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安安静静等宿主拨号,等了一会儿,又看见宿主把刚刚输入的数字一个一个删掉了。
001:?
它察觉到宿主的不安。
作为一个实习系统,它能分辨宿主的心情,却很难理解宿主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001忍不住问:“宿主,您不打电话啦?”
“嗯。”
“为什么又不打啦?”
谢亦舒没说话。
在古蓝星的那五年,他每一天都在想顾言。想亚特兰蒂斯,想木桐孤儿院里的那群家人。
但他不知道顾言是不是也像他一样。
一开始肯定是想的。就像他一开始花了很长时间尝试回来一样,顾言肯定也花了很长时间来找他。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可能更长。
可他离开了整整五年。
五年啊,里头变数太多了。
他跟顾言在一起不过三年,五年足够抚平伤痛、淡化一切感情。
更别提他是直接从顾言的生活里消失,五年里头杳无音讯。
他男朋友,说不定已经变成别人的男朋友了。
说不定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001像个小孩子似的,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谢亦舒含糊地应了句“过会儿再打”,低头飞快敲了另一串号码。
木桐孤儿院。
001见宿主拨出一个电话,安静下来,好奇地旁听。
它能察觉到宿主心情的转变。刚刚宿主情绪还有点低落,现在不知怎么地又雀跃起来。
电话另一头很快接通,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光脑里响起:“喂?”
谢亦舒在脑海里回忆了一圈,没能把这道声音和熟悉的弟弟妹妹联系起来,想来可能是这几年里刚被送进孤儿院的小孩子,不禁温和了语气:“喂。”
他们的木桐孤儿院,虽然叫木桐孤儿院,但其实只是木桐星上的一家小孤儿院。
在偏院的乡下,离主城区很远。联邦政府虽然每年都会拨款,但拨款的金额并不多。那些钱用来买书本和大孩子的衣服都不够,更别提买玩具了。他们就把座机当成玩具,轮流接外界打来的电话。
一直到他来主星上大学,孤儿院的日子才好了起来,听说是主星的一个有钱人给他们孤儿院捐了钱。
他大学里头也买了不少主星小孩喜欢玩的玩具寄回去,但轮流接电话的传统似乎一直延续了下来。
光脑那头的小孩似乎怕生,小小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里是木桐孤儿院,请问您找谁?”
“我找张妈妈,她在吗?”
“她在院子里,我去喊她来。”
听筒搁在桌子上,发出“咔嗒”的声响。谢亦舒在这头能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其他孩子们的询问——
“阿执,是谁呀?”“是政府的人吗?”“是找张妈妈吗?”
紧接着,熟悉的、特有的、急匆匆像是能带起一阵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光脑另一头响起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喂?”
谢亦舒鼻子一酸。
这可有点出乎他意料,他以为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拨出的电话。没想到听到熟悉的声音,眼圈还是会发烫。
有点丢脸,不过好在没哭出来。谢亦舒吸了吸鼻子,笑着喊了句:“妈。”
他是木桐孤儿院建成后的第一批孩子。
他们那批孩子,都是在襁褓里就失去了双亲。对他们来说,一直照顾他们的张妈妈、李妈妈、王妈妈就是他们的亲妈妈,他们也一直就喊“妈妈”。
后来是被外界送来的孩子多了,有的孩子年龄比较大,已经记事了,记得自己的双亲,不肯喊别人“妈妈”,他们这批才跟着一起改了口,不让弟弟妹妹们觉得有亲疏。
只是私底下,他们还是更愿意喊三个妈妈“妈妈”。
谢亦舒这一声“妈”一喊,对面立刻猜出他是谁:“……小舒?”
谢亦舒还没来得及应,就听到对面哭着骂:“你个死孩子,你死哪儿去了啊?你知不知道这五年里我跟李妈、王妈担心死你了?”
