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阿宝就已经将耳环放在了自己耳垂旁,随后突然凑到了顾悯的眼前,期待地开口,“怎么样?顾哥哥,好看吗?”
毫无准备下,与阿宝莹润的双眼直接对视到了一起的顾悯,原先还只是有些薄红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一下子,更是连手都不晓得该摆在哪里了,忙胡乱地点了点头,阿宝这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回去,嘴里却还是咕哝着,“我怎么问顾哥哥你了,不管我怎么样,你肯定都说好的,早知道今天我该带面小镜子上来的,我现在都看不到我戴起来是什么样子,附近也没水……”
这般兀自高兴了好一会儿后,阿宝才珍之又珍地再次用白纸还有顾悯的破手帕把耳坠再次包好了,收了起来。
收好了耳坠之后,她像是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歉意地看向面前的顾悯,“哎呀顾哥哥,你的帕子给我了,你以后用什么呢?”
“我……”不用。
后面的话顾悯还没说完,阿宝那边就已经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来,“不然这个就给你吧,你知道的,最近我在跟我娘学绣花,这个是我绣坏的,虽然坏了,但平时将就用用还是可以的,你不会嫌弃的对吗?”
完全没预料到阿宝会送他东西顾悯整个人早就楞在了原地,听了阿宝最后一句话才猛地反应过来的他,忙不迭地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呢?我永远不会嫌弃的!”
顾悯急忙接了过来。
见他接了过去,莫名的,阿宝的脸也有些热,她连忙避开了顾悯的视线,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日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否则我阿娘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嗯……好,下山的时候小心些。”
顾悯下意识叮嘱道。
“嗯!”
阿宝点了点头,随后眼角余光不由得又瞥了一眼顾悯手中的帕子,眼神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快速挪开,飞快跟顾悯道了别,就匆匆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半才蓦地想起了什么,赶紧转过身来,“对了……”
“怎么了吗?”
槐树下,顾悯开口问道。
“明日就是上元灯节了,顾哥哥……”
阿宝斟酌了下,最后在顾悯疑惑的视线当中,神采飞扬,“你要跟我一起去镇上看灯吗?就你和我,两个人……”
阿宝的一句话就像是在顾悯平静的心湖中用力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激起一圈圈波纹。
他的嘴唇轻动了动,不可置信地朝下方的少女看来,直看得对方本就发烫的脸颊越来越烫,越来越红,最后直接恼羞成怒起来,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脚,“你就说你去不去吧?要是不去我就找别人……”
“不要!”
顾悯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别人,我去,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灯,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
顾悯一字一顿地说完这样一段话。
可只有天晓得此时的他,整个人激动得连心尖儿都在发抖,连带着声音也跟着一并发颤。
他太开心了,开心得要疯了。
唯有用力捏紧拳头,指尖狠狠嵌进掌心的些微疼痛才叫他能维持此时的理智。
而下方听见了顾悯话的阿宝,一时间脸红得更厉害了,她用力咬了咬唇,“好,那我们明天见,顾哥哥……”
说完,她攥着小拳头,头也不回地就往山上跑去。
徒留顾悯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因为过分兴奋,竟然围着老槐树一连跑了好几圈,心头的火热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便是这时,顾悯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手中阿宝送于他的手帕上。
看了许久,他伸手缓缓展开了白色的帕子。
然后,顾悯就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绣了几丛翠竹的帕子右下角竟然绣了个小小的顾字。
什么绣坏的,什么将就用用,这帕子分明就是阿宝专门为他绣的。
念及此,顾悯心里的欢喜满得似是要溢出来了一样,嘴角扬起,望向山下,就这么痴痴地笑了起来。
他是不是也有可能……有可能将妄想变作真实。
因为阿宝她……
顾悯将帕子贴在心口的位置,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满足快活过。
因着这一次的互相赠礼,阿宝与顾悯之间就像是直接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的。
第二日的上元灯节,戴着面具的两人于人潮拥挤中,甚至还互相勾住了对方的小手指,不论四周如何挤挤攘攘,始终都不愿意松开。
不知不觉间,勾手指的动作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变作了十指交握。
握上的一瞬,灯火阑珊下,阿宝转头看向身旁的顾悯,几乎同时,顾悯也低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即使两人还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表情,可两人就是能看到面具下另一人温柔的笑。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顾悯在心里默默地这么想着。
快乐的时刻总是短暂的,阿宝这头只偷跑了一小会儿,就被自家阿爹阿娘找到了,然后得了一顿好骂。
可就算被骂了,离开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看了眼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顾悯,同时做了个手势。
那个手势顾悯知道,她约他明天槐树下见。
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幸福过的顾悯只觉得昨天,包括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可如果真的是梦,他宁愿这一场美梦永远都不醒来。
带着激动期待的心情,顾悯的脚软绵绵的,就像是踩在了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后山的山洞。
可谁曾想,他进了山洞,原以为早就候在洞中的顾父却并不在,明明已经很晚了不是吗?
