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手展示绛色的太监服:“你看,我能过得多差?”
小林子捏住她的手:“你的神情不会骗我。”
谢以云心里一咯噔。
小林子柔和一笑,在大牢昏暗的灯光里,他白净的脸上满是沉着:“这次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以云说:“你别和我扯这些文绉绉的,你知道我听不懂。”
两人单独见面的时间太多,顶多只能聊这几句,朱琰就走过来,王剑林对谢以云使个眼色,谢以云连忙收起笑容,垂眉敛目。
朱琰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问:“不是笑得挺欢么?”
谢以云连忙垂手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朱琰掩下心里的不适,也是,小阉人笑不笑,关他什么事,却看小林子突然跪下来,猛地一磕头:“殿下,奴才王剑林愿为殿下效忠!”
朱琰挑了挑眉头。
别说朱琰,就是谢以云也完全没料到王剑林会来这一出。
朱琰垂眸看着他:“站错队,可是要砍头的。”
王剑林咬咬牙:“殿下,奴才已指认太子,难以在宫中立足,万望殿下给奴才一个机会。”
朱琰半蹲下身,他笑了:“本公主喜欢你的眼神,你能杀人,对吗?”
谢以云手足无措地站在朱琰身后,她试图给小林子使眼色,小林子看起来比她还白嫩,怎么可能像长公主说的那样?
可小林子竟十分坚定:“是。”
就这样,紫烟宫多出一个太监。
谢以云脑子笨,直到几天后,在绿柳若有若无的暗示下,才琢磨清楚王剑林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
原来,王剑林心细如丝,察觉到长公主安排太子做错事,于是他干脆也接近御林军,本来他想投靠贵妃派系,看看能不能找到长公主指使其他太监的证据,结果没想到长公主这么快收网,他灵机一动,就出来指认太子。
结果也是这一作为,成为他博得长公主派系信任的敲门砖。
他无法像她这样进入紫烟宫服侍,但他以后和她的距离更近了点。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离开这里。
回想小林子和绿柳担心又坚定的眼神,谢以云眼眶微微湿润,有如此挚友相伴,她并不孤独。她想离开紫烟宫,想离开皇宫,想离开朱琰,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就是有这个念头撑着她,日子不再难熬。
或许朱琰自己也想不到,他以为他培养一条温顺无害的狗,这条狗却从没将自己束缚住,永远向往自由。
谢以云的心思藏得很好,因为她知道目标远大,不能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像她从一开始只能趴着行走到现在能站着,循序渐进。
却没想到,机会会在不经意间送到她手上。
那是过完年后的三月,春猎。
以往谢以云从没参加过春猎,她跟在师父身边,虽然平平淡淡,但宫里最珍贵的就是这份寻常,现在她成了长公主身边的红人,春猎就得跟着长公主。
这天五更天左右,朱琰就起身梳洗。
他喜欢围猎,因为这一天他能光明正大穿上轻装,不用女子头饰,只需束发即可,他换上一身绯色劲装,手戴银色护腕,墨发缠绕于脑后用发带固定,再穿过一根簪子,垂下两条长短不一的紫色发带。
他脸上不着半点胭脂,眉尾上挑,鼻尖的小痣反而平衡面部锐利的艳,再看明眸皓齿,堂堂正正的少年郎跃然于镜。
朱琰也知道自己如今男相过于明显,他还需要隐忍,不能太招摇,“啧”了声,拿起口脂丢给谢以云:“酌量给本殿涂一点。”
口脂颜色是牡丹花瓣一样的石榴红,谢以云用食指挑起一点抹在朱琰微凉的薄唇上,又用尾指沿着他的唇峰慢慢推开。
很快她收回手,暗地里松口气,后退小两步:“殿下,好了。”
朱琰看向镜子,他涂口脂并不违和,就像眉目英气的女子,只是仍不太满意地皱起眉:“不够女气。”
谢以云低声说:“殿下锋芒难掩。”
朱琰眼珠子一转,从铜镜里看到低眉顺眼的谢以云,忽然心头一动:“你过来。”
谢以云不明所以,但还是走上前去,朱琰拿着口脂,食指沾了点,说:“低头。”
谢以云低下头,唇上只觉一碾,朱琰已经收回手指,她脸色比较素,一张脸上只有一双圆眼还算可人,如今只在唇上添点石榴红,红润而娇,整张脸好像添了血气,姿色不再泯然众人。
他侧过头打量她,突然笑了声:“太监就是太监,过于女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以云骤然想到,若是那天朱琰生辰宴上,她真的暴露,长公主知道她其实不是太监,而是女儿身……
她被自己接下来的想法狠狠吓一跳——朱琰会不会把她当做想要攀高枝的宫女?毕竟,只有她能随侍在身,而且晚上睡在踏脚上,离床榻十分近,种种痕迹,仿若她真的想引起朱琰青睐,就算她辩驳自己对他从未起过异样心思,又有谁会听她这弱小的声音呢?
那到时候她的日子不用熬,只怕直接丢了小命。
所以绝对不能被发现。
她一阵胆寒,屏住呼吸,低下头不敢应声。
等朱琰没留意时,谢以云悄悄抬起袖子,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嘴唇,粗糙的布匹狠狠摩擦柔软的嘴唇,口脂都被抹到绛色的袖子上。
到了猎场,趁朱琰去打猎,以云捧着杯子看着自己的容貌,一动不动。
以云在脑海里淡淡地叹气:“呜呜呜。”
系统:“娃子你又犯什么傻?”