谢亦舒摸了摸鼻子,三个妈妈里,他跟张妈最亲。
所以刚刚第一反应是让张妈妈接电话,却忘了张妈妈是三个妈妈里最容易哭的。
“诶,妈,妈你别哭,别把弟弟妹妹们吓到了……”
-
谢亦舒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张妈妈安抚住。
在把服务大厅里编的小故事复述了一遍后,张妈妈话锋一转,变成:“你个死孩子,就算被医院诊断出了绝症,你也不能想不开啊,你回来啊,回家啊,告诉妈妈啊……”
张妈妈跟服务大厅的工作人员不一样,她更熟悉谢亦舒。
为了让自己的小故事更可信,谢亦舒往里头加了点诸如“被医院诊断为绝症”“走出绝望回来复诊发现是小医院误诊”的小因素。
再保证以后再也不犯傻、会再找一家大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过几天就回木桐星看望他们后,张妈妈才放过他。
她再三叮嘱谢亦舒要换家医院做检查,不管什么结果都要回来一趟。她不信谢亦舒发来的全息视频,她要亲眼见到他才安心。
谢亦舒一一应下。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账上余额不够,买不起回木桐星的机票,他现在或许已经在回木桐星的路上了。
张妈妈又叮嘱了几句,怕谢亦舒还有其他事要忙,不肯再占用他时间。叫他在主星好好照顾自己,有空早点回木桐星,就要挂电话。
挂断电话前,张妈妈想起一件事:“对了小舒,你还记不记得,你大学时带回来过一个姓顾的男孩子?”
谢亦舒握光脑的手一紧:“记得。”
“那个男孩子一直在找你。你不见后,他每年都会来孤儿院。今年六月刚来过一次……你记得也给人家打个电话报平安。”
谢亦舒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好。”
“他还是那个号码吧?”
“对的。”张妈妈顿了顿,像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报了一串数字,“他留在孤儿院的是这个号码。”
没变。
还是大学里头的那串号码。
谢亦舒闭了闭眼睛,答应张妈妈会给人家打个电话报平安。等光脑那头挂断了电话,谢亦舒握着光脑,靠在了墙上。
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炸开。
像自以为被停留在了某个点,其他人都在不停得往前走。
因为害怕闭上了眼睛,结果一睁开眼睛,发现有的人还在。
001发现自己越来越琢磨不透宿主的情绪了。
它的宿主情绪变化得太快,而且每次都是好几种不同情绪夹杂在一起。
它觉得它都可以做一个研究,就叫《宿主情绪观察日记》。
等一年期满,上头来验收,它就把研究报告交上去。这样说不定就算它和宿主推广成绩不好,上头也能看在它有研究报告的份上加点分,给它一个及格c-。
谢亦舒不知道001的想法。
他重新拨了顾言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没通。
他没听见朝思暮想的声音,只听见冰冷冷的电子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可能是光脑恰好没电。
谢亦舒心想着过会儿再拨,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失望。
他把光脑塞裤袋里,背着包走出小巷。
外头亮起了路灯。001收起记录宿主情绪的小本本,开口问:“宿主宿主,我们接下来去那儿?”
“找个住的地方。”
“001就知道!”
如果001能有形态,那此刻肯定是一副骄傲挺胸的小模样:“在得知宿主账上只剩下377枚星际币后,001提前收集了主星所有酒店的资料,计算出了最经济的三种选择。”
它不是正式系统,程序落后,获取信息的速度也比较慢。
这三种最经济选项,是它努力了一小时的成果。
谢亦舒账上积蓄不多,处处都要省着点花,听到“最经济”三个字,来了点兴趣:“哪三种?”
“方案一:乘坐738磁悬浮巴士,五个小时后能到香里大街,再步行半个小时,能找到一家叫星辰的快捷酒店。星辰的官网有特惠活动,香丽大街上的那家有全主星最后两间特惠单人房。算下来一晚上只要九十九星际币……”
001语气里难掩小得意,兴冲冲介绍完另外两个方案,用“求表扬”的口吻催促,“宿主,您快选一个吧!”
这几家空房间不多,宿主不立刻预定,可能会被人捷足先登。
谢亦舒摇摇头。
001选的几家离这儿都很远,有一家甚至横跨了半个主星。等他到那儿,天都快亮了,也不用入住了。
三个提议都被拒绝,001有些困惑:“那宿主您今晚住哪儿?”
谢亦舒打开导航,输入“24小时”,言简意赅:“自习室。”
001:?
光脑上跳出离这儿最近的24小时自习室,谢亦舒点开一家,跟着导航七拐八拐找到了门店。
前台待客的是仿生人,谢亦舒轻车熟路地刷了终端,定下一间晚八点到早八点的单人通宵自习室,三星际币/小时。
因为是老客户回归,谢亦舒领到一张八折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