他爹就算是打猎也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的……
坐在昏暗的山洞里,莫名的,顾悯的心中有些不安。
耐着性子又等了好一会儿仍没有等到顾父归来的顾悯,终于等不下去了,因为心头的慌乱越来越甚,顾悯毫不犹豫地就冲出了山洞。
他决定去寻找他的父亲。
夜晚的山林黑的仿若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若不是今日头顶的月光还算明亮,恐怕顾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
青山村的后山并不算太大,一边细心寻找一边呼唤着顾父的顾悯,只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寻到了顾父。
望着躺在溪水旁面如金纸的顾父,还有他身下刺目的红,顾悯脑袋一轰。
“爹!”
少年凄厉的哀鸣顿时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
随自家阿爹阿娘回到家中的阿宝想过她应该会很快见到顾哥哥,但她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因着村子里突然的喧闹,都已经准备上床睡觉的阿宝,一时好奇,跟着自家大人就一起走出了院子。
然后——
阿宝就与浑身是血,背着自己父亲跪在村口大榕树的空地上的顾悯空洞的双眼对视到了一起。
只一眼,阿宝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甚至想都不想地就预备往不远处的顾悯冲去。
若不是宁母察觉到了自家闺女的异样,在她动起来的一瞬,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恐怕她此时已经去到顾悯的身旁了。
对上自家阿娘疑惑的眼,阿宝满腔的惊惧担忧就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凉水,理智恢复,看了眼四周,这才捏着拳头停住了脚步。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却仍旧不受她控制地粘在了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顾悯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会儿不见,顾哥哥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阿宝的心就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似的,煎熬难过极了。
带她看见顾悯一下又一下地冲着村长爷爷还有村里的其他长辈们磕头,哑着嗓子请求,阿宝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顾哥哥的父亲被野猪咬断了腿,他发现时,人早已昏迷不醒了,他求他们,能否让村里的赤脚大夫救一救他的附近。
毕竟现在早已到了宵禁的时辰,附近城镇的城门早已关闭,外头的人根本进不去,他除了来村子里求救,根本找不到其他任何的法子了。
边说着,顾悯边砰砰地冲着村人磕头,没一会儿额头就青紫了一片。
直看得阿宝的心都跟着一并揪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哥哥,绝望痛苦恐惧……
只看了一眼,阿宝的眼也跟着红了起来。
因为顾悯的凄惨,村子里的一些妇人们红眼的不少,所以阿宝夹杂在其中也不算特殊。
虽说顾悯与顾父的装扮有些特别,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村里的人几乎一听完顾悯的哀求,急忙一起涌上去,帮着对方将顾父抬去了村东边的李大夫家。
这一闹,足足闹腾了小半夜,才将顾悯与顾父安顿了下来。
偷听到自家爹娘说顾父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阿宝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今天太晚了,怕爹娘察觉异样,在心里打定主意,明日一定要找机会跟顾哥哥好好说说话的阿宝,心情忐忑地合上了眼。
只可惜阿宝心心念念的明日却再也没有到来。
接下来的事情急转直下,几乎第二日一早,才刚从混乱的梦中苏醒,阿宝就得到了村长家那个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金孙淹死在了村边的浣衣河里。
被人发现时早就已经迟了。
看着小孩青白的脸,孩子的奶奶与阿娘当场就晕厥了过去,之后便是一场漫长的兵荒马乱,整个村子都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
在阿娘的拉扯下,始终待在村长家的阿宝甚至根本就没有寻到机会去找顾悯,只晓得他和他的父亲仍然住在李大夫家,因为村长孙儿的去世,原先说好的,第二日会请人帮忙驾牛车送他们去镇上的事也叫村人们给忘了。
也幸好顾父命大,暂时只是昏迷,所以顾悯也没在这要紧的档口非要去镇上。
与此同时,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疲惫得出奇的阿宝在自家阿娘的安排下,于村长家的后厢房里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天早就已经黑了,外头因为要办丧事的缘故,始终吵吵闹闹的。
睡得脑袋发昏的阿宝,推开房门就缓步朝外走去。
她要去找阿娘,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她能帮忙的,然后她还要找机会去顾哥哥,昨晚事发突然,她都没好好跟他说说话,她还想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那么担心,伯父的伤肯定会好的,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觉得顾悯此时肯定很需要她的支持。
这样在心里计划着,径直往外走去的阿宝,突然就听到了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从身侧的房间里传了出来。