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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是被席卷在大雾中迷途的人,内心的情绪冲来冲去,却连个具体的落脚点都没有,只能勉强压抑着,摆摆手让秘书出去。
    从各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因为姜酒才如此烦躁,那日周院长说得话又浮现上心头,不管生或者死,他都应该只爱周雨落一人。
    没完没了的会议开了一天,他回家后也没多消停,管家又用一大堆琐碎的事情来烦他,这些往常都是姜酒来处理的,顺着这个思路,他既而发现了很多这女人存在的痕迹:方方面面,充斥了他整个生活。
    花园墙角的那把花铲是她常用的,旁边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菜地是她种的,卧室桌上有她常用的头绳,而她最爱的毛绒绒睡垫,则堂而皇之摆在他的床边,上面遗留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他只要闭上眼睛,便可以回想起那女人种种微小的表情,她早上起床时睫毛震颤的频率被无限放慢,像蝴蝶的翅膀似的,挠在他心上,又烦又痒。
    顾延礼甚至想,如果姜酒愿意道歉的话,他便可以原谅,这已经是最极限的让步了,只要她真心实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
    条件不允许,姜酒只是简单的点了支香,用冰箱里的啤酒作为祭品,遥遥祭拜了一下封伯父,十八年前的今天,他因为叶惠鉴所承包的黑心工程项目而遇难,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
    封沈就坐在矮桌的对面看着她,手上的香烟味飘散的到处都是:“人死就是结束,哪儿有什么灵魂存在,你这是白费功夫。”
    “那你身上的香薰味是怎么来的?”姜酒瞪了他一眼,顺手把啤酒开了,她仰头喝了一口,想说什么,终究是欲言又止。
    封沈随意的靠在墙边,长腿大咧咧的伸展着:“放心吧,我只是用了一点特殊手段而已…让他以为自己害过的那些人变成冤魂,来索命了。”
    姜酒第一次见到封沈,是在村子里的草垛中,小男孩儿八九岁了,还跟四五岁似的,又矮又瘦,他没了父亲,母亲很久都不回来一次,常年靠着别人的施舍生活,自然被其他小孩儿当成欺负的对象。
    姜酒比他小两岁,小叔秦小文把她养得很好,是个身材敦厚的胖丫头,她挥舞着双手把那帮子坏孩子吓跑,从此捡了一个小跟班儿。
    封沈要替父亲报仇的这件事,她从小就知道,两个小孩儿偷偷收集报纸,剪下上面叶惠鉴的照片,学着电视剧的情节挂满一整张墙面,用红笔画上大大的叉。
    她以为封沈会领着她一起去报仇,毕竟两人不懂事的时候,已经拜把子结成了干兄弟,彼此的事情不分你我,这家伙却扔下她跑了。
    他具体是用什么手段报仇,姜酒已经不想问了,那些装神弄鬼的招式,封沈一向是很擅长:他的手法其实很温和,但就像一面照妖镜似的,有罪的人原形毕露,无罪的人相安无事。
    叶惠鉴一生害人无数,踩着工人们的血泪攀爬,这些他自己都清楚,所以才会求神拜佛寻求庇护,怕被冤魂索命,却不知心魔已成,在劫难逃。
    …
    “我小叔死那年,姜家的人过来接我回城里,我不想去,你就带着我逃跑,当时已经到了国道边儿上,半夜黑灯瞎火的,有个王八崽子中途变卦,把我扔在路上,跟姜家人换了三千块赏金。”
    “是,那个王八崽子就是我。”
    两个人都是酒桶,姜酒叫了一箱啤酒,两个人足足喝了半个小时才微微有了醉意,于是一个骂骂咧咧翻旧账,另一个老老实实点头承认。
    “你小时候瘦的像只猴儿似的,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干了三碗大米饭,后来我小叔把你当亲儿子养,我领着你出去把那些欺负你的孩子揍了个遍,你才过上舒心日子,没有小叔和我,有个猴崽子早饿死了。”
    “嗯,那个猴崽子也是我。”
    “但是你这个人怎么忘恩负义呢?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兄弟,当成最亲近的朋友,你爸爸的事情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这十年来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也希望身边有个人能帮我一下,却到处找不到你的影子。”
    “对不起,小酒。”封沈拿走了她手中的啤酒罐子,他很真挚的道歉,却没有丝毫的辩解,只说:“我以后会弥补你的。”
    姜酒便有些自嘲的笑了:“算了,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鸿沟的,大家都有烦恼,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谈别的都是奢求。”
    她抱着膝盖打了个哈欠,觉得困了就撵封沈走,又让他千万别跳窗户,睁大眼睛看看旁边的门,那才是人该走的地方。
    封沈坐在那儿没动:“这么晚了我能去哪儿?外头黑漆漆的,遇上个坏人怎么办,我这人胆子又小。”
    姜酒都气笑了:“你说谁胆子小呢?”
