如温老太君一样,掉下来,喷出一股浓稠的血,然后在地上骨碌碌滚上几圈,也许会将面上这极为恐怖的表情定格。
    温离慢:“我没有气。”
    她不爱任何人,也不恨任何人,她不知道爱跟恨是什么,她见过的世界太小太小,这一点同魏帝截然相反。
    他们有着相似的命运,但却走向了两种不同的人生,温离慢无怨无恨无嗔无怖,却是坐井观天;魏帝坐拥天下杀伐决断,却始终受头疼之苦,要鲜血与杀戮才得以平静,两个完全没有交集,本不该相遇的人遇见了,就像是两个互有残缺的半圆,彼此之间有着神奇的吸引力。
    是命运,将他们牵系在了一起。
    温俭听长女说没有气,不由得又生出几分薄弱的希望,也许,长女会为他们求情?这样的话也能保全温氏一族的血脉……不至于断了香火,日后到了九泉之下,他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魏帝握住温离慢一只小手把玩,她生得很美,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美丽,纤纤玉手也是如此,小得可怜,细细的嫩嫩的,但手心的地方有一些小小的疤痕,应该是平日里做事所致,与魏帝宽厚的手掌一比,显得十分玲珑可爱。
    魏帝只在年轻时碰过女人,可即便是那时,他也不曾对她们有片刻温存,更别提是握住女人的手把玩。“那你说说,朕要如何处置他们,才能讨你开心?”
    边上的大将们听了,不由得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原以为官家清心寡欲,没想到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方才还说杀人是要女郎恐惧害怕,这会儿却又改口说是要哄女郎开心了。
    温离慢不明白他为何要将选择权放到自己手上,她根本不想管这些事,什么阿父祖母兄弟姐妹,这些温离慢都没有概念。“我想读完那本书。”
    她还心心念念着那本被魏帝毁了的书,完全听不进去别人在讲什么,她有她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接纳任何人。
    “你先回答朕,朕就让人把书还你。”
    温离慢不相信,因为她亲眼见着那本书毁了。她被关在金凤宫,不能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好在金凤宫里有许多不曾读过的书,温离慢便一本一本地看,她读书很慢,因为不曾学过,全靠自己,是以读得很吃力,还有许多字不认识,读顺了也不知道意思,但她仍然喜欢读。
    “朕怎么会骗你?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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