以云:“我终于知道男人为什么会觉得女人涂口红就是化妆,原来世界上真有我这种只需要涂一个口脂就大幅度提升颜值的天生丽质……”
系统:“行了行了别念了,你好看行吧?”
以云:“谢谢夸奖。”
系统:“……”它不是那个意思!
猎场是皇家和世家子弟的主场。
谢以云所需要做的,就是在朱琰打完猎后,忙上忙下地跑,给他端茶倒水,帮他清点猎物,应付前来寒暄的人,焦头烂额。
好在中途小林子来了,谢以云顿觉轻松许多。
在朱琰眼皮子底下,他们没怎么说话,不过多年的默契,让小林子抬眼一挑,谢以云就知道得添水。
就是不知道为何,从小林子来后,朱琰的脸色有点阴沉。
谢以云看出他对小林子不满,只能悄悄给小林子使了个眼色,然而小林子正好端一杯茶水过去,朱琰反手打翻茶杯。
小林子连忙跪下,谢以云也跟着跪下,好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感情好得很。
朱琰冷冷瞥过谢以云,指着小林子:“滚远点。”
王剑林小心地站起来,缓缓后退,谢以云没得令,还跪在地上。
却听不远处朱珉说:“皇姐这是怎么了,茶水不合意?”
朱琰转过头看朱珉:“太子殿下不是想杀一头猛兽孝敬父皇么,怎么,已经杀到了?”换句话说,就是问朱珉这么闲不去讨好皇帝,却来找他紫烟宫?
提起皇帝,朱珉面色一沉。
朱琰自小在宫中霸道惯了,做再大的错事,惩罚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上回御林军和太监厮混,此事震惊朝堂,扰得朝堂不宁,他被贵妃训了一通,往常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父皇,如今对他却不再那么上心,从过年的赏赐就能看出端倪。
他急需找回皇帝的信任和宠爱。
可猎场的风头都让朱妍一个女人出尽了,他心里烦闷得紧,偏偏被朱妍戳中心事,让他很挂不住面子,当即说:“久居宫中,也不该落了马术和猎术,本宫正是想找皇姐切磋,皇姐可敢试试?”
朱琰脸上的讥讽的笑意更盛。
朱珉说:“当然,这是东宫和紫烟宫之间比试,不是我们个人的,咱宫殿各出五人,可好?”
朱琰回:“好。”
他回过头,问谢以云:“会骑马?”
谢以云下意识回:“奴才略会一点。”
朱琰:“那就一起来。”
谢以云却万万没想到,因过去曾在马厩养过马而学的浅薄骑术,居然会让她参加这所谓比试,她小声说:“使不得……”
朱琰已经翻身上马,低下身看她:“你是本殿的人,本殿说使得就使得。”
谢以云脑海里转了一轮,回想骑马的痛快感,心又躁了,便没再推脱,只是当她正换好侍卫的骑装时,小林子半道拦住她:“别去。”
他向来白嫩的脸上满是焦急:“小云子,你听我的,别去。”
谢以云有些莫名:“怎么了?”
王剑林咬咬自己嘴唇:“你现在就说身子不适,或者现在去茅房……”
谢以云品出点不寻常:“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朱琰骑着马走过来,淡淡地看向两人,对谢以云说:“还不快过来?”
谢以云只能抽走自己的手,直到骑上马,她心里还是沉沉的,就连比试的规则都没听清楚,只记得小林子那句“别去”。
一定会发生什么事,难不成是长公主要对太子下手,可能会牵连她,她要被当做弃子了吗?
谢以云越想越慌,不小心放跑了一只兔子,朱琰打马跑来,骂了她一句:“笨,发什么呆!”
他骑马身姿飒爽,发带飞扬,在空中留下利落的弧度,突然发现猎物,他闭上一只眼睛瞄准,上身崩直挽弓,松手的一刹,羽箭“咻”地一声直飞出去,又在眨眼间命中猎物。
谢以云引马去捡猎物,是一条豺狗,被箭射中背部,汩汩地流着血,谢以云把猎物绑在马身,带回去。
如此在猎场打了几番,朱琰已经比朱珉多出不少猎物,眼看差不多能收拾回去,谢以云也慢慢放下心来。
也就是在这时候,树林发出簌簌声,突然窜出几十个穿着夜行衣的刺客!
这些刺客朝他们冲过来,谢以云耳中只剩下周围的惊叫:“有刺客!”
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马儿就受了惊吓,不安地跺着马蹄,她驾驭不动,只能焦急地安抚马儿。
她抬眼看四周,有点茫然。
这是朱琰安排的刺客?不,不是,她看到朱琰也在抵挡刺客。
那是朱珉安排的刺客?也不是,朱珉整张脸吓得铁青,瑟瑟发抖地赶着马:“跑啊!快跑啊!”
忽然的,谢以云发现朱琰骑着马朝她跑过来,他刚杀了一个刺客,半身都是血,不同于朱珉的慌乱胆小,他微微挑起的眼中一片冷静,甚至隐隐暗含暴虐。
谢以云害怕他这个眼神。
最开始,他想杀她时,就是这么明显的目光。
她想抱住脑袋,朱琰却放开缰绳,就这样在奔跑的马上拉满弓弦,下一刻谢以云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噗呲”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