    封沈还没动地方:“我就借住一晚,小时候不也老住你们家吗?”
    “你要是还跟小时候一样身高一米二,我就让你住。”
    封沈笑了,特地压低声调:“小酒,你现在是把我当成一个成年男人看待,同处一室会害羞?觉得你封哥蛮帅是吧…”
    话音未落,姜酒一个啤酒罐就砸过去了,简直快烦死这个人:“住,随便住,多看你一眼算我输!”
    …
    凌晨三点钟,封沈躺在木箱子拼凑起来的床上,睁着眼睛往天花板上看,长腿放不下,只能委委屈屈搭在床角上。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皎洁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撒满整个空间,如水似的在地板上缓缓流淌,四周都静悄悄的有些怕人。
    姜酒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在这地方住下去的?他皱着眉‘啧’了一声,一抬手扔出一只打火机,伴随着‘吧嗒’一声铁器的落地,一只黑色的小虫子也跟着静悄悄的死去。
    封沈翻身下床,懒洋洋的打开门走出去,他听了一会儿,确定姜酒已经在房间内睡着了,才将她放在客厅桌上的包拎起来,打开夹层,指尖多了一个闪着微弱红光的定位装置。
    …
    姜酒起床后才发现,封沈已经将早点买好了,都热腾腾的摆在桌子上,气味还挺香的。
    她过去拆开筷子,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爱吃咸豆腐脑了?”
    她以前是坚决的甜豆花党,谁要说吃咸豆腐脑,她绝对能上去跟人家打起来,但人都是会变化的,味觉也是。
    “你以前居然不爱吃咸豆花?”封沈挑挑眉道。
    “我以为你记得呢。”姜酒没听出他在开玩笑,撇撇嘴低头吃饭。
    又听他问:“你跟顾延礼是怎么回事儿?”
    “你怎么知道我跟顾延礼有关系?”
    封沈没回答,拿了个包子又问:“跟那周院长又是怎么回事?”
    姜酒这才反应过来,直接把筷子甩过去:“你之前一直跟踪我?!”
    男人轻巧的接住了:“我想要回到你身边来,总得先了解一下情况,万一你结婚了,恋爱了怎么办?”
    “我又不跟你谈恋爱,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姜酒皱着眉半信半疑,但她身边没个交心朋友,偶尔也会烦闷,索性把自己的情况大致讲了讲。
    封沈听了若有所思:“你跟顾延礼不合适。”
    她点点头:“我知道,已经尽量在整理关系了。”
    “那个周院长陷害了你,你准备怎么应对?”
    姜酒摇头:“不用我出面,她自己就会找顾延礼澄清,她本意是让我知难而退,所以不会做得太过分…找机会我再问问她动机是什么吧,无冤无仇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
    “顾总,我之所以扔了那娃娃,只是想让你忘记雨落,你还年轻,不应该永远活在过去…想不到却害姜小姐被冤枉,真的很抱歉。”
    周院长特意找到公司来,语气真挚的道歉,顾延礼也不好再苛责什么。
    他摆摆手,脸色并不好看:“周院长,我是因为你对雨落有恩才尊重你,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有这种逾越的事情。”
    之前被训过的那个秘书邀功似的跑进来:“顾总,我刚刚听监控室那边说,雨廷传媒的姜总就在咱们公司楼下,肯定是来求您别撤资!”
    顾延礼便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姜酒肯主动来找他,那是再好不过的,如今真相大白,他以后也会加倍弥补她,总之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领带才下去,特地挥手赶走了后面跟随的几个特助,站在总裁专用的电梯内,对着明晃晃的四壁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后又在那旋转门前阴沉着脸停下脚步:姜酒得确是来了,却并不是来找他,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男人,两人正在低声交谈什么。
    那男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精干顽长的身材,懒洋洋套了件机车夹克,周身带着一种不羁与野性的气场,别有一番独特之处。
    似乎是注意到了顾延礼,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了过来,而后慢吞吞张开双臂等待着,在女人抱过来的瞬间,挑衅般吻在她的额头上。
    第7章 真替身   连室友的关系都不如
    姜酒也不知道封沈为什么忽然煽情起来,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经历过彼此人生最苦难的时刻,这种感情已经不能用友情来形容了,更像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久别重逢的亲人,拥抱一下并不算过分。
    男人的吻落在她额头,她皱着眉头躲了一下,心情不爽想打人,跟封沈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脾气一般会大一些,因为知道这人会包容她。
    封沈往后退了一步,笑着调侃道:“小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自家兄妹间,亲亲脑门儿不行吗?你那么扭捏做什么。”
    姜酒警惕的盯着他,说他不要脸,想当初都是矮冬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跟在她后头,一口一个‘小酒姐姐’,可怜巴巴寻求保护,这会儿长高了,自信心膨胀,就想给别人当大哥。
    “我那时候是为了哄你开心。”封沈满不在乎,低头在她唇边指了一下,说是口红涂外边来了,话音未落,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替她擦掉了。
    指端细腻的触觉让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封沈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引起女人的怀疑,故意嫌弃道:“怎么越大越邋遢了。”
    姜酒这会儿手机响了,懒得再跟他墨迹下去:“你不是要来创寰谈合作吗?快点儿进去吧,顾延礼最讨厌别人迟到。”
    她一开始听了这个事儿,还觉得不可思议,但封沈说他现在开了一个保镖公司,在业界是顶尖的存在,一想到这人飞檐走壁的劲头儿,她就信了。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她看见是助理张筱的号码,就直接接通,打了个手势向封沈告别,走向车边时步伐很快,根本没有注意身后的动静。
    遥遥注视着那沉着脸的年轻男人转身离开,封沈若有所思的挑挑眉,银色的打火机在他指间饶了一圈,在唇上点燃一朵暗淡的花火。
    …
    顾延礼走进房门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味道,他这人嗅觉敏感,烟酒都是不沾的,所以也没有下属敢当着他的面吸烟。
    沙发上的黑衣男子却不怕,注意到他冷冷的目光后,封沈指了指桌上的烟灰缸:“不好意思,顾总,我不知道这东西只是个摆设。”
    封沈起身把窗户打开通风,才重新走回来:“封沈。”
    “顾延礼。”两个英俊的男人通报姓名后握手,基本的礼节还是有的,却都增加了手上的力度,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
    封沈笑眯眯先放开手:“我听人说,顾总最讨厌别人迟到,怎么自己…”
    “这里是我的公司,作为东道主,我拥有重新制定会面时间的权利。”顾延礼从不习惯居于下风,他在沙发上坐下,慢条斯理说道。
    两个人接下来的谈话都是围绕工作,但又有一种奇异的不和谐感,直到顾延礼拿出一张照片来:“我希望你在负责我身边安保工作的同时,帮我找到一个人。”
    “恐怕后一个才是顾总找我的真实目的吧?”封沈挑挑眉,拿起照片看了看:“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您哥哥。”
    “为什么这么说?”
    “五年前创寰集团大公子意外身亡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我怎么会不知道,更何况…你们的眼睛很相似。”封沈笑了。
    照片上的男人很高,穿着一身滑雪服,雪镜掀在额头上,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来,眼尾略微上翘,目光温润成熟,坦然注视着镜头。
    “的确是我哥哥,他叫顾延霆,五年前在c城山区的慈善扶贫活动中遭遇山洪,警方已经认定他死亡,只是一直没见到尸体。”
    “所以顾总认为他没有死?”
    顾延礼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之前委托过很多人,他们都没有办成这个事,所以和一千万的赏金擦肩而过。”
    封沈面色不变,只是感叹一句:“顾总很大方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顾延礼却已经冷淡的起身,打算离开了,封沈坐着没动,心里头默念了三个数:三,二,一。
    顾延礼重新转过身来:“你和姜酒是什么关系?”
    “如您所见,很亲密的关系,而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吧?”封沈挑挑眉笑着回复。
    他当然是故意这样回答,而后如愿听到很重的关门声音,那个冷淡而高傲的男人,终究是被惹怒了。
    顾延霆的照片仍旧摆在那里,男人温润的目光透过纸张,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封沈偏着头‘啧’了一声,有些纠结: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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